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收剑腾身,还没有到达院墙上,突然墙头上一声:“无量佛!”一阵劲道绵绵而至,夹着一声苍老的声音,说道:“施主!请到前院真人处听候发落。”
柳湘无暇听到他说些什么!人在空中仓忙中双掌齐翻,向上托出一掌。顿时觉得上面压下来的力道何止千钧,自己真气一泄,噗通一下,跌在地上。
柳湘一落到地上,心想:“这下可真是束手就擒了!”
人在急难之中,往往能作困兽之斗。柳湘刚一落地,毫不思考,反手一掷,长剑从背后脱手而出,只听铮地一声,不再有第二个动静。柳湘一愕,回头看时,方才围攻自己的四个中年道人,站在屋脊上遥望着自己,并没有前来追赶,自己那支长剑,插在背后门扉上,直没于剑把。
柳湘再向前看时,站在院墙上的一位长须老道人,也没有趁势追击。再一运气行功,只觉得百脉畅通,内腑毫无受伤模样,柳湘意外地一怔,立即挺身而立,转身向后奔去。刚一起步,前面又是人影一闪,有人发话说道:“施主兵刃已经脱手,还是随贫道去吧!”
柳湘一听,愕然站住,心想道:“敢情四面都已经围住,如今长剑已经脱手,如何是好?”
到这时候,柳湘才知道这玄天观果然不比寻常,只怕今天晚上难能出险。正思忖间,前面道人已经逼近一步,再次发话,说道:“施主不必执迷不悟,进入玄天观,要想擅自闯出去,却不是易事。”
这道人说的倒是事实,只是柳湘听起来觉得刺耳,转脸一看右前方,有一个盛生荷叶的荷池,顿时使他想起方才那位白须老道的话:“沿荷池前进,逢月牙门就钻”,一时脱走之心大起,暗中行功提气,突然双掌吐劲疾翻,一阵狂飙向前撞去。掌力刚发,立即借劲横进,闪身纵至荷池旁边,回顾四周,没有一个人追上来,柳湘也不敢稍停,眼望前面约四五丈处又有一个荷池,便起身疾跃,奔向前面。谁知道刚伸出头,唰、唰两道剑风从两旁劈至,柳湘此时一心脱走,无意还手,突然前身下伏,人似游蛇入洞,两脚尖一用力,“嗖”地一声,竟从剑刀下面,一溜而过。气都不曾喘过一口,二次腾身,已经到达另一个荷池。
如此一路奔腾,先后越过了七八个荷池,而且所遇到的阻力,一次比一次强。常言道是:“病急乱投医”,柳湘被困在玄天观内,四面楚歌,逃脱无方,只有按照白须老道之言,沿着荷池前进,究竟是到达何处,柳湘也是茫然。方才在第八个荷池被人迎头抢攻两剑之后,柳湘差点横尸池畔,只觉得来人剑气逼人,劲道凌厉,剑刃虽未到,一股檩人栗股的寒气,逼得人站立不住。柳湘手无寸铁。躲闪无及,只好当时一咬牙,右手疾出,骈指直敲右边这人脉门,人随手进,一侧身,倒向右边。
这样以攻代躲,以躲进招,只以一线之差,在右边这人长剑稍一停顿之际,柳湘穿身而过,只听得“嘶啦”一声,柳湘身上一件玄色紧身排扣的武生戏装,被剑锋微微扫及,撕破一个大口子。
柳湘跃进前面一个荷池荫影,惊魂甫定。奇怪的。只要柳湘一进入荷池荫影。即无人追击,好像是有意让柳湘有一个喘息的机会。
