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武承羲却神情严肃,仿佛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语。
感激?感激什么?他愿意助她,本来就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回报。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下属,高高在上的他,为何要对她情深意切?
武皇的话再次在耳畔响起,扰得他又心烦意乱。
将碗筷一搁,他猛地站起来。
“大人,怎么了?”甄小诗错愕地望着他。
“以后这种事情还是叫御膳房做吧,别忘了,你是史官,做这个,是不务正业。”他故作冷漠地打击她,其实,是想打击自己胡乱的思绪。
这段日子,他迷失得太过份了,还是早一点清醒,做回那个人见人怕的魔头比较好。
“不好吃吗?”甄小诗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怔怔地问。
“有点脏。”他冷酷地践踏她的心意。
看她的俏颜顿时从兴奋变成失落,他的心跟着一阵揪疼,然而,也只能如此了。
“小诗!小诗!你没事吧?听说你被御林军带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跨入院门,便见父亲迎上前来,满脸焦急。
“爹?”甄小诗诧异,“您为何进宫来了?听说我出事吗?”
消息传得这么快?不可思议!
“不是,”甄国安道:“我是特意前来看你,碰巧听到而已。”
“我没事,爹你放心……”忆起昨日的凶险,她惊魂未定,“可爹你为何忽然想到要来探望女儿?”
既非节日,亦非她的生日,这进宫是需要打点的,父亲匆匆而来,着实奇怪!
“我……”他有些犹豫难言,“女儿啊,爹问你,你可别介意。家里那两样东西,是不是你拿走了?”
“哪两样?”甄小诗茫然无头绪。
“玉螺杯和罗汉盅啊!”甄国安焦急道,“它们一直藏在我书房里的,那日你回家后,就不见了……下人说是你拿走了。”
“哦!”她恍然大悟,“对,是我拿的。那日爹爹不在,忘了告知了。”
“女儿,你拿拿两样东西做什么?”
“送人啊。”
“送谁?”
“书记院的院判武承羲大人啊!”甄小诗大方地说:“皇上刚刚赐婚于他,他又堆我有恩,送两只杯子不为过吧?”
“对对对,的确该送份大礼,可不能是那两件……”甄国安为难道。
“为何?”
“那是前朝宝物,你娘的嫁妆,也是她留给你将来的嫁妆。唉!不是爹小气,要送礼咱们准备别的,这两样东西是你娘的遗物,好歹都得留下来。”
甄小诗不由得动容。没料到娘去世这么久,爹依旧深情不减当年,与娘有关的一针一线都当作宝贝,真叫人感动。
“爹,娘若地下有知,知道你的心意如此,定会感到欣慰的,但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又何必计较?而且东西我已经送给武大人了,再要回来恐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甄国安坚持,“我亲自去对武大人言明,他通情达理,一定会答应的。”
“爹,我不许你去!”不知为何,她忽然万般不情愿。本来,送那两件东西不过是她一时兴起,但方才听到“嫁妆”二字,有种莫名的感觉,让她执意不愿再替换。
“为何?”他疑惑地打量女儿。
“总之……就是不许去!”她不由得微微脸红,心中藏着一只隐形的蝴蝶,此刻拍起了骚动的翅膀,扰得她心绪不安。
“女儿啊,你……”甄国安一双慧眼,似乎隐约猜到了她的秘密,“你该不会是……”
“什么?”她装傻。
“喜欢上人家了吧?”一语道破天机,惊得芳心乱颤。
“爹,别胡说!”甄小诗大叫,“你诬赖女儿,女儿不想活了!”
说着,她万分羞怯焦虑,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好好好,爹随口说说,看你急的!”甄国安手足无措地安慰她,“别气别气,大不了那两样东西爹都不要了便是!”
“你说的,不要了?”她小声啜泣地问。
“不要了!不要了!”当爹的被迫发誓。
但风波平息之后,甄小诗仍难以舒展愁眉,凝重的疑问始终积结在心,久久不退。
她……真的爱上武承羲了?
天啊,这怎么可能!那个自她入宫就一直憎恨退避的魔头,几时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了?
就因为他让她做上了七品执事,帮她在武皇面前说了几句好话,她就芳心暗许了?她怎么这样好骗,这样心软……
甩了甩头,不让这个念头继续在脑中盘旋,她提醒自己,他不久以后将是别人的丈夫。
然而她发现,这一回,素来自豪的坚强意志却似纸糊的灯笼,稍有风吹草动,便可能燃灯殆尽……
茶水注入杯中,看着那玉色玲珑的杯壁变成可口颜色,甄小诗一时失神,热茶倾洒。
“你怎么了?”武承羲正在案上看着书录,此刻卷册皆被大片茶水浸湿,他连忙起身擦拭。
“我……大人恕罪。”她连忙以袖代替抹布,收拾残局。
“好了,让宫女进来打扫吧。”他看着她,心中虽关切却强迫自己用冷淡的口吻道:“你这几天心神不宁的,出什么事了吗?是否因为不让你再到皇上面前当差,有些失落?”
