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可?”稚气的脸蛋镶著她不移的决心,甚至连那柄插在他面前的百里剑也自动抽离石墙,牢牢贴触在南烈微摊的掌心。
说实话,她过腻了辗转换主的生活,她不要一再一再地重复同样的过程,同样地向每任新主子自我介绍,然后看尽那些人反抗、恐惧,甚至是贪婪的嘴脸!
“握起我。”圆润的黑瞳异常澄澈,也异常蛊惑。
蚀心之剑……蚀人之心……
“阿烈,握起我。”
无形之力,驱使著他的五指收拢,驱使他顺从她的轻喃莺语。
“牢牢的。”
五指加重力劲,如她所言。
“然后,带著我一块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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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归咎于百里剑的蚀心恶名,倒不如说是南烈意志不坚,无法拂逆她的要求。
每次都这样。
他都快将她的话视为圣旨,毫无原则的言听计从,只差没跪下来叩谢皇恩浩荡——
不行不行,他是她的主子,该听话的人是她呀!
应该是他说东,她便不能往西;他说坐,她便不准站著!反了反了,现在的情况全反了,这只小剑魂已经爬到他头顶上去了——
思绪停顿半晌,无奈地望著那双搁架在他肩胛的小巧玉足,没错,她爬上去了,无论是想像中抑或是实质上的情况。
他终于发现所有不对劲的原因——他在溺爱她!很恐怖很恐怖地溺爱著她!
南烈为此觉悟而倒抽了口凉气。
要宠一个人,竟然可以这么理所当然,这么不费思量,好像天经地义一般。
他逾越了主子所该负的责任,而且逾越得太多太多了。
而小剑魂似乎挺享受他的逾越,这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小小双臂环著南烈的脑袋,放任身子随他的步伐而行。南烈收拾些简便行囊便领著她上路,没有马、没有车、更没有轿子,他就顶著大太阳步行过好几条街巷,整个衣裳背后都快能榨出一大桶的汗水。
小剑魂将南烈的头颅当成枕,小歇数个时辰,睡睡醒醒间,他还是在走。
午膳时他也只是急急啃了三颗包子,脚下步履可没有休息过,远离了城镇,越走越往僻远、人烟罕至之地,见他几乎快走上瘾,她边打哈欠边举手发问——
“阿烈,我们要到哪去斩妖除魔?”
“那山里的某洞穴。”南烈指著远远的青青山脉。
那么远噢?“你怎么知道?”
“伏翼说的。”总不能要他除妖还得自己去找妖魔窝吧?他的任务仅只有提剑杀妖,或是弃剑被吞,简单明了。“不过据说那洞穴内岔路千回百绕,条条相通,却也道道曲折,进去后,每条都是生路,每条也都可能是死路。”
“那……万一出不来怎么办?”她很乌鸦嘴地问。
“兴许百年后,又有哪个路痴少年溜进洞里,在洞穴深处发现一具盘腿打坐的白骨,前头五寸地上插著一柄绝世好剑,那个路痴少年必定误认那具白骨是哪个隐世的孤僻高人,朝白骨又跪又拜,然后取走绝世好剑,成为武林新盟主。”
她好困惑地偏著头,被风吹拂的发上束绦胡乱飞扬,像两只顽皮小掌轻拍在南烈的颊畔,甚至嚣张溜过他鼻前。
“啊?”她不懂。
“白骨是指我,绝世好剑是指你,路痴少年是指你第一千两百零二任主子。”他点明故事中每个人扮演的角色,而他似乎是其中下场最惨的人。
察觉坐在肩上的剑娃娃静默下来,南烈偏过头,却难见到那张搁在他脑后容颜的神情。
“怎么了?”
又是一阵无言,久久,她的声音才闷闷传来。
“我讨厌你这样说。”
第七章
她从没有向任何主子抱怨过任何事,没有讨厌、没有不喜欢,她总是很听话地随著主子的命令行事。
她知道自己的身分,一柄剑该有的身分,所以即便她有多讨厌哪一任主子的行径,她也从不说,只是很小人地在心底祈求下一任主子会更好。
南烈是她头一个能坦言道出心中感受的主子。
她不知道,“主子”原来也可以是待她这么好的。
他不会因她的直言而发怒,所以她能毫无顾忌地告诉他:“我讨厌你这样说”,若换成前头那一千两百个主子,她决计不可能开得了口。
这么任性的话,只有南烈可以包容她。
“我说了什么让你讨厌的话?”南烈左思右想,还不忘把自己先前的每字每句再拿出来反刍一番,并没发现失当之处。
“我讨厌你每次都提到第一千两百零二个主子。”那会让她觉得南烈迫不及待想将她这颗烫手山芋抛给别人,“我现在的主子只有一个人,他叫南烈!”