一连穿过九个荷池,柳湘已经是精疲力尽,而且是勇气全消。人在极端疲乏之际,往往便失去挣扎的勇气。柳湘连闯九关,屡经惊险,每次都是间不容发,生死边缘,知道前途,更是艰险重重,脱走无望。他站起身来,准备束手随人前往,听候发落。
柳湘刚一站起身来,只见荷池对面有一堵红墙,红墙当中有一个月牙门。柳湘一见这个月牙门,心念一动,勇气顿生,脱走之心又起,立即掩身荷池荫影里,定神盘坐,根据方才的经验,知道只要处身在荷池的荫影里,就会平安无事,无人攻击。柳湘就在这四面楚歌声中,垂帘内视,调息行功。
一个冷峻而孤傲的人,往往也有他的好处,像柳湘这样,换任何人也不致如此大胆,在四面都是敌人,随时都会束手遭擒的时候,而敢毫无顾忌地调息行功垂帘内视。柳湘九历荷池,虽然不明其中奥妙,但是他深深相信,这荷池一定是含有某种禁忌的所在。只要一入荷池,玄天观的人就不敢冒然出手。所以当他看到月牙门时,求生之念大炽,他知道从荷池到月牙门这一段不到八丈的路程,一定要经过一场惨烈的拚斗。而自己此时精力疲蔽,元气已伤,极需调息,乃不顾一切地就地静坐行功。
柳湘的内功极具基础。坐下来敛神忘我,寻气周行,浑然不知过去多久时间。待功行一大周天,睁开眼睛一看,微月已坠,疏星数点,东方晨曦渐见,黎明将至,此时院中似乎没有一点动静,玄天观各处,依然黑漆一片。晨风起处,但闻荷叶嚓嚓,凭添不少寂静的意味。
柳湘深深了解,这正是暴风雨将来临之前的片刻宁静,只要自己一现身,立即就是一场生死流血的拚斗。但是时光不停,转眼天亮在即,更难逃脱。当下稍一行功提气,但觉疲乏全失,功力恢复。柳湘暗暗说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顿时双掌托地,两脚着力,嗖地一声,一式“云龙三现”,霍然人起空中,直扑月牙门方向而去。柳湘如此猛一起身之际,早就听到“呛啷啷”一阵长剑出鞘的响声,飒飒衣袂飘动,数人眼踪而上。
柳湘心里早就有了打算,身形刚一凌空拔起,双掌疾从胁下猛向后推,一招“翅底风雷”,正好迎着后面追来的人,掌风一接,追赶的人连忙一撤宝剑,落地停身。柳湘就借这一掌反弹之力,飘身四五丈远,月牙门已经举足一跃即到,柳湘心中大喜,两臂一夹,缩肩吸气,正待飘身而进,突然由旁边撞来一阵劲风,堵住柳湘前进之路,劲道一逼,柳湘差一点稳不住身形。随着闪出一人当前而立,高喧无量佛,说道:“施主那里去!无故深夜扰闹玄天观,于理于法,皆有不合,施主回去领罚去吧!”
柳湘眼见月牙门已到,偏又被人拦住。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这月牙门内到底是什么所在。但是这已经成为他唯一脱走的希望,如今一经有人拦住,柳湘如何不急?留神一看,侧门而立的一位黑髯拂胸的道人,神采奕奕。气宇不凡,背上双插一对长剑,杏黄色的绺子,在背上颤巍巍的晃动。有方才一掌经验在先,柳湘知道这位道人功力一定不凡,但是,情势危急,若是后面人赶来,自己断无幸理。情急之际,那里还顾得其他,陡然一声大喝:“挡我者死!”