“没……没有啊!”她连忙摆手否认。
“你放心,”武承羲说明,“这只是权宜之计,你安心在这儿整理书目,过阵子平静了,我再请皇上把你调回去。”
“我真的……在哪儿都一样……”她不由得面红耳赤。
心不在焉真是因为担忧官途吗?只因……他在身边吧?
“看你脸色不太好,下去休息一会儿吧。”他察觉到她的异样,却不想追究根源,怕放纵太多关心,于是挥手道:“最近事情比较多,别病倒了。”
“是……”甄小诗回了话就跑,飞逃似的离开,生怕再待一会儿就会泄露了自己的心事,惹下大祸。
她前脚刚走,司徒莹后脚就跟了进来,亲率两名宫女,整理桌案。
“着甄执事最近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他故作随口问起的样子,“司徒执事,你们俩情同姐妹,该多加关心才是。”
“属下知道原因,大人想听吗?”她却这般回答。
“哦?”武承羲嘴角轻翘,“说来听听。”
“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司徒莹望着打扫的宫女,似有忌讳。
“呵,这般神秘?”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忍不住放下心房,与她一同移步至院中,以闲淡的口吻又开口问:“到底为何?说来听听。”
“昨日甄执事的父亲进宫来了。”
“哦?甄国安大人?”武承羲一凝,“怎么,是她家里有事吗?”
“甄大人说,他家中丢了两件宝物,问甄执事是否擅自拿了。”她照实答覆。
“这个你怎么知道的?”他半眯起眼眸,狐疑道。
“是属下偷听的。”司徒莹冷面如常,“虽然如此有些无礼,但刚刚发生了韦妃娘娘那件事,属下也是出于关心,以为甄家出了什么事。”
“好,你接着说。”武承羲点头。
“甄执事说,是她拿的,甄大人便要她归还回去,可她说已经将东西送给大人您了。”
“我?”他闻言一怔,“难道……是那两只杯子?”
“没错,正是那两只杯子。据说,那杯子为甄夫人遗物,甄大人自然不愿流入外人之手。”
“也对。”武承羲抿唇,仿佛有些不舍,“反正我也不缺这些东西,明儿个叫人还回去好了。”
“可是……”司徒莹道出重点,“甄执事压根不同意。”
“不同意让我归还?”他眉一挑,“为何?”
“甄大人怀疑她已经对你芳心暗许。”她紧盯眼前上司,一字一句说道。
“什么?”他僵立片刻,大笑起来,“荒唐!”
“以我看,未必荒唐,甄执事近日来心绪不宁,便是明证。”司徒莹肃然道。
俊颜凝敛下来,语气忽然变得严厉,“不要胡说,传出去像什么话?”
“属下不敢乱传,只是提醒大人这个可能。”她不再多语,转身而去,留下一片沉默。
素来镇定如常的男子,此刻忽然感到心头一震。
矛盾感忽上忽下,他不知道,是该悲哀,还是该高兴。
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不,他该想个办法,阻止这一切。
他听见自己的叹息声,生平第一次,如此凝重地叹息。
第4章(1)
她真的爱上武承羲了吗?
这个问题在她脑中盘旋不去,一连数日,扰得她寝食难安。她甚至都不敢再正视他,只要多看一眼,便脸红心跳。情窦初开的情愫,为什么偏偏绽放在他的身上?明知他已经有未婚妻,相思的红豆就算结满枝丫,也无法采撷……
她该怎么办?逃避这份错误,假装平静的湖水从未泛起过任何涟漪?然而她的演技向来不太高明,生怕稍微与他一靠近,便泄露了心情。
“甄执事……”一名宫女犹豫地走进来,神情颇似为难,支吾道:“那个,有件事想请您帮帮忙……”
“怎么了?”甄小诗一怔,连忙放下手中语录,问道。
“春娥在宫门外求见武大人,希望小婢能帮她捎个话……可小婢人微言轻,武大人恐怕不会理睬。小婢想,还是请甄执事代为传达较为妥当。”
“为什么不去找司徒执事?”春娥这名字她有点印象……啊,对了,她是从武承羲那里听过的。
“甄执事您比较好说话。”那宫女怯怯的说:“司徒执事……我们都挺怕她的。”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带我去宫门处见见春娥,假如真有要事,我再替她传达。”甄小诗热心地点头应承。
不一会儿,她便在宫女的引领下来到玄武门外,果然,看到一个面熟的女子怯生生的立在那里。
“你……就是春娥吧?”甄小诗认出她来,“咱们的确见过一面。”
“是的,甄执事入宫那日,小婢曾有幸得见。”春娥屈膝行礼。
她点点头,眼前的女孩子,便是那日因沏错了茶而被武承羲赶回老家的可怜鬼!
