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玄武帝大吃一惊。“你才新婚未久,就带兵远赴安南,这……”
“阮军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趁他们尚未立足站稳之前很容易剿平。”他避重就轻地说道。“臣决定先带百名亲兵南下,与广西提督会合,领当地一万兵马兵分三路向安南进发,不出一个月便能收复安南王城。”
“朕相信你的能力,问题是你非要请缨上阵不可吗?你可曾对六公主提过这件事?”玄武帝怀疑地问。
“没有,皇上忧虑,是臣子效命之秋,出兵援救安南王室之战不能拖延太久必须要速快速决,以免我朝外故有机会乘虚而人”他偌无其事地回答,再一次辟开敏感话题。
玄武帝不禁疑心大起。
“艾刹,你跟六公主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激切请缨上阵,不是为了避开媛儿吧?”他盯著艾刹的目光颇有深意口
虽然心事被玄武帝言中,但艾刹并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
“臣衷心想为皇上分忧,这个决定与六公主无关。”他面不改色地说。
玄武帝注视著他,察觉到他眼神微妙的闪烁,虽然满腹狐疑,但他不准备挑明,毕竟他们的身分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他和霁媛之间的感情属于个人隐私,他若干涉、介入太多,会让艾刹被皇室这顶大帽子扣得喘不过气来。
“你自愿上阵,朕当然非常高兴感动,只是这件事一定要得到六公主的允准,否则朕这座养心殿怕会给她拆了”他半开玩笑地摇摇头。
“是。”艾刹淡淡地回以一笑。
一看见霁媛,他就不自禁想起她的恶劣德行,还有那些糟蹋人的诸多规矩,尤其是那个赵嬷嬷抬著她和硕公主的旗子作威作福,在他这额驸面前都如此趾高气昂,那么在他家人面前又是何等气焰嚣张。
看见自己的阿玛和额娘每天得向媳妇请安问好也就罢了,竟然连在赵嬷嬷这个奴才面前都得客客气气,看她的脸色行事,叫他如何忍受?
从大婚以后,他见了霁媛就忍不住想削一削她的骄贵之气,与她之间的感觉愈来愈混乱,关系也搅乱得一 塌糊涂。
与其说厌烦她、想躲开她,不如说是厌烦自己、想躲开自己。
“嬷嬷,我昨晚睡觉发了噩梦,你去白云观替我烧烧香、祈祈福,求个签回来给我行吗?”
一早,霁媛就打发赵嬷嬷去白云观烧香,其实她并没有发什么副梦,打发赵嬷嬷离开,是因为秋菊和夏兰暗地里跟她提起赵嬷嬷在额驸家人面前的恶形恶状,只好趁艾刹的阿玛和额娘前来向她请安时向他们赔个礼,也可以有机会和他们多说几句家常话。
不过她的一番安排却出了点意外,平时他们过了辰时就会前来叩安,但今天一 直等到了午时,才见到他们姗姗而来。
“阿玛,额娘吉祥!”不等隆格和福晋向她请安,她就先蹲身福了一福。
隆格和福晋见她忽然行此“大礼”,还称呼他们阿玛、额娘,吓得魂不附体,赶忙跪倒在地。
“公主万万不可如此,折煞奴才了!”
霁媛以眼神示意秋菊和夏兰,去将隆格和福晋搀扶起来。
“您们是艾刹的阿玛和额娘,不是奴才,在一般人家里,我是媳妇!也该喊您们一声阿玛和额娘才对。”
隆格和福晋听了这些话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她是公主,曾在金口中喊过的阿玛是先帝爷、额娘是璃太妃,就算是让他们磕一万次头,他们也不敢听霁媛这么喊他们。
“公主,别、别……奴才承受不起……”隆格吓得声音都发颤了,怕的是好事者把这些话传出去,舒穆禄氏就要遭殃了。
“我知道您们的顾虑,本来也想像一般媳妇那样天天给您们请安,但是我出生至今除了给皇阿玛、额娘和皇太后屈膝叩安过以外,在皇上面前也甚少叩拜,怕天天给您们请安反倒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想想觉得不妥,只好把我的这份心意说给您们知道,希望您们别在心里怪我摆架子才好。”
这些真挚诚恳的话宛如轻风拂面,隆格和福晋听了不禁悚然动容,以往每回前来请安,他扪都抱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情,来来去去只敢打着地面,下敢抬头冒犯玉颜,这是他们第一次震愕地抬起头,有机会将这个公主媳妇仔仔细细地瞧个清楚。
真不愧是天家龙女,虽然只穿著白底绣花的素色衣裙,恬静端坐著,但一举手一投足间,掩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她一番文雅温柔的话,让他们听得如沐春风,心里暖烘烘地。
“今天是因为赵嬷嬷不在这儿,我才能对您们说这些话,日后有赵嬷嬷在,还得委屈阿玛和额娘以君臣之礼相见,赵嬷嬷是我的奶娘,又奉祖训教导我,自小照顾我长大,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在您们面前难免仗势欺人了些,还请您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别与她计较。”霁媛脸上带著微笑,诚恳地说。
“公主言重了,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这些该守的分际还是要守,怎么会与赵嬷嬷计较。”隆格口中虽然这么说,但心底可是憎厌透了那个赵嬷嬷。
“是啊!”福晋忙接口说道。“今天听了公主这番话,奴才们实在是受宠若惊极了,能娶进公主这门尊贵儿媳,是咱们舒穆禄氏的光荣,也是艾刹的福气呀。”
霁媛轻轻抿著嘴,心中暗想著,娶了她是艾刹的福气吗?就不知道艾刹是不是也这么想?
