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浩天两位已出嫁的表妹原本就是上流社会里出了名才貌双全的姐妹花,而侬侬在嫁人之前,也必须接受一连串的课程训练,打毛衣只是她其中一项小才艺而已,平常都拿来当消遗。
棠雪儿双手撑着粉腮,张大水汪汪的俏目,盯着侬侬纤巧的手指俐落地编织着毛衣。
“我还以为富家千金都是跷着二郎腿等人伺候,想不到你这么多才多艺,弹琴、跳舞、画画、烤蛋糕,现在又加上打毛衣,会这么多东西,你真是超人耶!”
棠雪儿的话逗笑了她,她柔声道:“我又不会飞,怎能叫超人。”
“所谓超人,就是超越一般人,我就是那个一般人,你也分一点神力给我吧,改天教我打毛衣好不好?”
侬侬轻笑地点头,觉得跟雪儿说话是一件轻松愉悦的事,她的直爽正好可以弥补自己的自闭,多希望自己可以像雪儿一样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棠雪儿呆呆地盯着她。美人就是美人,随便笑都好看,不论怎么大笑依然保有淑女气质,相较之下,自己大笑的时候就粗鲁多了,幸好现在伯母不怎么限制她,只要求她在人多的时候稍微节制一点。
“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给人开朗的感觉,不像先前那般,总给人淡淡的忧愁之感。”
侬侬神色黯淡下来,又浮现了淡淡的愁容,轻叹了口气。
棠雪儿禁不住好奇,有个问题她一直很想问呢!“你过得不快乐吗?”
侬侬耸耸肩,语气黯然。“日子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没什么值得忧虑的事,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自然没有所谓快乐或不快乐的时候。”
雪儿大惑不解地道:“怎么会呢?每个人都会遇到高兴和不高兴的事呀,不可能没有的。”
“是吗?比如说?”
“比如……”棠雪儿想了下,接着眼睛一亮。“比如走在路上捡到钱啊、或是有人请你吃免费的大餐啊、又或者人家赞美你长得漂亮,这些都是高兴的事呀!而不高兴的事嘛,比如买乐透没中奖、走在路上被经过的车子溅了一身水、或是打破碗盘被骂等等,诸如此类的,都算呀!”
项侬侬摇头,轻声道:“我出门都有专车接送,不可能捡到钱,也不会被溅得一身水;自幼衣食无缺,不需要人家请客,也不用买乐透;赞美我漂亮的人都在心里盘算着商业联姻的主意;家事都有仆人代劳,连打破盘子的机会都没有。”
“啊……说的也是厚!”雪儿搔搔头,差点忘了侬侬的生长环境,换个方式来比喻。“那你更应该高兴啊,有吃、有穿、有住的,不用烦恼生计,夏天有冷气、冬天有暖气,至少也是件令人快乐的事呀!”
侬侬面色一黯,眼帘低垂。“是吗?可是为何我一点快乐的感觉也没有呢?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奶奶把我养大的,从小到大,凡事都有人帮我打点好,上课、学钢琴、跳国际标准舞、插花,奶奶都替我安排得好好的。”
这一点棠雪儿真的很佩服她。“好优秀喔,你什么都会呢!”
“有什么好?我倒希望像平常人家的小孩一样,也去玩泥巴、流得满身大汗或弄得全身脏兮兮,感受一下那种大笑大哭的日子,而不是照着别人的安排生活,就连上学都有专人接送。有时候我真想和同学们一块去逛街、一起去吃红豆冰什么的,但是……”她顿了下,不一会儿摇摇头,感伤地道:“我没有朋友,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人沟通,同学都疏远我。”
“怎么会!你那么漂亮,人见人爱哩!”
“可能是我太冷淡了吧,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别人打成一片,加上我没有太多自己的时间,一想到待会儿还要上法语家教,我就高兴不起来。”说着,又长叹一声。
棠雪儿这才明白,原来侬侬快乐不起来的原因,是因为她这一生都受制于别人的安排。听到这里,不禁同情起这位富家千金来了。
侬侬突然又打起精神道:“幸好你来了,跟你在一起我很轻松哩,不然连个诉苦的对象都没有。”
棠雪儿对她既怜又心疼,回想从前,撇开好赌的父亲及歇斯底里的母亲不谈,日子虽然不富裕,工作也辛苦,但其实挺快乐的——她有两个感情很好的弟妹及一些打工认识的好朋友。
擅讲笑话的阿德,总是逗得大伙笑到东倒西歪;力气大的小玉总是追着瘦小的阿光,揍他偷吃自己的零嘴;还有芳芳跟阿华,三人都会忙里偷闲一起去吃剉冰。
自从被恐怖老太婆带走后,她就不曾见过大家了,不知大伙过得好不好?她好想念大家呢!
