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两个笔头轮流敲打著自己的脑袋,又因为一时气急而坏事,迪渥老是说她这毛病不改,总有一天会惹出后悔莫及的事端。这回她肯定是搞砸了,在她最想要出一分力的事情上搞砸了啦!
这下子,别说要让狄鸿重回桑家了,我根本足在破坏人家兄弟之情、家庭之爱嘛!
要怎么做,才能挽回一切?
可恶,坐上车子后,狄鹏用力敲打了一下方向盘。
她以为她是谁,有什么资格大放厥词,评断他们兄弟之间的问题?
你们如果真是爱狄鸿,那不管狄鸿变成猫啊、狗啊、树啊,也要一直爱著他才对吧!
乱七八糟地说什么鬼话?问题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她才能说得如此轻易,难不成弟弟走上歧途,身为哥哥的他还要为他高兴,为他放鞭炮吗?
就因为他长成和你们预期中不一样的人,你们就撤回对他的爱,那这算什么家人啊?
家人,就因为是家人,因为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从小看著他长大,所以才更不能原谅、更不能接受呀!这是最糟糕的背叛、最不该有的背叛!他背叛了全家对他的爱!
不能原谅,我不能原谅弟弟,绝不能原谅他宁愿选择那个男孩子,也不肯回到家人身边的弟弟。
扭转钥匙,发动引擎,排气管在夜空中咆哮的喷出火花,一如他内心狂暴紊乱的思绪,狄鹏狠狠地一踩油门,奔驰在这个热得令人难受的夏夜中。
随狄鸿爱怎样就怎样好了,他不管了,这个弟弟他也不要了!
“有没有觉得这一、两天桑检察官有点可怕?像换了个人似的。”
“咦?你也这么觉得啊?”
“听说前天他训斥了一名新进的警官,那位警官不小心将笔录给遗失了,被桑检骂到哭耶!堂堂一个大男人就在大庭广众下掉眼泪,那场面真是……说有多难堪就有多难堪,要不是警官的上司出来说情,我看桑检搞不好会骂到对方痛不欲生喔。”
“这实在不太像平常的桑检。虽然他一直都满严格的,但也不是个连情面都不留,教对方下不了台的人,至少会考虑一下地点与时间。唉,害得我们这些事务官每个都小心翼翼的,深怕犯错被他给捉到。”
“嘘,说曹操,曹操就到。”
走进办公室,狄鹏看著两名站在档案柜前面交头接耳的事务官,问道:“王事务官,我请你找的那个案子资料找得如何了?我记得期限是今天吧?”
“民国八十五年到现在的判例大部分都找到了,可是……”被点名的事务官吞吞吐吐地看著地上。
“可是怎样?”
“有些判例外借,还没有送回来,我已经请对方拷贝一份给我。奇怪了,怎么还没有送过来呢……”
“没送过来就亲自去拿啊!你这样等要等到民国哪一年,等到案子都宣判了吗?”严厉地一讽,狄鹏走向资料室的门口说:“我不想听任何搪塞的藉口,今天结束之前,那些资料最好已经放在我桌上了。”
“是……”
“砰!”资料室的门一关上,两名事务官互相交换了一抹“大难不死”的眼神,再也不敢浪费时间嚼舌根,快速地离开办公室。
像换了个人,是吗?
方才站在门外,他已经把两人的对话部听进耳中。他不是会把家中的事混入公事,因私害公的人,不论狄鸿的事再怎么困扰他,他也有自信不会将这份困扰当成理由,而在工作上偷工减料。
不,相反地,他在工作上加倍投入、要求更高。要是因此招来怨言,他也有心理准备能面对这些风言风语。
他不认为自己犯错,那些跟不上他工作效率的人,才是该检讨的人。
狄鸿的事也一样,他不认为自己是傅安麒口中冥顽不灵的人,假使今天狄鸿犯了什么错被送上法庭,他也会本著检察官的职责将他起诉。家人该做的不是徇私苟且,而是尽力矫正他的错误观念。
以前他是这样走过来的,以后他也会这样走下去,不会更改自己的理念。
“咚!”不小心撞倒了一个档案夹,狄鹏弯下腰去捡起地面上散落的文件时,从自己怀中喀啦地掉出了那卷录音带。
这几天他都随身携带著它,也反覆地听著,可是他还是想不通狄鸿舍弃家人走上歧途的勇气是打哪儿来的?爱,那不过是可笑的费洛蒙造成的幻觉。狄鸿怎么能单凭对方三言两语,就真的对那人深信不疑?他真以为那个叫南宫悠的家伙会爱他一辈子?