双掌交胸,极力推出,只听得前面道人轻微的一声冷笑,接着蓬地一声,柳湘身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飞起数尺,然后噗通落在地上。
没有想到这一掌倒是救了柳湘,原来掌风一接,柳湘立即发现不对,自己与别人相差太远,赶忙撤招滑步,但是那里还来得及?当时只觉得被一股劲道一撞,自己血气翻腾,眼冒金星,身子震荡起数尺,柳湘人在空中,已经昏晕过去,等到落到地上,又是一震,这一震柳湘嘴角流血,人却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正好落在月牙门旁边。人愈是在死亡边缘,愈是求生之念炽烈,这个月牙门也不知给予柳湘多大希望,当时竭尽最后的一点力量,手肘点地,一个翻身,爬到月牙门上。
柳湘这样拚命一爬,显然使这位长髯道人吃了一惊,顿时大喝说道:“施主快停下来,擅闯禁地,越发无命可活。”
柳湘此时已是充耳不闻,只顾咬牙拚命,艰难万分地爬向月牙门里,长髯道人刚抢上来一步,柳湘已经爬进了月牙门,但是,柳湘也因为耗尽了最后的一点精力,顿时昏死过去。
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一阵枯竭难忘的干渴,使柳湘从昏迷中醒来。他勉力地睁开枯涩的眼睛,只觉得一阵刺眼的阳光,像针孔一样,眼睛欲睁无力,刚一准备翻动,突然五腑六脏一阵翻腾,人又昏了过去。
再度醒过来的时候,但觉凉风习习,细雨蒙蒙。柳湘躺在地上,动也不动,慢慢地用舌舐吮着雨水湿润的嘴唇,让雨水淋着脸。这样过了一会,人才渐渐地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这是一个极大的院落,有几株苍劲的古松,和几株挺拔的翠柏,还有几丛修竹,地上一片绿草如茵,夹种了些不知名的花卉,两边还有浅浅池塘,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泉水,淙淙流人池塘,此时细雨如丝,苍松、翠柏、修竹、名花,都被雨水冲洗得清绿欲滴,新鲜如画。柳湘没想到这月牙门里面,竟是这样一个如诗如画的所在,美景悦目,心情随之一宽,忘记了自己现在是身在虎口,也忘记了自己已经被人一掌震伤了内腑。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让雨水轻轻地淋着,享受着这不受纷扰浑然忘我的一刻。
俄而慢慢转过头来,向身后看去,赫然一堵高达两丈多的黄墙,矗立在一排修竹之后。柳湘突然止不住心里一震,立即想起白须老道人的话:“是否有缘,但看造化……钻进月牙门,便安然无恙,再越过堵黄墙……”如今月牙门已进来了,玄天观竟无人追进,此处已见奥妙,这黄墙里面,不知道究竟又有何种情景。意念一动,立即就要翻身起来,刚一翻身,立即觉得血气翻腾,忍不住“哇”地一声,一口淤血喷然而出,柳湘此时,这才觉得自己受伤过重,五腑六脏都震移了位置,顿时心灰意懒,颓然倒下。仰望着迷蒙的苍穹,心里有说不出的一种凄凉的意味,想到自己忍辱含垢流落江湖五年,廿载血仇毫无所得,今天竟葬身在玄天观内,令人死不瞑目。想到悲切处,神智一阵昏迷,人又迷糊过去。
如此昏沉沉 知是又过去多久,突然感到一阵沁澈心脾的冷意,浑身为之一颤,柳湘又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微微睁开眼睛一看,自己仍旧是仰地而卧,迷蒙细雨早经停歇,一弯弦月在碧空中吐着清光,庭院中,顿成一个清凉世界。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在耳畔:“施主此刻已服下大还丹,但需静心调息,一个对时之后才能恢复元气,切忌妄动。”
柳湘急忙引颈看时,但听到一阵飒然衣袂飘动,庭院寂静如旧,人声俱杳。柳湘躺在地上暗自调息行功,果然觉得内腑不再翻腾,知是灵药发生效力,便依言闭目敛神,静心调息,然后慢慢酣然睡去。
这一觉与先前那种昏沉完全不同,睡得香甜无比,柳湘一觉醒来,又已是弦月当空,清光四泄之时。柳湘觉得头脑神智都清新无比,再试行伸臂舒腿,觉得精力犹胜寻常。心里止不住一阵欣喜,雀然翻身而起,刚一抬头时,只见迎面站着一位白须雪发的老道人,两只湛湛的眼光,正望着自己。
柳湘顿时觉悟到这老道人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饶是柳湘平时做人如何冷峻寡情,面对着救命恩人,也禁不住两滴清泪沿着脸颊滚下,立即起身上前跪伏于地,说道:“老道爷指点迷津于前,再赐灵药于后,晚辈蒙恩再三,终生铭感不忘。”
老道人闻言若无所闻,默然半晌,然后说道:“八臂神龙柳月上可是令尊?”
