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仰宁叹了口气。那像遥不可及的事,只有面对她,他才会一再叹气,在她没有发现他心意之前,他永远都会为她而叹气。
“素素——”他轻轻叫醒她。
“你回来啦。”她揉揉眼睛。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这个怪人,连电视都没有,她无聊到拿他的小说看,谁知道他买的小说也很无聊,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便沉沉入睡,乏味的书真是比安眠药还有效。
“嗯。”他深深凝视着她,她那自然而然的问候语,像是他的妻子一样。
“走吧,到我家去,不许说不,我要替你补过生日。”她兴匆匆的起身,一切都计划好了。
他当然不会说半个不字,他巴不得每分每秒都跟她在一起。
她的家与他上次来时截然不同,之前是义式风,整间屋子像佛罗伦斯的某间古老公寓,今天则焕然一新,变成峇里岛的度假Villa。
“很像在度假饭店吧?”她笑着对他眨眼。“房子也跟人一样,要换衣服,才能永远保持新鲜感。”
方仰宁凝视着她轻巧的身影。对她而言,身边的人是否也是一样呢?
要常换人,才有新鲜感。
一个相同的伴侣会令她厌倦吧?就算是心灵伴侣也一样,她不喜欢受单一对象的束缚。
他真的又无奈得想叹气了。
对于任何事,他都很有自己的主张,一直知道他的下一步要做什么,也一直不被左右,坚定立场。
唯独对她,他没有把握她会为他而安定。
“寿星,你今天很幸运哦,有美女为你担任个人专属厨师,烹调世间少见的美味料理,你只要坐着等上菜就行了!”裘素从厨房端出一盘盘的佳肴,这些是她只花两个小时就完成的杰作。
“汪汪汪汪汪!”贝比瑞冲出来,看到方仰宁很兴奋,一直在他脚边耍可爱。
“小瑞瑞真的很喜欢你耶。”她乐见他们相处融洽。
有时需要到不方便带宠物的地方出差,幸好有他可以托付爱犬。
“来,尝尝看我这道烤羊排,保证一点腥味都没有。”裘素得意的极力推荐,“大厨说啊,我已经得到他的真传了。”
方仰宁切了块羊排入口。果然肉质甜美,酱汁独特,尝得到蘑菇的味道,但不会抢了羊排的风采。
“我敬你。”她举起红酒杯,邀功的说:“今天的酒也是我特别为你挑选的,不但价格昂贵,而且一瓶难求哦,只有寿星才有的特别待遇。”
他没说什么,但他不但把主菜吃得精光,连同附餐甜点水果他也很捧场,只要裘素在他杯里斟酒,他就喝完。
也因为多喝了几杯红酒,餐后,裘素善后完从厨房出来时,看到他已经坐在单人沙发里睡着了,小瑞瑞恬详的窝在他脚边,像一幅图画。
她不由得有种莫名感觉,好像他是这间屋子的男主人,那张沙发像是他的专属座位,而小瑞瑞是他们共有的宠物……
手机铃响打断她的思绪,石少岗找她。
“你在家吗?我刚结束跟朋友的派对。”他那边背景有点吵。“要不要出来看电影?我去接你。”
她下意识的看了熟睡中的方仰宁一眼。
其实她可以留张纸条给他,然后出去约会的,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她不想那么做。“我有朋友在,不方便出门。”
“了解,那改天再约。”石少岗爽快的挂了电话。
这正是她理想中的爱情不是吗?