没有人比身为检察官的他更了解人是多么狡诈、自私又胆小的动物,在面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为了获得它,又是多么地会利用花言巧语,什么样的言语都能轻易地说出口。
“欺骗他人”这档事,可说自古至今,都不可能在人类本性中消失的“恶”,就算法律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我不懂,驱使著弟弟的“魔”,到底定什么样的一种情?
“嘟噜噜噜——”狄鹏中断了思绪,回过神来接起行动电话。“喂?”
“鹏,我是妈。你在忙吗?”
“没有。怎么了?妈竟会打行动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今晚你要不要回家一趟?”
“今晚?”虽然没有约会,但本来他打算留在办公室加班,将几件案子的资料再整理一次。“不能改天吗?”
“其实是……”
就在这时候,狄鹏听见电话彼端有另一个女声插入说:“伯母,电话给我,我来跟他说。”
这声音?狄鹏蹙起眉头。
“鹏,你等等,换个人跟你说。”
他心里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哈罗,甜心,不好意思,我自己跑来见伯父、伯母了。你今晚一定要回家吃晚饭喔,我和伯母一起料理大餐,都是你最喜欢吃的菜呢!”
宛如被雷击中,狄鹏瞪著话筒,半晌之后才从牙缝中逼出:“你、你在我家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傅安麒!”
“嘘,别那么大声嘛。人家想给你一个惊喜啊!想知道我来干什么,就自己亲眼回家来瞧喽,拜!”
电话被单方面地切断,嗡嗡的声音从话筒中不住地嘲笑著他的震惊。
第四章
狄鹏没有和双亲住在一起。
自从他担任检察官之后,为了避免和法官父亲在职务上可能发生的冲突,凭著多年零用金与投资的获利,在外购置了一个人的住所。但一周或两周也会回家一趟,理由是怀念老妈的厨艺,目的是定期露个脸,好让两老放心。
现在他所有的对外联络地址、电话,都是留他独居的住所那边,那又为什么傅安麒竟会找上他的老家?她是怎么办到的?更重要的是,她找上门的目的是什么?他不是早已经将酬劳给她,并要她不必再管这次的事了吗?
没见过如此不可理喻的女人,完全不懂她到底想怎样?端木扬那家伙还真给他介绍了个棘手至极的帮手(假如这样也称得上帮手的话),该不会是端木记恨自己和他搭档的回力球赛中,他抽走了他一直想要的新款电脑,而故意这么做(这种报复也亏他想得出)?
算了,想这些都没有意义,眼前还是……
将车子停放在离家最近的巷子口,狄鹏按著自家大门的电铃。
这间独栋的日式老房子是从日据时代保留到现在约八十年的建筑物,由祖父开始,传给父亲,桑家已经有两代在这屋子里度过了年轻到老的岁月,如今还能矗立在这儿,都要归功双亲的勤于保养,不然这屋子早已经被白蚁侵蚀得不像样了。
对讲机中传来傅安麒的声音。“甜心,你到家啦?我马上帮你开门。”
从刚刚到现在,一直甜心、甜心个没完,这也是她众多诡计中的一环吗?这种感觉真怪异,明明回的是他家,却宛如成了她家?
老式的红漆木门由内拉开,她露脸微笑说:“欢迎回来。”
“你没资格跟我说『欢迎回来』这种话吧?!你来做什么?”把住她的手腕,狄鹏严厉地往外一拉。“给我说!”
“哇,好可怕喔,想不到当检察官的人也会对人摆出这种威胁的表情,这样不太好吧?公务员大人,你上的班可真特别呢!”吐著舌,她嘻嘻笑道。
“你!”
“甜心,你一定是肚子太饿了,火气才会这么大。你放心好了,我和桑妈妈煮了满桌子的菜,有红烧煌肉、剑笋炒雪螺、炸丁香小鱼,多得可以让你吃饱不说,还可拿来当饭后与桑爸爸小酌一番的下酒菜呢!”
“我不吃。你现在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铁青著脸,既然她都能神通广大的找到他老家,揭穿他检察官的身分也是意料中事。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在乎傅安麒知道他真正身分的事,以她那种多管闲事的性格和替弟弟说话的热情,他还不至于判断不出她的本性。
他能断言,傅安麒贪财归贪财,却不是会为了钱而连原则都出卖,专门以勒索或打击他人为乐趣的人。
反过来说,他的身分揭穿后反而给了他方便,这下子他可以好好地教训她,告诉她有关“限度”和“隐私”应该受到尊重与保护。
“你不离开,我就以擅闯民宅的罪名将你送警。”
安麒眨眨眼。“唔,你是法律的专家啦,我当然比不上你。但根据我的法律常识,你好像没资格指控我『擅闯民宅』,毕竟这儿不是你家,你的户籍既不在这儿,你也不住这儿,这儿的所有权人是你父亲,不是吗?”
“提起告诉的是我父亲就没问题了吧!”