她已经试著在为他们的婚姻努力了,盼能慢慢地改变艾刹对她凶冷的态度,她多么希望和艾刹之间的感觉也能像皇兄和皇嫂那般甜蜜亲昵。
“秋菊,你把我从宫里带回来的点心拿出来。”霁媛回头吩咐秋菊,然后转过脸来对隆格和福晋笑说:“那些点心是宫外头吃不到的,我特意给阿玛和额娘带了些回来,也可以给艾刹下朝回来以后当点心吃。”
隆格和福晋双双一怔,面面相观。
“公主不知道艾刹…”隆格一开口,迅即被福晋扯了扯衣袖制止。
“怎么了?”霁媛呆了呆。
隆格与福晋没料到艾刹竟然没有将兵援安南一事告诉公主,想来是他有心刻意隐瞒,但现在只怕是瞒也瞒不住了。
“艾刹怎么了?快告诉我。”她满脸困惑。
隆格叹了口气,说道:“艾刹带了百名亲兵南下援助安南王,已经在今日卯时从德胜门出京了,我们是因为到德胜门给艾刹送行,所以今日才会请安来迟。”
霁媛霍地站起来,震愕地盯著隆格与福晋。
“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她瞪大了眼睛。“皇兄明知道我和艾刹才新婚不久,为什么还派他带兵出去?我要去找皇兄理论!”
她转身就往门外冲去。
隆格和福晋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地将她拦下来。
“公主”。皇上并没有指派艾刹出兵,是艾刹自己请缨上阵的!一隆格大喊。
霁媛一震,脸色渐渐刷白。
“艾刹自己…请缨上阵……”她不敢相信,喃喃地低语。
“是。”隆格观著她神不守舍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别想太多,艾刹可能怕公主担心,所以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公主。”
“不,不是……”她缓缓地摇头,凄然地苦笑。“他不是怕我担心,他根本是不想见到我,他不想见我,他讨厌我……”
“不是这样的,公主千万别这么想,像公主这般温柔美丽的媳妇,艾刹也讨不到第二个来,他怎么会讨厌公主……”福晋急忙替爱子辩解。
“是,他讨厌我,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他宁愿避到战场上,也不愿见到我……”她两眼发直,怔仲地望著一刖方,神色茫然、困惑、深受伤害。
“公主、”隆格和一幅晋不知所措地对望著,他们根本不清楚艾刹跟公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我得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办?”霁媛觉得头痛得快要炸开来一样。“我的头好痛,我得好好想一想……”
她双手抱著头,彷佛对周遭一切都视若无睹,茫茫然地往一刖走。
“公主,你的脸色好白啊,要不要回房休息?”秋菊和夏兰紧张不安地跟在她身后,分别搀扶著她的手。
“好,回屋躺躺,我的头好痛,现在什么也没办法想。…”她将身子倚靠著秋菊,慢慢地朝寝房走去。
隆格和福晋心惊胆战地看著霁媛纤弱的背影,两人匆匆互视一眼,各自陷在一种莫名的情绪里,隐约模糊地感觉到,这金枝玉叶的和硕公主,对艾刹确实是用情颇深啊!
艾刹率领百名亲兵朝广西快马奔驰而去。
过了四川,行经一处陡峭的山谷时,忽听见天空炸起一声响雷,接著僻哩啪啦落下了冰雹。
这场冰雹来势又快又疾,也越下越猛,人和马都被砸得疼痛不已,马受了惊,拚命昂头狂嘶,顿时间百匹马嘶呜狂跳,惊乱得一 团。
“大雨要来了,怏停下来找地方躲雨!”艾刹勒住马缰,回身朝忙著控马的百名亲兵大喊。
话音未落,又一阵雷电交加,大雨接著倾盆而下。
突然一匹马被冰雹砸得狂嘶一声,前蹄猛地跃起,将马背上的人摔跌出去,马儿受惊狂奔,疾冲向一刖,正朝艾刹的方向冲过去。
艾刹大吃一惊,急忙拉转马头避开,不料他的马也受了惊,拔足狂奔了起来,他全神贯注在控马上,并未发现狂奔的马将他带向了断崖,当他在大雨中突然发现前方无路时,立刻选择弃马,从马背上腾身跃起!