就算热恋中,也不要太多的束缚,她很欣赏石少岗的明快节奏,因为她自己也正是同一种人,而方仰宁……不,他绝不会是她的真命天子,他的伴侣必须是个贤妻良母,她……算了吧,如同天微所说的,她不是他的那盘菜。
豪门通常拥有深宅大院,方氏家族也不例外。
沉稳的大地色系,是四十多坪的客厅主色,光是客厅就放着三套气势恢弘的沙发,入门处高挂着一幅巨型的泼墨画,旁边是半身的整容镜及一件红漆描金的老柜子,柜上有只代表吉祥的麒嶙摆设,唐马、鼻烟壶等价值连城的小摆设随处可见,豪宅大屋,处处透着贵气与霸气。
方仰宁打从进门就一直被长辈们嘘寒问暖,他微笑回礼,多半的时间里并不说话。
“不要觉得奇怪,”妹妹对他眨眨眼。“因为你是方家的继承人,所以他们都想跟你说上一两句话,以免将来太子登基,他们的乌纱帽会不保。”
采宁总喜欢以慈禧太后来形容他们的祖奶奶,她年近一百,但耳聪目明,又很固执,不管大伙怎么说服她,说现在的专业经理人有多好多棒多强,她都执着她唯一的曾孙——也就是他,来接管家业。
他父亲有兄弟,但叔婶两人都不孕,他父亲也有姐妹,但两个姑姑的孩子都各有成就,也都是文学家,对于经商不感兴趣,其他的,就是外姓人挤破头了。
家族大,又富甲一方,远亲自然众多,每个人都来托找一份工作,方尖集团里其实养了非常多自己人,祖奶奶也算念旧。
“啊!看我的厉害,忍者超人变身。”
“我才厉害,我是百兽战士红狮王。”
几个亲戚的孩子里里外外的嘻闹叫跑,祖奶奶并不讨厌小孩子,因此他们如鱼得水,把偌大的宅院当捉迷藏的好地点。
“如果爸不要死得那么早就好了。”方采宁叹道。
他们的父亲早逝,祖父也早逝,母亲懦弱,祖母是出嫁从夫的古老妇女,三十年前也去世了,方尖集团早年靠他们祖奶奶独力支撑,她年轻时留学纽约,还拥有经济学的学位,按照现在的说法,她是女强人。
但现在,女强人老了,渴望看到方家血脉传下去,也渴望事业心血有人接班,无奈她的曾孙子却一直无法如她的意,不但把家业丢着,一头钻进学术里多年,更过分的是,都年过三十五了,还不成家立室,连个女朋友都没带回来过……
“大哥,我看祖奶奶的身体是一天比一天差了,不知道哪一天会完全的静止不动——”感伤的话锋一转,方采宁目不转睛的看着兄长。“你跟裘姐到底哪天结婚啊?你可不要让最疼你的祖奶奶留下遗憾。”
兄妹俩站在书房的露台外聊天,将一室的吵杂摒除于外。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方仰宁不想开始这个话题。
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裘素的消息了,一个星期前,她把贝比瑞带来托他照顾,然后失去踪影。
他没有找她,因为他从不主动找她,只是他的心里一直无法踏实,无时无刻不想她,这种挂念直到今天已经升到最高点。
“女人的青春并不长,你没有任何动静,她自然会对别的男人靠过去,等她找到她认为的真命天子,那么你就真的只好一辈子当她的朋友了。”方采宁语重心长地说。
今天采宁讲的话,每一句都很刺耳,他不想被逼着向裘素表白,因为时候根本未到,她没想过他们之间的可能,他又怎能贸然行事?
“小东西,你姐姐究竟去哪里了呢?”他问着在他脚边快乐打转的贝比瑞。
夜晚,他和贝比瑞一起用完了简单的晚餐,正在收拾餐桌时,他心心念念的佳人,像风一般的来了。
“小瑞瑞!姐姐回来了!”裘素一进门就拥抱宠物,然后把一大袋东西交给他,整个人看起来春风满面。
“我去峇里岛度假了,那些都是名产,送你的!”
她笑嘻嘻地自己倒咖啡喝。
“峇里岛是个很棒的地方,阳光、沙滩、美食,我差点都不想回来了。”她翻动着带来的名产袋,替他一一归位。“喏,知名的黄金咖啡,在那里喝觉得不错,你喝看看,这个是木雕,放在矮柜上头很适合,其他的是零嘴,如果你吃不惯就送给你的学生吃,这包是民俗风的饰品,你帮我送给采宁,我想她会喜欢的……”
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轻巧转动的纤丽倩影。
低V领的红色柬腰飘逸洋装,质料薄得像夏装,她外罩一件粉红色的连帽短雪衣,好像不怕冷似的。
“你——跟什么人到峇里岛去?”心里的话不受控制的从他嘴里问了出来,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男朋友啊!”她对他飞了飞秀眉,笑了笑。“高大帅气,很有情调,理想的梦中情人,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和同一个男人在一起七天七夜而没有厌倦的感觉,真的很神奇,对吧?”
方仰宁的心紧紧一缩,握着咖啡杯的手不知不觉收紧了。
坠入爱河的宣言,他久远以前听她说过,当时他因为发现对方是有妇之夫,便火速斩断了情缘,而他也松了口气。
这一年多来,她桃花不断,约会也不断,但从来没见她真的认真谈一段感情,总是约会几次就说感觉不对,而他也在暗地里庆幸那些男人都让她感觉不对。
现在,她居然直截了当的承认她有男朋友了,他闷闷地看着她。
他可以想象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到热带岛屿度假会有多亲密,蓦然间像有黑夜的冰冷潮水,正对他淹过来。
“你怎么了?”裘素嫣然而笑。“是不是觉得我自己去度假,丢着小瑞瑞让你照顾很不应该啊?改天介绍我男朋友让你认识,我们请你吃饭,谢谢你这几天的辛劳,这样可以吗?”
