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顾惜惜惊道。
“没事。”两人同声道,只是小媚还神色略带不忿:“我还有事,先走了。”扭头便走,看也不看绿意一眼。
顾惜惜心中担忧,问绿意:“到底怎么了?”
绿意苦笑道:“我也不明白,自从那次之后,小媚便似乎有意无意针对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发现了什么,呵。”
顾惜惜再次无言,良久道:“嗯,等下我找个时间问她一下吧。”
绿意点点头,又忽然止步道:“对了,本来正想过来告诉你——惜惜,你猜得果然没错,根据昨日在漾思那儿过夜的一青王府的侍卫酒后所言,青王妃命人伐去了府中所有的梅树,青王得知后勃然大怒,两人似乎有过争执。”
百感交集,一时无言。
是夜。顾惜惜好容易方才找了机会,重新与小媚促膝而谈。原先以为当时是碍于人多口杂不便开口,然而小媚此际虽然神色犹豫,却依旧咬定只是青王妃向她打听顾惜惜的情况而已。顾惜惜无奈,又说了几句,便意兴阑珊地起身离开了。只是没走几步,却又听她在身后唤:“惜惜……”
“哎,怎么了?”她讶然回首,小媚一向爽朗,很少这般吞吐。
“若你发现我们楼中……有姐妹背叛了大家的,你会怎么做?”
如遭晴天霹雳,顾惜惜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方正色道:“小媚,你这么说可是发现什么了?”
“也没什么……”小媚摇摇头,仿佛挣扎了良久,“只是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未免都太巧合了些。”
联想到之前的某些事情,顾惜惜点点头,凝眉,“的确,可是看来看去,还是不相信会有自己的姐妹能做出这种事……说不定这正是对方的计谋,要我们先乱阵脚呢,我们这样妄自猜测,岂不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小媚垂下了眼睑,低声道:“是啊,原来你也这么想……”
顾惜惜一笑离去,只是为她掩上了门,才转身,笑容便不见踪影。
背叛?抑或……只是反间?
肖天望之事,那日由于横生枝节,因而至今未曾对她们说过,这么一想,竟隐隐有些庆幸的感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想法,她忽然又打了个寒噤。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真的开始对她们都有了戒备?本该是最信任的那些人啊!
我可真是疯了……
这么想着,那件事情,却最终仍然没再对她们提起过。
有了这一心结,处理事情起来便愈加心力交瘁了。未几,武试终于如期举行。顾惜惜亦抽空前去观看,发觉自己当日随口一语,倒当真说中了——身着戎甲的肖天望,果然看起来分外英武逼人,惹得场外观战的那些女眷们指指点点,媚眼留连不住。
那肖天望于比试之时在人群中看到她,颇为欢喜,只是顾忌被看破,不便明着招呼。好容易比试完了,谢绝了搭讪的队友之后欲寻找她,却不见了伊人的身影,空自怅惘不已。
比试结果,毫无悬念地,肖天望自是顺利入选。他朝中有越王暗中辅助,又有从前的威名作底,不多时便身居要位,受到了军中将士的好生爱戴,青王亦是对他颇为看重,因而在他人眼中倒似平步青云一般。
天气愈发暖和起来了。才过了清明,窗外的柳树上便响起了声声蝉鸣。这日午餐过后回到房中,看了一会儿账本,便觉着身子倦怠,强撑着又批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阖上簿子,躺在床上小憩了片刻。
听着窗外的蝉鸣,依稀间似乎还做了几个怪梦,只是疲倦不欲起。就这么似睡非睡间,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了上来。正欲惊起出声,那东西却忽然开口,发出那熟悉的声音,只是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别动。让我靠一会儿就好。”
睁开眼,她怔了一怔,却还是放弃了动作;然后方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慢慢恢复了清醒;良久,却只是任他靠着,一动不动。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埋在自己胸前的样子,竟然是前所未见的疲惫——这样强大的人,也终于在自己面前露出了他软弱的一面了吗?
好不容易伺候他睡着,强忍着手足酸麻,小心翼翼地帮他扶到了床上躺下,又轻轻替他盖上了被子,自己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可笑——想她顾惜惜,何时会对别人如此小心在意过了?这般低声下气,和他的那些侍妾又有什么差别?
只是看着他沉睡的脸,却怎么都抑不住,心里那一点一点慢慢浮起的柔软的感觉呵……
他果真睡得很熟呢,不然以平时的警醒,哪能随便自己这么折腾?虽然依然是凤目薄唇,依然是俊美无比的容颜,然而即使在那么深的熟睡中,他的双眉也依然是微微蹙着的,不似醒时的那般似笑非笑模样。
忽然发现,侍寝次数亦是不少,可她居然从没听到过他梦呓。
从来不习惯倾诉的人……吗?