“嘿,我倒很好奇,天底下有哪位父亲会对儿子的女朋友提出擅闯民宅的告诉?况且方才替我开门的是桑妈妈,是她『请』我进去的哟!”她得意地一眨眼。
“谁……是谁的女朋友?!”低咆著,狄鹏辛苦的控制自己,不去掐住她那纤细白皙的颈子。
“我——是——你的——女、朋、友。”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生平第一回,狄鹏开始有些了解,何以有些人会一时失手犯下杀人案。
“咱们交往三个月,不久,但正在热恋中。今天上门拜访桑伯父、桑伯母是为了打招呼兼了解男友的家庭状况。当然再丑的媳妇也得见公婆,我们交往又不是什么丑事,何必躲躲藏藏呢?”
扳著手指,高兴地编排出这一大串谎言,她邀功地说:“安心吧!我可是有『百变天使』的封号,以前在学校还是戏剧社的,绝对不会在你父母面前露出马脚,让你难看的。”
“谁拜托你做这种事来著?!”
“唔……严格说起来——是你。”
“鬼扯。”即刻驳回,狄鹏烦躁地拨拨头发,谁来替这女人打一针“常识”针,好让她正常一点吧!
“才不是鬼扯呢!我这个人啊,最痛恨的就是工作没完成。那种半途而废的感觉会让我晚上睡不著。一旦让我接下别人的委托,我就要好好地完成它。所以……你的支票目前还在我手上,等我完成了工作,我自然会兑现它,而在那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对这件事撒手不管的。”
他狠狠地瞪她。“你的感觉和我没关系。我有何义务配合你的任性?你说!”
“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不会没听过这句话吧?”
他嗤之以鼻地说:“哼,算你有自知之明,还晓得自己是瘟神一个。”
“好伤人啊,这句话。”捧著心,她歪歪脸做出痛苦状。
“我不管你在图谋什么,在我父母面前不许你乱说话,更不许提到狄鸿的事或是我委托你找狄鸿的事。我父母为这件事非常伤心,任何人提到我弟弟,只会让他们更难过而已。进去之后,吃完饭你就立刻给我告辞滚回去。”再和她纠缠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唯今之计也只能想最好的办法收拾残局。
“哈,我就知道,你外表的酷不意味著内在已经毫无人性了。好好商量还是可以讲得通嘛!”以为自己获得一胜的安麒,弹著指尖笑道。
看到她嚣张的小脸蛋,狄鹏脑子才升起“还以颜色”四个字,身体四肢已经擅自做出判断采取行动——
扣住她盈握的小蛮腰,低下头去。
“喂,你……”
罗唆的小嘴,以舌头封住。
因为一番唇枪舌战早已火热的舌腔,紧密交合著。
潮湿、柔软、光滑,几抹交错闪过的思绪,都不及最终的赞叹……好甜美。
本想浅尝即止,给她一个教训就够了。可是命运之神仿佛在嘲笑著他的幼稚,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欲罢不能的陷落在她绝妙的滋味中,吸吮著她丰满的双唇,搂抱她纤细且玲珑的身子,她清新的体香扑鼻而来魅惑著他,让他竟不自觉地加深了这一吻。
直到——
“鹏,你们怎么不进……”
母亲的呼唤传入耳中,他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只见母亲大人也同样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咳了一下,说声:“你们这两个孩子也真是的……再怎么样……也不必站在大门口就……让左邻右舍的人撞见了多不好意思啊。快点进来吧!”
“砰!”母亲丢下这句话就关上纱门,回屋里去了。
“真是个好点子啊!”
还没从震惊中回复的狄鹏,低头看著早他一步复活的安麒。她眼神闪烁著激动的火花,脸蛋犹存一丝娇红的余韵,说有多艳就有多艳,怕此时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心动。
狄鹏向来如铜墙铁壁的心防也裂了道破绽:我定怎么了?竟会觉得这个难缠又怪异的女人很动人?
“多谢你的帮助,如此一来,伯父、伯母对我的身分再也不怀疑了。”
嘴巴说谢,但全身都放射出愤怒的光芒,安麒以手背抹抹自己的唇,这举动看在他眼中有些伤人。
“不过下次麻烦你,要做之前请先问过我的意愿。我可不是妓女,工作上使用的是我的劳力与脑力,不是出卖我的身体主权,谢谢。”
妓……他伸出手想叫住她,可是望著她愤怒的背影,狄鹏将手收回。该死的,他本意并非如此,但她要产生这样的误会,他又能怎样?道歉有用的话,天底下就不会有这么多官司了。
没错。傅安麒是他的煞星,而对付煞星只有一种方法——离得越远越安全。
早一点把饭吃完,早一点将她逐出他的眼界,一切就可回复正常,他也不会再被她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