忽尔,她灵光一闪。
“你不想上法语课,装病就好啦。”
“装病?”侬侬讶异地道。
“是啊,你可以假装肚子痛,待会儿跟老师请假不就得了。”
侬侬惊惶地摇头。“不行的,被奶奶知道就惨了!”
“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呢?你可以拜托老师不要声张。”
“可是……”
“只要你开口,谁能忍心拒绝你的哀求?如果有,他肯定不是人。”
项侬侬从没想过要装病,对一位受过严谨教养的千金小姐来说,违逆奶奶是很大的挑战,所以她十分犹豫。而对于过惯父母动辄打骂及打工忙碌生活的雪儿来说,自有一套忙里偷闲的办法,也很懂得在贫困中找乐趣。
她觉得侬侬太可怜了,连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她怎么可以坐视不管呢?为了让侬侬感受一下自由的感觉,她兴致勃勃地诱拐她。
“不上法语课,就有整个下午的时间,我们可以溜出去玩。”
侬侬身子震了下,脸上难得的显现兴奋的情绪。
“溜出去?我可以吗?”
为了使她安心,棠雪儿拍胸脯保证。“安啦,我们偷偷溜出去下就得了,反正大家都以为你在上课,不会来打扰,奶奶又远在日本,伯父伯母在上班,大人不在,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嘻嘻,感觉上像要去冒险一样,好刺激喔。
侬侬被雪儿感染了情绪,一颗心也扑通扑通地跳薯。当了十八年的乖乖女,她这辈子没做过这么疯狂的事,害怕的情绪里有着更多对外面世界的向往,这份渴望让她做了生平第一次叛逆的决定。
于是,项家两位娇滴滴的千金,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兴冲冲探险去喽!
第五章
“力皇”与“杰门”两大集团是宿敌,也是世仇,这是商界众所皆知的事,已不足为奇。
两大集团在商场上互相竞争,不只争利益,也为了争一口气,尤其在近几年的激烈竞争下,双方已由明争暗斗到了白热化的局面。
力皇集团总裁项靖荣的儿子项浩天,自从接手集团旗下百分之六十的企业营运后,两方势均力敌的情况有了改变,力皇在项浩天雷厉风行的商业开拓下,有如出柙猛虎,集团整体营运蒸蒸日上。杰门集团则相反,董事会里派系分裂,各派龙头坚持己见,形成了多头马车,意见分歧减弱了内部的团结及向心力,使得整体营运业绩年年呈现走下坡的趋势。
过去几年,杰门集团在台北县市大量收购土地、造镇开发,因地价飙涨而赚进几百亿,但自从房市低迷,景气下滑后,杰门为了取回被套牢的资金,致力于使房地产市场景气回温,淡海新市镇的开发是他们最重视的一项投资,但力皇集团的介入竞争,使得杰门不但要应付内部斗争,还要迎战力皇这个宿敌。
正当杰门集团忙着搞内部权力斗争时,力皇乘机抢走了杰门好几位大客户,造成杰门几十亿的损失。对他们来说,内忧未平、外患进扰,可谓雪上加霜,因此才会有这难得的餐会产生。
餐会的目的,是希望借着非正式的会面,免除会议的严肃,让两方可以在气氛轻松的情况下一块吃个饭,好化解可能有的冲突。
说是餐会,其实等于是一场鸿门宴,座落在淡水河岸的这家饭店也是杰门旗下产业之一,窗外路人熙来攘往,一片碧海蓝天,里头却敌我分明、笑里藏刀,项靖荣父子及叔叔共三人,与杰门集团包括耿绍怀等四位代表,总计七人。
项浩天与耿绍怀两人心知肚明,杰门这些刚愎自用的大老,绝不会甘于低头任人宰割。
今日与会人士皆是两大集团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仇敌见面,分外眼红,沉窒的气氛有如绷紧的弦。
“姓项的,你们太过分了,故意降低价码,把我们几十年的客户给拉走,破坏市场行情,一点商业道德都没有!”杰门集团其中一位董事劈头就砍人,完全不顾这次谈判的目的,这可是谈判大忌,由此可见,杰门集团的董事成员太过心高气傲,耳里容不下别人的劝谏。
项靖荣毕竟是历练、远见皆高人一等的企业家,不轻易动气,迳自笑道:“市场向来是利润取向,价格优于一切,客户是认为我们的价格合理才愿意跟我们合作,削价竞争并不能保证品质,客户并不是笨蛋,依我看,是贵集团的报价太高了。”
他们不敢对杰门掉以轻心,是因为杰门依然有能力反扑,虽然两家是宿敌,但项靖荣不希望太过激怒对方而危及力皇的营运,这也是为什么项靖荣等力皇大老们愿意出席餐会的原因。
对方又要来个第二波叫骂时,给自己人拦了下来。