南烈揉揉被她突来怒焰给吼得有些疼的耳朵,“这点我比你还清楚。”干嘛吼得这么大声?
“你嘴里说清楚,心里可不是这么想吧。”
她恼了,所以跃下南烈的肩头,迳自加快脚步朝前走,小小的身子搭配上宽广的衣袖,让此刻的她看来像个甫学走路的小奶娃。
“你在同我发什么脾气?”南烈阔步一跨,轻松追上她。
“不要你管!”
“你不爱我提第一千两百零二个主子,我以后不提便是。”南烈先露出笑脸,谄媚求和。
“你还说!”她挥舞著小拳头,像只受到攻击的大闸蟹,但碍于两人的“种类”不同,那双粉拳半点也捶打不著他。
“不说就不说,你火个啥劲?”南烈揪不著她,只能亦步亦趋追著她。
“不要你管啦!”她知道自己在火什么,可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发火的程度。
这明明只是小事,南烈说的话也没错,难道她以为南烈会是她最后一任的主子吗?不可能,才不可能咧!南烈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一件未来将会成真的事实,她不该这么生气的……
她这抹剑魂怎么可以对自己的主子发娃儿脾气?八百多年来,她何时曾这般要性子?不曾,即使主子再纵容、再允许,她都不曾这么放肆过。
独独对南烈……
一股后扯的拉力紧紧扯住她的脚步,让她前进不得。
她回首,南烈杵在二十步远的地方没追上前,而百里剑正系在他腰间,碍于剑魂无法脱离剑身太远,她与他,就这样尴尬地对望。
“是我不对,忽略当主子该有的自觉,你现在是属于我的百里剑,我却老爱提那个不存在的混蛋主子,我道歉。”南烈向来知错能改,也不认为主子永远是对的,有错,就要认、就该改。
南烈缓缓走近她。
“我们休战?”
她瞅著他,好久。
点头。
南烈先挑明了自己错的方面,她也冷静反省了自己,他都先认了错,她自也明白坦承。
“对不起,我耍性子了……”她说得好小声。
“在我能容忍的程度下,耍耍性子是被允许的。”就算小剑魂八百多岁高龄,在他眼中,她仍一如外表那般稚龄。
“我从没有向其他任主子耍脾气,从来没有。”她又重新“巴”回南烈背上,小小的希冀浮上她脑海。如果,她可以触碰到这宽阔的肩膀……她想触摸、想拥抱,想真真切切感受那贲起的肌理。
这个小小希冀,很难有成真之日吧。
“你就是吃定我了嘛。”
南烈没来得及发觉,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是如何的甘之如饴。
在她那么多的主子中,他也是拥有独一无二的特质——这让南烈有丝窃喜及开心。
“阿烈,你生气了?”她小心探问。
“我的脸像在生气吗?”
“你的脸不管什么时候看都不像生气呀。”她小掌抚上南烈的颊,作势拧著漾起浅笑的唇弧,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哼,现在会笑啦?“所以你专挑我这种人欺负,是不?”
檀口凑在他耳际,“就像你说的,我、吃、定、你、了。”嘿嘿,原来这就是欺负人的快感呀,挺愉悦的。
银钤轻笑贴在他耳边,简单一句玩笑话,由她口中说来,竟软媚酥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的撒娇,听在他耳里,成了魅人的催情魔音。
思绪越来越偏颇,也越来越迷离,他没办法再听闻她其余的接续字句,脑中满满只存在著伏靠在他背脊上的娇躯,吐纳在他耳畔的气息……
“阿烈,你的脖子变颜色了耶,呀,那朱砂色泽还不断窜升噢,哎哎,染上耳朵了!”目标直冲脑门。
“那是因为天气太热!”南烈欲盖弥彰地掩起耳壳,不让它再泄漏太多秘密。
“那咱们到前头的岩石上歇歇脚,喝点山泉水。”她是不觉得天气热啦,不过看南烈汗如雨下,想必是赶路赶到不对劲了,所以她很善良地提出要休息的建议。
“好。”他现在的确急需沁凉的山泉水来助他“消暑”。
南烈走得有些急促,三步并两步来到隐匿在层层绿叶间的山涧冷泉,掬起一抔水便朝脸上轰去。
她自动自发地解下百里剑,离了鞘的剑身也跟著没入涧溪,贪得一丝暖夏舒坦。
轻风徐送,拂得小小剑魂有些睡意。
“好凉噢……”泉水滑过百里剑的每分每寸,让她也尝到冷泉的微凉。
“你这样也能玩水?”小剑魂整个人瘫在他背上,娇小的身子连一颗水珠也没碰到,这样她也能感觉到泉水洗涤的舒畅?