柳湘闻听老道人突然提起父亲名号,心里蓦然一惊,接着又止不住一阵悲愤填膺,凄然答道:“正是后辈先父!”
老道人微微叹喟一声,说道:“你眉目活脱你父亲模样,又是姓柳,我就料定你是柳月上的后裔。”
柳湘惊问道:“老道爷想是先父旧交,后辈不知,多有得罪之处。后辈愚蒙,敢请问老道爷法讳是……”
老道人凄然一笑说道:“看我走路,你应该知道几十年前江湖曾有这么一个人物!”
说着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柳湘一见欢然出声,叫道:“老道爷你是金雕双钩曲老前辈。”
老道人点头说道:“破道人的名号更容易记些。我与你父亲有忘年之交,廿五年前令尊被仇家所害,竟而祸及全家,惨遭灭门。我一步来迟,遗恨终生。那时你才一岁,不知被那位高人见义不平,携走深山。没想到廿五年后,竟在此地相见。”
破道人提起当年往事,越发引起柳湘悲恸不已,柳湘重新见过礼,突然想起问道:“老道爷当年曾参与三龙帮在太湖灵岩山所举行群雄大会,天下英雄各宗各派齐聚一堂,老道爷都有认识之人,不知已否知道后辈灭门仇人是谁?”
破道人摇摇头,说道:“当时情景至今犹是历历如绘,令人不忍回忆。我明明记得令尊以及你全家,都只是遭害于一般兵刃,毫无特殊迹象,而且,令尊在世,为人慷慨仗义,挥金济急,八臂神龙年青英名传播江浙一带,并无知名的仇家。”
柳湘闻言黯然低头,又是无限失望,连江湖高人老一辈的如破道人,而且又是父亲忘年之交,都不知道仇家为谁,这人海茫茫,自己又往何处追寻。
柳湘接着便把混迹丁家班跑码头,暗访仇人,青草塥连出血案,而自己也迭遭危险暗算,又如何追踪来到玄天观,一一说明,破道人忽然眼睛一亮,说道:“洪士来想是昔日令尊手下庄客,侥幸免于死难,对当年情景,定然有所目睹,可惜一句话都没有说明,刚一认出你是柳家后代,便惨遭暗算……”
破道人突然侧耳留神一听,肃然说道:“本观高手巡察至此,我系客位不能触犯观律。此地除掌门人之外,任何人不准擅进,掌门人恰好外出,数日内无归……”
破道人话未说完,便一提道袍,临去之前,留下一话:“玄天观是武当分支一派,观内人清修自律,毋庸置疑!”
话音一落,人去无踪,柳湘目送破道人逸去,心里又是一阵茫然。在危急中得遇父执故交,诚令人可喜,但是,久困此地,仍无脱离之法,不是长久之计,一旦玄天观掌门人回观,又将如何?
柳湘想到此地内心一阵烦躁,仰天长嘘一口闷气,忽然想到对面一堵黄墙,不知道黄墙之内究竟是什么情景。意念一动,立即拔身上跃。此时柳湘内伤已经痊愈,借一拔之势,两丈高黄墙飘然而过。
柳湘落进这堵两丈多高的黄墙,不由地失望之至。黄墙内一个小小的神殿,神龛里供着一个神位,黄幔高悬,看不清神龛里的一切。除此之外,殿内空荡荡地找不出一点东西。
神殿正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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