经过昨夜,她,还是要走!?
苏放缓缓走到门边,只有脚下的沉重泄出心底的焦虑。
“现在是何时?”甩甩昏重的头,这就是醉酒的滋味吗?
“回庄主的话,现在已经酉时了。”
苏放猛的转头,“我竟醉了一天!?那她呢?何时离开酒庆的?”他以为天才蒙蒙亮,杜微想必离开不久,没想到自己居然昏睡了一整日!
“庄主,杜姑娘昨夜让您喝的是百花醉……”
“我喝得出来!”苏放没好气的截断他的话。
没让庄主的怒火吓坏,李管事继续接着说:“另外,杜姑娘还在角落搁了盆长白山的西凤花……”
什么!?原来……昨夜他恍惚间闻到的味道,果真是西凤花!
他迷惑于她的风情,这才着了这小女人的道。天下间能让他醉的,也唯有她了!
李布政使的公子,是吗?
无论是谁,敢从他手里带走他的人,都必须付出最大的代价!
苏放沉稳的交代:“备马,我要到李府去。”不怒而威的神态隐隐露出心底的愤怒。
门房来报,酒庄庄主要求会见。
李布政使正为李申的长醉心烦不已,烦躁的挥挥手。“不见!”
“慢着!”蓝夫人示意门房等等,走到李布政身旁,“老爷,少爷酒醉未醒,群医无策,现下正巧酒庄庄主来访,我们何不向苏庄主要些醒酒良药?”
大考在即,李申却大醉不醒,等了一天的李布政使失了耐心,请来名医诊治,没想到个个束手无策,还把李申酒醉的事闹了个人尽皆知。
李布政一听,点头称是,“快请苏庄主进来!”
苏放一进到李申房里,使微微皱眉。
是千日醉!只消闻一闻屋里浓郁的酒味,他就察觉出了。可是――李管事却说微儿要他交给李申的是玉冰烧?
他相信杜微会设法自保,没想到居然会用了这么严厉的手段!
原本只以为是囿于婚约所致,那个笨女人才不得不跟李申回家,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昨夜献身、甚至不惜搬来西凤花企图绊住他,却在一进入李府之后用千日醉……
她到底在做什么?
苏放原先打算只要走一趟李府,亮出身份就可以带回杜微,但是牵扯上千日醉就复杂许多了。
她难道不知道,这样是在引火上身?
他会替她解决任何烦人的事,不过她得负责承担他的怒气。
眼前重要的是,李布政使知道自己的儿子喝的是什么酒吗?
杜微呢?
苏放脑里千回百转,脸上却不动如山,神色自若的询问:“李公子因何酒醉?”
李布政一语不发。
蓝夫人睇了一眼,娇声的说;
“少爷年轻,难免纵乐。苏庄主见笑了!”
“好说。”苏放拱手,“李公子的醉酒状况十分少见,不知公子所饮何酒?”
李布政大惊失色的问:“连你都看不出是什么酒?”
先前请来的大夫们,有些不胜酒力的,在一进这个院落时就现出醉态,无法问诊;稍具酒量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询问门房的结果,都说这酒是李申自个儿喜滋滋的从外面带回来的。
现下连酒庄庄主都弄不清是什么酒……难道就这么让他一直醉下去、误了考期吗?
李布政恨恨的望着床上好醉方酣的儿子,气得想上前狠狠踹他一脚!
一听连苏放都无能为力,蓝夫人便现出势利的模样,她不屑的摆摆手绢。
“既然苏庄主无法解决,那么……送客!”
“夫人要撵人?”苏放含笑的眸里有支利箭。
见多识广的蓝夫人教苏放的气势震慑住了。这年轻人看起来温文儒雅,竟有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她讷讷着,不敢多言。
李布政沉浸在恨铁不成钢的悔恨中,一回头见苏放仍在房里,羞恼的斥道:“你还有事?”
唐突的言语让苏放不悦,他沉下脸问:“令公子可曾带一位杜姑娘回府?”
此话一出,让李布政和蓝夫人面面相觑。
半晌李布政才没好气的啐道:“干你何事?”
苏放潇洒自如的回答:“杜微是我的妻。”沉敛的气度不容小觑。
怒急攻心的李布政忿忿的骂道:“杜微是你的妻子?果然是人尽可夫的杜十娘!明明已经背信忘义,还敢厚颜要进我李家门!”
“唉唷!”蓝夫人唯恐天下不乱的夸张喊着:“幸亏没着了她的道,要不然李府上上下下都要蒙羞了!我的天哪!已经嫁作人妇,还妄想攀权附贵,少爷实在太善良了,才会傻呼呼的被骗。”
“住口!”苏放眼睛一眯,周身迸出危险的气流。“妄想攀贵的人是李申!是他处心积虑的逼杜微履行婚约,为的是她手中的百宝箱!”
