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为自己的发飙找的理由,事实上,小杰如果不想念资优班,他也不会有意见,他只是不满,为什么织雪要搬到这种没几坪大的地方住,为什么不住在他安排的地方?
可是这些话在方织雪耳朵里听起来,却仿佛是在批评她没让孩子过好日子,她僵在现场,泪水无法控制的直掉落。
“对不起,我没有把孩子照顾好……”
她没有痛哭,可是泪水就是一直掉,模糊了她的视线、崩溃了她的心。
高烈宇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浑话了,他看着眼前的女人那副伤心的模样,看着她的心痛,他的心跟着一紧。
小杰忍不住了,他冲上前抱住了妈妈,“妈妈,不要哭……”
方织雪被儿子一抱,终于崩溃痛哭,她蹲下身,抱住孩子,“小杰,妈妈对不起你……”
“没有……妈妈没有……”
高烈宇在现场,他的眼眶也在瞬间红了,后悔沾满了他的心,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下一句话,更让他震惊的是,他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织雪,该怎么面对自己。
现在的他,竟然如此为织雪心疼,竟然想上前抱她、安慰她,就算要失去一切,就算要失去……绮英,也没有关系。
他的心到底怎么了?
高烈宇喘息,不敢再看眼前的母子,掉头转身就离去,留下身后那个直流泪的女人。
她知道,她不是为了他的责备哭,而是为了自己,悲伤自己竟然无法摆脱这段感情,只是看到了他一面,所有的眷恋又全部回笼,所有发誓要埋葬感情的承诺,统统随风飘散。
她没有用,真的是个没有用的人……
第六章
从那一天之后,方织雪又一次下定决心要为自己而活。
事实上,她已经不知道下过多少次类似的决心,每每再见到烈宇的那一刻就破功,因此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真的把他忘掉的那一天。
她开始转移注意力,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工作。
老实说,除了大学时代的打工外,她并没有真的工作过,论专长,她只会跳舞,现在也已经跳不起来。
可以想见,要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实在是一件难题。
方织雪知道要找到工作很困难,只是她没料到会这么难,搬出来已经一个多月,小杰开始上幼稚园也已经一个多月,投出的履历不下十封,总如石沉大海,半点回应也无。
虽然烈宇总是固定将大笔的赡养费汇入户头,她的生活其实不会有问题,可是她想到这笔钱应该留给儿子以后利用,况且现在的她真的需要一份新工作,来证明自己已经展开新生活。
她会不会是太老实了,竟然乖乖的在履历里说自己是个单亲妈妈,大学时代念的是舞蹈系,专长不多……她是不是应该说一点谎,至少先取得工作,可是她实在不是这样的人……
那天,方织雪下午才结束面试,眼看接送小杰的时间早已错过,她匆匆忙忙的往幼稚园冲去,甚至连伤心自己这次面试又失败的时间也没有。
夕阳西垂,将大地照得一片通红,夜幕即将降临,方织雪跳下公车后,整个人开始在人行红砖道上奔跑。“小杰,对不起,妈妈快来了……”
转过弯,事实上,她跟孩子就住在附近,但是小杰年纪还小,她舍不得让孩子自己一个人走路放学,太危险了,等他长大一点再说吧!
方织雪冲进了校园,正想往幼稚园的方向走去,却在另一边的操场上看见了小杰的身影。
小杰正在跟一个年轻的男人在一起,看起来好像是在玩,因为小杰脸上带着微笑,夕阳洒在他快乐的脸庞上。
方织雪放慢脚步往前走去,等到很接近时,这才开口叫人,“小杰,对不起,妈妈来晚了。”
小杰一转过头,立刻看见了妈妈,他跑向她,“妈妈!”
方织雪抱住了向自己冲过来的儿子,这时,那个跟小杰一起玩的男人也朝着自己走过来。
方织雪看着那个人的打扮,看起来像是个运动员,因为他穿着运动服,身材也很高大,跟烈宇不相上下,只是年纪很轻,说不定比自己还小。
“妈妈我跟你说,他是大呆老师喔!”
原来是老师,方织雪皱皱眉,“小杰,不可以没有礼貌喔!怎么可以这样叫老师?”
“真的啊!他就是大呆老师嘛!”
“小杰……”
那个年轻人开口,“没关系!大呆是我的绰号,这个学校里大家都叫我大呆,没有关系!”
“真是不好意思!”
“我在这所小学里当老师,前几天我就看到小杰一个人在操场,所以我就在这里陪他玩。”
原来是小学的老师,因为这所幼稚园附属在小学里,所以会碰到这所小学的老师很正常。
“妈妈,我有跟大呆老师比赛赛跑喔!只是我输他啦!”