我们——
她和那个男人已经是“我们”了,而,他替她照顾贝比瑞,她和她男朋友要请他吃饭谢谢他……
一条无形的鞭子从他心上抽打过去,方仰宁咬咬嘴唇,走过去打开门,深黝的眸子,比以前更深沉。
“很晚了,你带贝比瑞回家吧,我也要休息了。”他的声音有点冷漠。
“很晚了?会吗?”裘素看看时钟,不以为然他的讲法。“才十点耶,再聊一聊嘛,我有好多旅游趣闻想告诉你,那里的泛舟满有趣的哦……”
“我要休息了。”他没有再关上门跟她闲聊的意思,一脸坚持。
裘素摸了摸鼻子。“好吧好吧,大教授下逐客令了,小女子岂可厚着脸皮不走?”她抱起贝比瑞,抬眼看着他,故作幽怨。“人家本来想,几天没见了,你会想我的,所以一下飞机,在家里放下行李就赶来这里,早知道你不领情,我就在家里补眠补个够……”
方仰宁的心有一瞬间的动摇。
如果是往常,她疲倦的出差回来就来找他,他一定会在他的浴缸里放热水让她泡澡,一身温热的起来之后,再给她一杯香浓的咖啡牛奶,陪她聊天,直到她想回去为止。
可是今天,不……他真的没有那种心情,他的心情恶劣不已,他无法勉强自己对她假装温柔。
“你走吧。”他狠下心。
裘素的手机扬起铃声,她脸上很快恢复笑容。
“原来是郑警宫……你都找不到我?”她甜甜地一笑。“因为我出国度假去了……好啊,欢迎你到酒庄来,明天我等你!”
听着她和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谈笑风声,他默然瞅了她好久。
这就是她,让他一点把握都没有的射手座女子……
“那我走喽,方大教授,改天见!”通话结束,抱着贝比瑞,她像没事人般的与他笑着挥手道别。
屋里恢复了寂静,她身上的茉莉花香还飘荡在空气中,方仰宁知道自己将会失蜈。
从来没有这种情形!她找不到方仰宁!
虽然他是个没有手机的怪人,可是他并不难找,只要打到宿舍或者大学的办公室、实验室就可以找到他,如果不在这三个地方,在宿舍的警卫室留言,他也会回她电话。
然而五天了!方仰宁居然失踪了五天,花盆下的钥匙不翼而飞,她不得其门而入,害她连和石少岗约会时也担心着他,连日来心神不宁。
“裘姐,你是不是有心事?”洪蔚冰约她出来喝下午茶,但是总觉得她心不在焉。
那天裘姐和她朋友从鬼门关救回她一命,她现在更喜欢找她了,什么疑难杂症都会找她。
裘素搁下吃一半的奶油蛋糕,胃口尽失,她靠回座椅里,叹了口气。“因为方仰宁突然不见了。”
“什么?”听完叙述,洪蔚冰大惊失色。“那我们应该马上去报警才对啊!他说不定已经遭遇到什么不测,会不会被坏人绑架了?他家,是不是很有钱……”
“他很平凡,没那种事啦。”她啜了口红茶。“而且警卫看过他,他好端端地活着,但我就是见不到他。”
一开始,她认为他在躲她,可是想来想去,他实在没有躲她的理由啊,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回个消息给她?
“还是……他得了什么绝症,所以避着你,怕你伤心……”洪蔚冰的想法永远都超级悲观。
裘素笑了。“你的说法还真是叫我耳目一新耶。”
她才不认为方仰宁会突然得了什么下治之症,但她现在就想去找他,她决定一直待在他宿舍门口不走,直到他出现为止!
“我先走了,改天再约你!”
她可是个积极的行动派,而且这次她决定要采取比较激烈的手段……
“方仰宁,你开门!”美丽的白色大门前,就见裘素又拍又踹的。
门是不会痛,但她的手掌拍打到都红了。
“方仰宁,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
她特别去问过警卫,整天他都没走出过屋子,可是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装作不在家。
她把门拍得更加用力,还不顾形象的飞腿踹门,完全把自己想象成霹雳娇娃的一员。
门,终于开了——
方仰宁拿她没辄的开了门,看得出他眼里的无奈。
“你——”裘素愕然的看着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你的头发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牵牵嘴角,满眼的无奈,低叹一声。“这就是我不愿开门的原因。”
“你自己剪的?”她看傻了眼,因为他左上角的头发整整比右边短了一半,看起来滑稽极了。
“你想有可能吗?”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好笑,不过她也不必看得两眼发直吧。
“那不然,怎么会这样?”看到他的人,担忧飞走,裘素开始有心情了,她觉得自己想笑,因为他难得如此“不正经”。
“理发师打了个喷嚏,手一歪就变成这样子了。”
她眉也在笑,眼也在笑,嘴角弯弯的更有止不住的薄薄笑意。“所以你不肯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