李布政反讥:“凭我李府家大业大,我儿何需觊觎区区的宝箱?”
“李申根本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不仅流连红楼妓院,还荒废了太学院里的课业。他在知道杜微拥有价值连城的百宝箱之后,便死缠着她履行八百年前就不存在的婚约!其厚颜无耻之程度令人佩服!”苏放不客气的讥讽。
“你!”李布政指着苏放,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堂堂李布政使宅第,岂容无名小卒撒野!
对他的怒气毫不在意,苏放凉凉的接下去:“李大人若不相信,只消派一名家仆探探便知。只怕届时李大人一世英名将荡然无存!”
“够了!”李布政大吼一声,“你就不怕我定你的罪?”儿子是自己生的,苏放的话他相信并非空穴来风。但是,他要是胆敢再大声嚷嚷……为了独生子,必要时也会杀人灭口!
对于李布政使眼中的杀机恍若未见,苏放大剌剌的坐下,谈笑似的问道:“李大人官居二品?”
蓝夫人有恃无恐的说:“既然知道我家老爷官居要位,还敢在这胡言乱语!”
想来他们还不知道千日醉是微儿提供的,这个认知让他暗暗松了口气。苏放仁笑不语,掏出怀中的几面金牌摊在桌上。
赫然是当今皇上钦赐的金牌!
“代天巡狩”太过平常?“钦差大人”不过尔尔?那么“如朕亲临”够分量了吧!
屋内一干人瞬间面色惨白,纷纷跪下,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来少年皇帝因为幼时就登基,一切玩乐都被硬生生地剥夺了,造成他日后好纵酒色的脾性。有一次尝到酒庄上贡的上品五粮液之后,惊为琼浆玉液,下了一道圣旨要酿酒的苏放进宫。
豪放不羁的苏放深得皇帝的宠信,甚至还设立司酒监,欲让他专营天下的酒。
无论世人如何看待喜怒无常的皇帝,对苏放而言,他的确是待自己不错的。只是,天子的沉于酒而不自知、耽于乐而不自省,毕竟非万民之福,屡劝无方之后,苏放决定回到酒庄,眼不见为净。
皇帝眼见留不了他,又实在是爱才兼爱洒,因此勉为其难地答应让他出宫,还信手拣了御书房里几面金牌,一古脑儿全送给苏放当作临别礼物。
今日要不是为了杜微,他也不会亮出御赐金牌。
拿权势压人的事他不喜为之,但是如果这是能够平和带回杜微最有效的方法,他倒是不介意偶尔为之。当然,在带回那个蠢女人之后,他会好好的处罚她的!
苏放微笑的等着李布政使唤出杜微。底牌都亮出来了,接下来他们该好生有礼的请出微儿,他终于能见到他的亲亲娘子了吧!
斜睨着地上忘了收起下巴的二人,苏放没好气地开口:“我能带回我的妻子了吗?”
李布政使夫妻俩打着哆嗦。别说布政使只是区区的二品官员,就连当今宰相都逊他一筹啊!
蓝夫人正要回答,李布政瞪她一眼之后恭敬地说:
“回苏大人的话,尊夫人在小儿酒醉之后,跟老夫言明取消婚约之事,便离开李府,不知去向了。”
苏放霍地站起,“你说的是真的?”一天了!杜微竟然还没回到酒庄!
李布政垂着头说:“句句实言,不敢稍有隐瞒。”
杜微没有回酒庄,她会到哪里去了?
苏放神情紧张的往外走。他必须立刻找到杜微!
李布政在他临出门前,犹抱最后希望的问:“小儿……何时会醒?”大夫们都说李申的气息太弱,不似一般酒后混浊,到像是陷入沉睡状态。可是对于何时会醒,却都摇头说不知。
一心担忧杜微安危的苏放,哪里听的进去他的话,他随手一摆。
“看看吧!醒不过来就是他的命了。”
一句话震得李布政使心神俱裂!他的独生子、命根子啊!
望着苏放远离的背影,蓝夫人小心翼翼的问:“老爷为什么不告诉他,杜微是让梅九娘接走的?”那个苏放看起来不太好惹,犯得着欺骗他吗?
李布政衰老的声音传来――
“一年前,申儿为了杜家那个丫头不惜与我决裂,一年后又为了她酒醉不醒、性命垂危……我要赌!赌这微乎其微的机会,让他们遗憾终身!”他无理的认定儿子是因为太过高兴,才会饮酒过度。如果早察觉李申会酒醉不醒,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她走!
他也只是个父亲哪!在儿子正在受苦的同时,没有那般大的肚量祝他们恩爱团圆!
要怪就怪杜微吧!
如果一年前不是她,申儿也不会流连花丛,荒废了学业。
都是她断送了申儿的大好前程!
杜微……如果我儿没事便罢,万―……
我会要你付出代价!