“他向来是直肠子,还请项总裁见谅,这次餐会您肯赏光,对我们来说已是莫大的光荣,您肯来,表示这生意还有转园的余地,大家都是为了赚钱,何必动气,来来来,先吃饭,再慢慢谈。”说话的男子是耿家亲族里势力最强的大老,也最擅用心计。
正是耿绍怀第一个要铲除的对象,他朝项浩天使了个眼色。
项浩天嘴角微勾,了解好友的意思,原来眼前这看似慈眉善目的老家伙,就是这些董事中最老奸巨猾的人。
一餐饭,谈笑之中各怀鬼胎,项浩天老早和耿绍怀商量好了,这次谈判不管做成什么结论,力皇都只打算虚应杰门而已,让杰门更掉以轻心,以为力皇集团不再紧迫盯人抢占杰门的市场占有率,内部就有机会喘息。
私底下,耿绍怀已筹措多年了,一旦杰门董事体系崩盘后,势必会大量抛出股份以求自保,他便可乘机重新收购杰门的股份,化零为整,直到成为杰门最大的股东,他便有实权重组杰门集团,不让那些自私自利的亲戚们将祖父当年一人拚下的江山给毁了。
所有发生的事皆按照他们的计划而行,尽管其它人神情紧绷,他们两个可是闲得想打呵欠,还得装成一副庄严肃穆的模样。
项浩天心想,这餐会起码要拖上两、三个小时,怕不闷死老子了,得找个机会开溜才行。才打算朝耿绍怀使个眼色,却望见好友脸色有异,双目绽放出光芒,直盯着饭店玻璃帷幕外的街景。
顺着好友的目光悄悄往外望,他也愣了下,在对面的街角发现了侬侬的身影。
他与耿绍怀同样诧异,堂妹这时候应该是在家里上法语课才对,怎会出现在此?随后想到,也许是母亲带侬侬出来的,因为侬侬不可能单独出门,不但不可能,也不会被允许。
项浩天扬了下眉,嘴角微勾起了悟的笑意。谅你这家伙再如何气定神闲,终究过不了侬侬这美人关,很好很好!改天把侬侬找来扰乱你的军心,在棋盘上杀你个片甲不留。
就见耿绍怀在掌权的大老耳旁说了几句话,大老挥挥手,表情毫不介意。这种人通常心高气傲,完全不把后生小辈看在眼里,认为耿绍怀的去留无关紧要,可有可无。
果然,接着耿绍怀向在场所有人致歉,打算先告辞。
项浩天回他一个白眼,意思是骂他见色忘友,竟然抛下他一人在此。
耿绍怀则是眼中闪着狡黠笑容,示意他自己看着办!告辞后,很快追随佳人的芳影而去。
项浩天虽懊恼,但也没办法。耿绍怀向来冷静果决,如今却为了一个女子沉不住气,在这方面,他自认比耿绍怀强多了。不是他自夸,自己身边不乏美人围绕,但从不沉迷于女色。
才自豪着,漠然的目光不经意地再往窗外一瞥,他当场呆住了!
一个手上抱着一堆布娃娃的女子,蹦蹦跳跳地来到侬侬身边,像只活跳虾。那画面,让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项浩天,瞪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棠雪儿?
闪烁的星眸里除了炽热,还有惊异。那两人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没人保护着,该死的!那些仆人在做什么?竟让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单独出门?!
眼见小不点又蹦又跳地走没几步,砰——跌了个狗吃屎!
他猛地站起身,完全忘了自己还在开会。
众人一阵错愕,全惊疑不定地瞪着他,包括他父亲项靖荣。项浩天尴尬地站着,暗骂一句该死!只是一个跌跤,竟让自己乱了分寸!他开始想理由为自己的举止自圆其说。
“我肚子不舒服,想上厕所。”
项靖荣神色一变。“肚子不舒服?”他与儿子的叔叔惊疑地盯着食物,难不成这食物“有问题”?
对方也很诧异,并互看自己人,表情仿佛在问:“是你做的吗?”
项浩天解释道:“可能是最近压力大,饮食不正常,从刚才就觉得肚子很不舒服。”说着,还特意抱着腹部,装出痛苦的样子。
项靖荣深知儿子身强体壮,就算有什么病痛也不皱一根眉毛,像现在这样形于外的示弱还是第一次,可见真的很痛,表面上虽冷静,心下却担心得很。
“严重吗?要不要去看医生?”
“我想去检查一下,不过——”
“这里有我和你二叔就行了。”
他二叔也道:“我和你爸会罩着,快去。”
对方大老听到此事,心下乐得直骂活该,但还是装出一副关心的脸色,附和道:“是呀,去看个医生比较妥当些,要不要让我介绍个好医生给你?”
“谢谢您的好意,不麻烦了。”项浩天微笑回应,深知老家伙老奸巨猾,若是存心图谋不轨,介绍个蒙古大夫那还得了。
向众人打过招呼后,他便“抱病”离席,直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摇身一变,又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