方织雪看着小杰很开心的样子,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对于眼前这个愿意陪伴自己孩子的老师,心里多了几分感谢。“真的喔!那你有没有谢谢老师?”
“我输了还要谢谢他喔!”小杰说得很下满。
方织雪嘟着嘴看看儿子,“老师愿意陪你玩,你还说这种话。”
“哦!”看着老师,“谢谢老师!”
那名年轻老师挥挥手,“没关系啦!小杰,如果你不甘愿,我们再来比比看啊!”
“好啊!好啊!”
小杰立刻从妈妈身上跳下来,往老师身边跑去;那个老师顿时也变成了孩子,简直就像是找到玩伴一样,竟然跟小杰玩得很开心。
“小杰,你准备好了没?”
“准备好了!”
“准备好再输我一次喔!”
“我会赢你!”
大小男生开始往前冲,方织雪站在身后也笑得很开心,但仍不免担心的开口喊着,“小杰,小心不要跌倒喔!”
“哈哈哈……我才不会输你!”
“小杰,你跑快一点啦!”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那个老师放慢速度想让小杰赢,结果小杰竟然跟他一同到达终点。
小杰在终点好喘好喘,可是红通通的脸蛋上笑得很开心,他已经好久没有玩得这么开心了。
但是他毕竟是小孩子,这样运动实在太累了,正当方织雪要上前抱起孩子时,那名体育老师一把就先把孩子抱起来。
而小杰也很自然的让老师抱着,像是很舒服一样依偎在老师怀里。
方织雪很不好意思,“老师,不好意思,让你这么费心照顾小杰。”
“没关系,小杰这个孩子很可爱,我还满喜欢的。”
小杰靠在他怀里,嘴里还说着,“你不要说我可爱啦!”
“不然要说你什么?说你很帅啊!”
“可爱是指女生啦!”
“好啦!小杰不可爱,小杰是小可爱好不好?”
小杰笑着跟老师又打又闹,方织雪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跟着那名老师,还有自己的儿子,三个人一起走在夕阳下,一起走在操场上。
突然那个老师说了一句话,脸上竟然也浮现了难得的腼腆。“小杰的妈妈长得很漂亮喔!”
方织雪听着,没有脸红,只是淡淡一笑;倒是小杰很不高兴,“老师,你不要占我妈妈便宜啦!”
“我才没有!我是说真的。”
“我妈妈本来就很漂亮。”
那个老师像是想到自己说的话有点失礼,赶紧转移话题,“小杰的妈妈是在做什么的啊?”
方织雪顿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倒是小杰先插嘴,“妈妈很厉害喔!妈妈很会跳舞。”
“小杰!”
方织雪想制止孩子……说到跳舞,老实说,自从受伤以后,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跳了,这些年下来,她跟跳舞仿佛一点关系也没有,顶多曾经编过舞,可是她从没有真的展现过自己的编舞作品。
“真的吗?那你现在有没有在工作啊?”
方织雪很不好意思的回答,“有在找,但是还找不到。”
“这样啊……我有一个工作推荐给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什么工作?”
“学校的舞蹈社指导老师刚离职,现在还找不到老师,如果你愿意,可以当他们的指导老师,只是除了教舞,可能还得帮他们编舞,因为他们有机会可能需要上台演出。”
这就像是上天送给她的机会,让方织雪惊喜到不知该如何反应,倒是小杰帮妈妈高兴。
“妈妈,好啊!这样你就可以陪我上学了。”
“只是我不知道我够不够资格敦他们!”
“别担心,舞蹈社的孩子都已经有舞蹈基础,他们只需要一个老师在旁指点,其实我也不知道你行不行,但是凭直觉,我想你应该可以啦!”
“妈妈,好啦!”
看着眼前两个人不断劝说,方织雪终于忍不住自己心里的渴望,点头说:“好吧!如果有这个机会,我愿意试试看。”
那个体育老师笑了,小杰也笑了,一大一小像是默契十足一般对望一眼,然后又看了方织雪一眼,让她很不好意思。
顿时所有人都笑了,气氛很是融洽,夕阳即将西下,三个人在操场上有说有笑,看来就像是一家人。
他们没感觉到,远方有一双冷冽的目光注视着,冷冽中仿佛透露着嫉妒与慌乱。
站在角落大树旁的就是高烈宇,看着眼前这一幕和乐融融的画面,好似一家人一般,好似父亲带着妻儿,这样的画面几乎要让他压抑不住胸口的愤怒与不满。
自从上回跑到织雪住的地方发飘,一个多月他都不敢再去找他们,深觉自己真是可恶到了极点,这样的自己,连他都不认识。
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对织雪这么凶,只能说他真的怕到极点,那一刻他的心情到现在都难以平复。
他真没想过会有失去织雪的一天,没想过会在那偌大的房子内,无法寻得织雪的踪影。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掏空一样,他真的得承认他无法失去织雪,纵使他再怀疑自己的感情,也无法质疑自己的心。
乱了,这一切全都乱了!