其实,或许他也只不过是个……寂寞的孩子……罢了。
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床顶上青翠的流苏,厚厚的一层,感觉柔软而安心。鼻端似乎还漂浮着似有似无的淡淡的香味,非兰非麝,却似乎有些熟悉。
才发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些小小的细节;也是第一次,能在不是自己的床上这样安心地躺着发呆。
视线流转,窗外却已是昏黑。桌上燃着明亮的烛火,那个女子正伏案支颐,与一堆账簿奋斗不休;听到身后的他翻身的声音,转过头来给与一瞥,随即又转过头继续埋首奋战,口中敷衍似的淡淡一句:“醒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亦是淡然道:“是你把我扶到床上的?谢了。”
“谢谢就免了吧,”她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只道,“只要以后别再莫名其妙跑过来打搅人家午睡就行了——害我还差点以为鬼压床了呢。”
哎,没声音?
换作平时,他不是应该会和她针锋相对做会儿口才训练吗?怎么这么安静?
正在心里有些虚虚的时候,终于听到他又开口,只是那句话,却是更加出乎意料了。
他说:“谢谢你,惜惜。”
她停笔,转头认真地说:“喂,你没事吧?怎么变得这么有礼貌了?虽然这样是好多了,但是会让人很不习惯哪。”
他也不恼,只是这么专注地看着她,直到她再次感觉寒毛凛立,才微笑道:“刚才我忽然想到,其实有时候虽然你说话很毒,但其实只是为了不让我感觉尴尬吧。就像刚才那样,对不对?”
“又自作多情了?真是想不通你自我感觉怎么会那么好……”她撇嘴,重新将头埋入账簿中。车马费,胭脂费,真是,她不过是一段时间不在怀玉楼,这些费用就乱成这个样子……
看准了她只是故意掩藏被人看透的慌张,他不由自主地微微抿唇,也不去戳破她,只是低低道:“似乎是真的喜欢上你了啊……怎么办?”
“哎?你说什么?”再转过头,某人一脸茫然地问。
“没什么。”他摇摇头,忽而道,“你就不想问问我忽然过来的原因吗?”
谈及正事,她亦郑重起来,放下笔,转身道:“已经让绿意去问过了——王大管家说,尹妃去世了。”
尹王妃便是他的生母了。他的神色一下子阴鸷了下来,没再说话。顾惜惜不曾经历过这种场面,自觉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之类的话未免过于虚伪,一时间亦想不出什么话来劝解。只是隐隐又有些疑惑,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脱口问道:“那个……问个问题,没关系吧?”
他抬起头来,只听她道:“你和你娘,也就是尹妃,关系不是……不怎么样吗?”怎么他看上去竟会如此难过?
莫不是他谈笑挥洒的表象之下,其实还掩盖着他的纯真本性,至孝之情?
“……”他微微皱起了眉,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惜惜又补充解释道:“那,她对你而言重要吗?”
他不假思索,“那是当然——在宫里没有她和德妃对抗的话,我的实力就会比三哥弱很多。”
良久,颔首。
“……果然,对你而言的确已算是符合‘很重要’的定义了。”看来自己果然是睡迷糊了,才会以为现实如他者也会有真情流露的时候,遂自嘲一笑,道:“差不多也该饿了吧?据王管家所说,你连午饭都没吃吧。”
他点点头,应道:“没什么心思。另外,”停了一停,道,“昨日那北番使者,终于正式向老头子提出来人选了。”
那般神情,无需多看便知道结果如何了。她知他是在为今后的两边的势力相较而担忧,强笑道:“不管怎样,情况还不是最糟——毕竟你父王仍是偏向于你,而在军权上,我们也还有肖天望那一着棋。”随之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些了,我已叫人送了肉羹过来,多少吃些吧。”
他不便拂逆她意,,慢慢食毕,忽而又开口道:“今天晚上,我就留在你这边了。”
她怔了一怔,面现为难之色,蹙眉道:“可是……今天我不方便啊。”
“没事,”他疲倦一笑,“只是想抱着你睡而已……”
她不再多言,点点头。随后是叠被铺床,吹熄了灯烛,安静地上床,躺在了他身边,感觉他的臂伸过来,将自己搂入了怀中,动作无比自然而又亲密,心中便忽然有了些奇异的哀伤。
那夜,悬崖之底,他们便也是这般互相拥抱取暖的呵——有时候他的某些行为,真的会让她忍不住想,是不是,他是真的有一些些喜欢她的呢?