苏放匆匆赶回酒庄,愕然的证实杜微从昨天离开之后就没再回来。
关心则乱!现下的苏放彷徨失措的没了半点主意。
看李布政的模样,微儿应该真的不在李府,然而一日一夜了,她一个纤纤女流,能到哪里去呢?
为什么不回来酒庄?
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她应该欢欢喜喜的回酒庄等着当新娘子呀!
苏放百思不得其解。
微儿……回来我身边吧!我保证不再计较你的不告而别。
苏放沉痛的低吟……
一名蒙面人潜进李府,恭敬的交给李布政使一封信箴。
“这是属下假扮成酒庄的人拦截下来的。”
“嗯!可曾露出马脚?”苏放是得罪不起的,必要时他会杀人灭口!
李布政眼里突现的杀机,让蒙面人迅速警觉,“大人请放心,酒庄里空无一人,属下应门接信,并未引起相国府家仆的怀疑。”
“很好。”李布政满意的笑了,“你退下吧!记着,时时刻刻观察着杜微,但是不得冒犯,有任何消息务必回报。苏放来头太大,千万别露馅儿了。”
“是,属下遵命!”
杜微突然一阵心痛。
是苏放在呼唤她吗?
从李府回来那天,因为与梅九娘许久未叙,姐妹俩秉烛夜语了一整晚,第二天要告辞时,张相国竟然突然暴毙身亡。
骤失疼她如女的义父,梅九娘几乎伤痛欲绝!
杜微走不开,只得托家丁送一封平安信到酒在让苏放安心,她也好暂时留下来安慰梅九娘。
可是已经三天过去了,苏放居然毫无动静,甚至连封回信都没有!
她忐忑难安,却实在无法在梅九娘万分哀恸的时刻离去。
于是,几次想告辞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在看到满脸哀戚的梅九娘时,硬生生地咽下。
苏放……你在怨我吗?
前厅传来不寻常的吵杂声,让杜微蹙眉望着床上。相国逝世至今,梅姐姐始终不肯休息,坚持跪在灵堂,好不容易才让她哄着睡下呢!
“不好了、不好了!”
迎春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紧接着的是她跌跌撞撞的人影。
“小姐,刚刚宫里来了道圣旨,说相国贪污、清文土地收归己有,要查封相国府呢!”
“胡闹!”被惊醒的梅九娘苍白着脸,生气的斥责:“义父为宫清廉,清丈土地也都收归国有,何来贪污之名!”
杜微连忙过去搀扶虚弱的梅九娘,“姐姐别气!”她转头问正忙着喘气的迎春:“怎么会这样?皇上昨日不是才追谥'文忠公',怎么今日又下诏定罪?”
“听说是冯保揭发的!”迎春不服气的说:“哼!亏他当初还是相国一手提拔的,没想到因为相国生前立下的节约讲义制肘住他,就恩将仇报,陷相国于罪!”
“我去找他理论!”梅九娘忿忿难平的说。
“没有用的。圣旨都下来了,相国府所有一切全部充公、张家上下数十口都须人罪,就连相国八十岁的母亲都难逃一死……”迎春哽咽,“幸好冯保不知道相国曾经收了个义女。”
吵杂声越来越近,迎春急着说:“一定是冯保带领他的锦衣卫来了!小姐,我们快走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梅九娘踉跄一步,忽然仰天大笑。“好个英明的朱翊钧!他登基时不过是十岁小儿,义父鞠躬尽瘁辅弼了十余年,他却在他老人家尸骨未寒之际,做出这种背师忘义的事!”两行清泪由毫无血色的脸庞滑下,大眼里已然失了光泽。
“我不走!我要陪着义父。”从来没有人这样呵护过她,就连亲生的爹娘都不曾。如果留下来注定是一条死路,那么,就让她陪着义父下地狱吧!
梅九娘抚上杜微的脸,幽幽的说:“妹子,姐姐恭喜你找到如意郎君。你快吧!回去找你的苏放。”
杜微蹲在梅九娘面前,“姐姐,无端入罪、家破人亡的感受我懂,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再说相国为官清廉,整间宅第也抄不出什么东西来。我们一起走吧!活着,总比没有意义的殉死来得有意义。”
梅九娘笑得凄凉,“傻妹子!你有乘龙快婿,前程一片光明;我历尽沧桑,再也了无生趣。只要你年年记得帮义父及姐姐上香,我就心满意足了,快走吧!迟了,怕来不及!”
“不!”杜微猛摇头,“姐姐,你不走、我也不走!”她心一横,“就让锦衣卫把我们一起抓去当军妓好了!”
“妹子!”梅九娘好生感动。
迎春急得跳脚,“两位小姐快走吧!再不走我们三个都得去当低下的军妓,任千人骑、万人压了!”
望着杜微一脸的坚定,梅九娘幽然长叹:“唉!好吧,我们一起走。”
半年过去了,李申还是没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