回想好几个月前才刚离婚的时候,他根本没想过现在的自己会为了织雪的离去而痛苦,只想到他要跟绮英在一起,或者说,他应该跟绮英在一起。
年少时候的情感,两人之间曾经经过这么多事情,他跟绮英自然应该在一起。可是原来他的情感里,织雪也占了一部分,很大一部分,甚至他跟织雪也经历过这么多事情,而且苦多于乐。
织雪没有错,从头到尾都是他亏待她,她却默默忍受,让他无地自容到了极点。
她求去,曾经让他感到轻松,似乎那是因为他不用再面对自己一颗心分成两半的窘况,所以他什么也不用说,选择让她离去,只要他照顾好她,让她不用为了生活颠沛流离。
可是他不知道,她的离去竟然也带走了他一大半的心,一大半的感情,让他甚至连面对绮英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谈感情。
高烈宇痛恨自己到了极点,挣扎在两个女人之间,他到底该怎么办?他从未想过这是福气,甚至心烦到了极点。
他不敢来看她,没想到有这么一天他想去看她了,却也看不到人了!
那天,他跑到织雪的新家去找她,说了一些浑话,让织雪痛哭;那一晚,他也照样在酒吧里喝得大醉。
他甚至知道他已经没有办法爱人了,他没有办法跟绮英在一起,至少他的心已经随着织雪离去而消失了。
更严重的就是眼前的状况,足以让他握紧拳头。
他一直以为,就算离婚了,织雪也会接受他的照顾,或许是为了孩子,更或许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情绪。
可是现在,他竟然亲眼看到织雪跟其他男人聊天聊得很开心,甚至那个男人还抱着自己的儿子,一同在夕阳下散步,他们那样子才像是一家人,而自己竟然什么也不是。
他是小杰的父亲,是织雪的……丈夫,可是自己却什么也不是。
这一刻,他真的感觉到愤怒、感觉到不满,可是他无法冲出去,无法出去伸张自己的主权,这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儿子……
因为是他同意离婚的,是他伤害织雪,是他决定放手,是他……一切都是因为他……
“小杰,我们回家了,天黑了。”
听见织雪的声音传近,高烈宇竟不敢现身,他侧身躲在树干后面,不想被看见,事实上也没有人看见他。
“这么早?”小杰显然玩得很开心。
大呆老师是他的新玩伴,就好像……爸爸一样……
“不早啦!你明天早上八点还要上课呢!”
“对啊!小杰,你如果想要玩,明天你下课的时候来找老师,老师陪你玩,现在赶快回家了。”
“哦——”
这时那个老师又开口,“我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了!这么晚了,实在不好意思。”
“不会啦!”
“真的不用了,我们住很近,就在学校附近。”
老师想了想,还是坚持,“至少让我送你们出校门,天都黑了,你们母子两个人,我担心你们的安全。”
“那好吧!”
说完,老师就送着方织雪与小杰离去,直到脚步声减小,高烈宇才走了出来,他的眼中一片灰暗,实在看不出太多情绪。
看不出他是喜,还是怒;是悲哀,还是痛苦,或许都有,更或许这些都不是他最真实的情绪,只是掩盖了他内心另一股真正的感情。
高烈宇跟上前去,依旧没有现身,但是他紧紧跟在他们身后,距离不远不近,不会近到被发现。
说好只送出校门,那个男人还是决定送织雪他们回家,高烈宇愤怒在心里,想这家伙分明有别的企图。
可是说真的,巷子里这么黑暗,谁知道会有什么危险,没有一个男人送他们回家,连他都觉得不放心。
可是那个护送他们母子回家的工作不应该是那个老师,而是自己,凭什么一个外人可以抢了他的工作!
凭什么?
就凭自己松手放弃了织雪、放弃了孩子,只为了自己自私的感情……
高烈宇停下脚步,全身像是僵在现场……原来他一直知道这个答案,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
这时,织雪到了家门口,从老师身上接过早已睡着的小杰,让孩子靠在自己怀里。“谢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