“先前听说你已经随娘亲回乡去,怎么,最近过得好吗?”甄小诗寒喧笑问,“有什么话尽管说,我替你转达给武大人便是。或者,你希望能亲自见他一面?”
“不不不……”春娥成般惶恐地道:“我不敢见他……只是、只是想……”
“说吧,别不好意思。”她耐心地期待下文。
“只是我这肚子越来越大了,上次他给的钱也快花光了……迫不得已,才回来找他……”忽然眼眶一红,微泣起来。
“什么肚子大了?”甄小诗瞪大眼睛地问。
“就是……就是……”春娥不由得羞愧难当,摸着小腹委屈的说:“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大了……”
“你怀孕了?”她惊得心都快跳了出来。
“嗯。”那头越发低了下去。
“你怀孕了……为什么来找武大人要钱?”忽然想到这个可怕的关键问题。
“因为……孩子是他的啊。”春娥的声音比蚊子还细。
“什么?”甄小诗觉得眼前一暗,几乎被吓晕,“你……再说一遍?”
“孩子是武大人的……”咬着唇,她难以启齿地重复道。天啊,她听错了吗?真希望此刻两耳失聪,就可以不必听到这恐怖的噩耗!她干么多管闲事呢?
“你怀了他的孩子,他却放任你出宫,不闻不问?”这天杀的男人,怎么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勾当!
“其实……武大人也不是不管我,之前他曾给了我一笔钱,可惜我娘家兄弟好赌,那钱拿回家没多久就输光了,为了孩子的将来,我只能硬着头皮回来再烦他了。”
“这不是重点好吗?”甄小诗义愤填膺地大叫,“他始乱终弃,把你赶回乡下,这根本就不可原谅!”
亏他还好意思跟上官绫妍定亲,装清纯好似洁身自爱,武皇若知道他有如此兽行,还不宰了他!
“他那日骂你彻错茶,其实只是打发你回家的借口吧?”
现在,她终于全明白了,哼,什么到了韦妃娘娘那里更没好下场,一副为了春娥着想的样子,其实全是借口,是他掩饰自己恶行的借口!为什么她会天真地相信,他是一个公正严明的好人呢?她太傻、太傻了……
春娥沉默不语,看她泪水涟涟地站在城墙边,甄小诗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你等着,我为你讨个公道去!”话一落,她便大步往书记院走去,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武承羲今日无事,正在厅堂里悠闲品茗,他刚端起那罗汉盅,一边端详欣赏,一边闻着一缕清淡茶香,却见甄小诗踢门而入,发出轰然巨响。
她二话不说,上前就把罗汉盅夺了过来,狠狠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一方裙摆,然而她顾不得皮肤的灼伤,一脸嫉恶如仇地瞪着他。
“大小姐,你发什么脾气?”武承羲一怔。
幸好那罗汉盅为木头雕制,虽然摔到了地上,但并无损坏,他俯身,正打算将它拾起,却被她一把夺了过去。
“我家的东西,不许你的脏手碰!”她大嚷道。
“呵,奇怪了,你送我的,还不许我碰?”他顿觉哭笑不得。
“现在我收回!收回!”她怒不可遏,拼尽全力地叫道。
“好好好,你拿走。”武承羲诧异地瞧着她,“可是,你总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她指着他,整只手都在颤抖,“春娥正在玄武门外等你呢!”
“春娥?”他眉头一蹙,“她又跑回来干什么?”
“她怀了你的孩子,你说她跑回来干么?”顾不得别人听见,她决定跟这个魔头撕破脸。
她以为他的脸上会浮现一丝丝内疚,或者,错愕地告诉她这件事弄错了……然而,他只是冷淡一笑,半点歉疚的表情都没有。
“我不是给过她钱了?”武承羲耸耸肩,“贪得无厌的女人,她又想干么?”
“你……”甄小诗只觉得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叫她走!”他漠然转过身去,“我正忙着,没工夫搭理她。”
“可她怀了你的孩子!孩子!”她瞪着他逼问,“你……不打算娶她吗?”
这个天真的问题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