那匹马笔直地冲下山谷,而他重重地坠落在斜坡上,连续翻滚了几圈,最后撞上一棵大树干。
肩上猛然袭来一阵剧痛,眼前顿时一片昏黑,在雨势巨大的声响中,他听见远远传来亲兵一声声‘将军一的叫喊。
很奇异的,他突然在这时候想起了霁媛,想起她含情脉脉的眼睛,想起她可人的笑靥,极度思念起她来。
他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担心这一摔震落了系在腰上的绣袋,当他发现绣袋并没有遗落时,不禁松了口气。
绣袋里头装的是那支断碎的玉簪,离府前,他什么都没带,唯独带走这支玉簪,明明想避开霁媛,却又忍不住将与她有关的东西贴身带走,他苦涩地笑起来,闭目仰天,浴在帘幕一样的大雨中。
如果换一个方式相处,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会好一点?
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而思念是一种无形的魔力,往往在生命最脆弱的时候悄然来袭。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他彷佛听见霁媛悲哀的泣诉,缥缈地从远方传来。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是从来没有机会告诉你——”
“公主,这是您爱吃的芙蓉糕,奴才特地给您买来的,您吃一块吧?”秋菊把盒芙蓉糕捧到站在窗前怔怔出神的霁媛眼前。
霁媛缓缓地摇了摇头,神情木然地走到妆抬前取出象牙雕鸟铣,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恍若无神地在屋内走过来、走过去。
“喝口茶吧,公主,奴才刚沏好的龙井,您最喜欢喝的。”夏兰端著茶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
霁媛置若罔闲,像只因兽般。不停地在屋里绕来绕去转圈圈。
秋菊和夏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自从听见额驸带兵远赴安南这十多日以来,她每天都是这样神情恹恹、精神恍惚、净坐著发呆的样子。
“要不要奴才们陪您到外头踢毽子?”秋菊说。
“公主,奴才给您买来了几本书,有﹃还魂记一、﹃紫钗记﹄、﹃南柯记一﹃鄞鄣记﹄,这些是以前在宫里不能看的书,给您解解闷。”夏兰捧著汤显祖的‘临川四梦一送到她面前。
霁媛心不在焉地斜瞥了一 眼,动也不动。
“求求公主别这样吓唬奴才,您好歹做个什么事吧?”夏兰被她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了。
“公主,写写字好不好?您想什么就写出来,别把心事间在心里,万一公主间出病来,奴才们可都完了!”秋菊小心翼翼牵著她的手,将她引到桌案前坐下。夏兰忙著铺纸磨墨,将笔蘸饱了墨,放进她手里。
霁媛提著笔,盯著雪白的宣纸,心里空荡荡的,像那张宣纸一样白。
突然一滴墨汁落在纸上,她被动地下笔,跟著在雪白的纸上点出一个一个黑点来,直到几乎把整张纸点满。
秋菊和夏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盯著点满黑点的纸,霁媛轻轻转动著手腕,开始给每一个黑点加上大大小小的圈圈。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她画著圈圈,幽幽低吟。“话在圈儿外
,心在圈儿里,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侬意……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整儿是团圆,破圈儿是别离……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把一 路圈儿圈到底……“
圈圈画满了,她怔然停笔,眼泪再也止不住奔流而下,她伏在桌案上,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这一哭,秋菊和夏兰反倒松了口气,起码心中的抑郁能藉由大哭一 场发泄出来,不至于闷在心里头问病了。
彻彻底底痛哭一场以后,压在胸口的抑郁有些疏散开了,她深深吸气,端起桌案上的那盏龙井茶,一 口一 口地喝光,然后疲乏地仰天呼出一 口长气。
“我要到额驸府去一趟,你们别跟来。”她起身,缓缓地走出去。
“是。”看见霁媛喝了茶又说了话,秋菊和夏兰悬吊在半空中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
霁媛刚走出公主府大门,看见赵嬷嬷捧著几疋绸缎正要进府。
赵嬷嬷抬头看见霁媛,诧异地问≈公主这是要上哪儿去?秋菊和夏兰怎么没在公主身边侍候著?≠
“我只是要到隔壁的额驸府走一趟,是我叫她们别跟来的。”她没瞧赵嬷嬷一眼,迳自往隔壁大门走去。
公主独自上额驸府做什么?“赵嬷嬷愕然地追问。
“用不著你管。”她脚步未停。
“奴才得先通报隆大爷和大福晋,好叫他们准备接驾呀!”赵嬷嬷抢行了几步
!就要去敲额驸府大门。
“赵嬷嬷,你回去!”她冷冷地低喝,怒视赵嬷嬷一眼。“再多说一句废话,小心我饶不了你!”
赵嬷嬷整个人吓懵了,不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