说与绿意紫荷等人听,她们定会觉得很是可笑吧?是啊,她与他两个,本都是那么自私的人,谁会舍得多付出一些?那些想法,说到底都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万一让他得知,只怕她怀玉楼此生便永无翻身逃脱之日了吧?
第8章(2)
如此想着,竟微微有些焦灼起来,若不是顾及他便在枕畔,只怕今夜便又要辗转难眠了。念及至此,微微一抬头,却见他目光正定定地看着自己——虽是深夜,却依然看得到他眼中熠熠的光彩,倒吃了一惊,下意识道:“……也还没睡着?”
他未答,只缓缓道:“你知道吗——听到那消息的时候,我忽然都只剩了想见你的念头。”
“我?”她愕然而笑,原先心中对自己便颇为怀疑,因而此时不知不觉间开口竟有了些刻薄,“不知惜惜何德何能,竟又让小王爷你如此惦记?当真受宠若惊。”
原本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略显烦躁的话语打断了,虽是压低的声音,却仍掩不住其中的怒气:“又是这样神情!为什么每一次当我认真的时候你便只会以这般模样来敷衍我?难道我就真的那么不可信吗?”
这番顾惜惜却是当真愕然了,怔怔望着他,满脑子翻江倒海的话居然一句都说不出,只是憋得很。
他却只当她依然不信,按下心头烦躁,恨恨叹道:“算了,只怪我自己愚蠢,竟会对一场交易生出妄想,你就全当我是发昏梦呓,还是安安心心地继续做你春风得意的怀玉楼主人——睡吧!”
搂着她的臂忽然间便收了回去。
“等等!”顾惜惜心里一紧,终于情急出声道,“你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是每一次你认真的时候?什么叫做安安心心春风得意?有什么话大家不妨明说,你又何苦这般含沙射影?倒像是我故意装聋作哑负了你越王轩一腔真情一般——开什么玩笑啊你!”
“你敢说不是吗?”他亦质问道。或许是因了黑夜的缘故,素来精通的百般机心计算忽然间尽数被遗忘,此际倒如同幼儿意气之争一般。
顾惜惜冷笑,“别忘了,自一开始起,我与怀玉楼便不过是你的工具而已,除了利用价值,对你何曾有过其他意义?得了便宜又卖乖,未免太过分了吧,王爷。”
他窒了一窒,竟然承认道:“不错,一开始我的确只是想要利用你而已。”
顾惜惜虽然早认清这一事实,却依然不可避免地心头一痛,又羞又惭。
却听他又继续道:“然而自从那次被你撞见,后来又与你起了争执之后,我便想了很久。”
“还记得你病愈前的那一次吗?那时我告诉你当真很想念你,而你,你却是如何作答的?”
顾惜惜当然记得。那次,她满心只恨着自己的不争,冷静地答他:“惜惜别无所长,然而这公与私毕竟还是能分得清,还不至于为了一己私愤而阻碍了王爷您的江山大业,请王爷尽管放心吧。”
不由呆住,一时间再开不得口。
他冷笑,犹且不轻易放过她,“以及萨如拉的那次。我话已至此,说了很欢喜能够选择你,可你又何曾有什么回应了?”
的确,当时自己虽是心中酸涩,却依然没有做声。
见她一直无言,他亦没了怨气,颓然道:“罢了,算你道行高深,全是我自作多情,才会做这般可笑的试探……”
话未毕,她忽然主动紧紧拥住了自己,没再让他继续说下去。黑暗中,却见她灿灿双眸直视着自己,似喜似嗔,皎若星辰——其中千般言语万种风情,竟远非言语所能表述,说不尽的娇媚欢喜。
方才明白,所谓的“正无语凝噎”——原来喜到了某种程度,一样也是可以同悲极一般,让人轻易说不出话来。
他亦怔住,一时间悲喜交集,情不能己,终于一声叹息,深深地吻了下去。
一夜无梦。
待到天亮,起身穿衣梳洗。这番光景更不比从前,间或相视调笑,丝丝缕缕的默契欢喜。只是在他欲归去王府之际,顾惜惜踟蹰良久,却仍是叫住了他。
“有件事,不知道告诉你之后,你会不会觉得太过于惊世骇俗——还记得你初次向我介绍青王时我说的那些傻话吗?”
当时她说:“不是吧?三王爷他,他居然好男色?!”
迎着他疑惑的眼神,她一字一顿道:“你有没有想过,若那是真的,又当如何?”
他怔了一怔,待到领悟到她的话意之后,悚然而惊,眼神又是兴奋又是冰寒,立时又恢复了到平时的神态,沉吟了一下,“若是当真,那无疑——可是,”戛然而止,忽而凝视着她道,“这般机密之事,你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