“我全身上下也只有百里剑能碰到东西,也只有透过它,让我体会世俗的种种。”她打了个哈欠,圆眼一闭。“阿烈,你要顾好我噢,不然我会被水给冲走了。”她指的,自是浮沉在水面的百里剑身。
他当然不会害她卷入涧泉暗漩。南烈凝望著洒落在粼粼泉间的耀阳光辉,带来令人无法直视的灿亮。
“喂,伏翼同我说过,他有一套法术,能助你拥有两个时辰的实体,我想,下回见面,不妨让他试试。两个时辰虽不算长,但也能让你亲身体验双脚拍打著冷泉的真实感受,你愿不愿?”
长睫展掀,被挑起了兴致。“真的?”
“嗯。”他就知道她会感到惊奇。
“我我、我可以摸到东西?”细白十指蠢蠢欲动。
“没错。”
“什么东西都可以?”星眸越来越闪耀,几乎快进出万丈光芒。
“应该是。”
“那我要!我们不要除妖了,我们先回去找伏翼!先让他帮我变成活生生的人!”她兴奋得手舞足蹈,连带水里的百里剑也一进翻江倒海,激起不小潋滟水花,喷得南烈满头满脸的水。
南烈被她团团飞舞的身体给绕得头昏,“太猴急了吧,先停下来——”他有些晕眩了!
“我当然急!八百多年我从没办法碰著东西,我好想摸摸看,这个!”她伸手拍向涧边的草丛,掌心却穿透而过,草丛连一丝丝的骚动也不曾,但她不以为意,继续扑向左手边的石块,“还有这个!还有那棵树也是!那朵花也是!以及——”
她的手,停在他刚棱的颚缘,明明靠得如此近,却怎么也触不著这么专注凝觑著她的容颜。
她想触摸他的眉,瞧瞧那两道比女子略浓黑的眉,是否舒柔?
她想触摸他的鼻,瞧瞧那毫不高傲的挺鼻,是否如山脊般刚峻?
她想触摸他的眼,瞧瞧那双比明镜更能映照出她的黑瞳,是否澄澈?
她想触摸他的唇,瞧瞧那总是坏话比好话来得多的唇瓣,是否丰厚?
还有他的耳、他的发、他的颊、他的肩……
她想用她的指尖,一寸寸地感受,感受属于南烈的一切。
这个她最想触碰的男人。
但随即,她沮丧地垂下手臂,就在不久之前她才耍了一回娃儿脾气,现在又想任性要求他放下除妖大事,是否太过分些?
南烈说过,在他能容忍的程度下,耍耍性子是他所准许的,可她摸不透何谓“能容忍的程度”?有没有囊括她这种骄蛮要求?
噢,应该是没有,不然南烈为什么都不说话。
“呃……这事不太急,不然等我们斩完了妖之后才说,反正叫伏翼施点小法,随时都可以。”两相衡量后,她决定以主子的任务为先,不再放任自己使性子。
南烈只是笑笑,“休息够了,该起程了。”
“喔。”她收回浸泡在泉里的百里剑,抖抖剑身,将剑收回剑鞘,重新系回南烈腰上。
上山的步道仅只是一条在百草丛生中,人马步履所走出来的光秃小径,两旁的杂草甚至长得比她还高。
“阿烈,你用百里剑砍些挡路杂草吧。”
她才飘不到十步路,却又被身后反扯的力量给揪住飞舞的身势,让她发出小小的疑惑惊叹。
“阿烈?”他为什么不走了?
“这边。”南烈指了下山的方向,“除妖这事不急,咱们先回家让伏翼贡献劳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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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翼莫名其妙被揪到南烈家,被迫施完了法,又莫名其妙被轰出南烈家,历时不到半刻,连杯茶水也没喝到,更别提南烈那个没良心的家伙会对他的劳力贡献道声谢。
他只能摸摸自己的鼻头,就算是为好友尽份心力罢了——不过伏翼在心中暗暗发誓,这笔帐总有讨回来的一天。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小人也是同样道理。
南烈在半合的窗棂间瞧见伏翼的身影隐没在浓浓夜色中,他缓缓转回身,发觉小剑魂脸上写满了新奇及难以置信,双手握了拳又放,放了又握,小尊臀在木椅上蹭了蹭,久久,才抬头对他一笑。
“我可以碰到木椅了!还有木桌、茶杯……只要是我看得到的,全都能碰到!”她飞起身子,触碰著屋梁。
她的喜悦,显而易见,更轻而易举地感染了他。
“我看到了。你小心些,你这样胡乱飞很容易撞伤自己。”她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不再是缥缈剑魂,不再像以往能穿透每一项物体,自然危险性也增加不少。
“阿烈,我可以穿上你替我买的衣服了噢!”她才没空搭理南烈的忧心告诫,咻的一声又飞窜到他面前,“而且,我可以碰到你。”
柔荑平伸,歇止在他面前。
一旦愿望能达成,她竟有些迟疑,她咽咽津液,指尖再向前一小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