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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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记忆-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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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不要这样乌鸦嘴好不好?”苑明抗议:“我们做演员的,可是最怕这种事了!还好我不是什么大明星。”
  “也够拥有一票基本观众了。”月伦笑道:“怎么样,上回不是说有部八点档连续剧要邀你演出吗?你答应了没?”
  “剧本太烂了,拒演!”苑明一副骨气峥嵘的样子:“横竖我又不缺钱用,还不如做自己真心想做的事呢。小剧场演起来有意思得多了。对了,学姐,狂女的背景音乐你打算怎么弄?”
  “我打算用尺八作配乐。”
  “尺八?”
  “对。那是一种日本式的管乐,有点像萧,却比萧更凄凉。”
  “可是台湾买得到这种东西的音乐带吗?”
  “这你不用担心,我在纽约就已经搜集到不少奇形怪状的录音带了。”月伦笑道:“走吧,陪我逛街去。音乐是不成问题,但还有服装要考虑呢!”
  她们两个逛街逛到傍晚,在外头吃了晚餐——苑明的说法是:“偶然放我老公一次鸽子不要紧的。”回到排练场时已经将近七点了。两个女生正在研究她买回来的东西,电话铃便突兀地响了起来。
  苑明警觉地伸手阻住了月伦,伸过手去拿起了话筒。
  “我就是。”她沉沉地说,一面按下了录音机的开关——那录音机是学耕一早找了人来装上去的。
  那通电话维持得并不长,没几句就挂了。苑明阴沉着一张脸,很嫌恶地盯着电话看。“真他妈的病态!”她啐道。
  如果不是因为心情不佳,听见苑明这样教养良好的女孩子骂粗话,真会将月伦逗出笑容来。但此刻的她,连嘴角都不曾往上稍稍勾起。“又是那个家伙吗?”她问:“你将他说的话录了音了?”
  “搜证嘛!”苑明的回答来得简单:“学耕说,我们应该要求警局做电话追踪。虽然我怀疑那会有多大用处,”她耸了一下肩膀:“那小子用的是公共电话,一听就知道了。”
  月伦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试着平定自己的心神。这样一个必欲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的人步步进逼,真能教一个神智正常的人焦躁得发狂。而她真不知道这件事情还要持续多久……
  “我们排戏吧!”她沉沉地说,声音绷得像一张绞紧了的弓。
  晚上思亚来接她的时候,她意外地发现:他又找了一些小礼物来送她。这回送的是两盆植物:一盆三色堇,一盆八重松叶牡丹。
  “你房间里头缺少绿色的东西。”他理直气壮地说:“绿色能够安抚神经的,你知道。”
  “可是小五,”她又是感动,又有些好笑:“我跟植物之间有代沟耶!我一向就不会弄它们。”
  “这你不用担心,我会把它们养得好好的,你负责观赏就够了。”思亚说得信心十足:“家里的花花草草一向都是我在管,每一样都长得很热闹呢!这两盆就是从家里的花坛上移植过来的。”
  “真的?怎么移?”
  “用叶子啊!”他解释:“三色堇是用叶子繁殖的,八重松叶牡丹是掐下茎来插在土里就可以活了。”
  月伦简直无法相信:他们两个居然谈了一个晚上的园艺!
  “你很喜欢东摸西摸的喔?”她好奇地笑着,想到了他送她的灯罩,以及他手制的相框:“还有什么是你不会做的?对了,我今天才和苑明去逛街挑布,用来准备戏服,”
  思亚大惊。“好小姐,你饶了我吧!别的东西还可以将就着应付,女红我可是完全外行!万一把手指头和布缝在一起了可怎么办?”
  “胆小鬼!”月伦取笑他:“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自己成不成?像你这么天才的人,”
  “不干不干,说什么也不干!”思亚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这是原则问题!”
  “沙文主义猪!”月伦噘着嘴道:“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不少顶尖的服装设计家都是男的吗?”
  “谢谢,我比较喜欢当建筑师。”说到这里,思亚眼睛一亮:“对了,我可以帮你弄舞台设计啊!服装嘛你就自己想办法好了!”
  “你知道要怎么弄舞台设计吗?”她给了他一个充满怀疑的眼神。
  “不知道。可是让我试试嘛!”思亚的兴致全来了:“你自己刚刚说过的:不试试怎么知道成不成?嘿,你们舞台设计的经费有多少啊?”
  他看起来活像一个刚刚得到一种新玩具的孩子!月伦好笑地瞄着他,不忍心给他泼冷水。“你爱试就去试吧,经费的问题就别管了。”
  “不知道经费多少的话,我怎么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么地步?”他实事求事地说,月伦忍不住笑了。
  “告诉你实话罢,唐先生,这笔经费是零。”月伦笑着说:“我们是个穷剧团,记得吗?所以你尽管放手去做好了。不管你做出来的东西预算要多少,我们都没有办法付诸实行的。”
  “这样啊?不好玩!”思亚的脸垮了下来:“那我还做这个设计作什么?”
  “看看你对舞台设计有多少概念啊!”她伸手环住了他的颈子,在他脸上亲了一记。思亚乐得晕淘淘地,没注意到她正拉着他往床边走。“来,”她笑眯眯地说:“今天去逛街,我买了点东西要给你。”
  她从购物袋中取出了两件衬衫来,思亚立时迸出了一个好大的笑容来。
  “哇!”他喊:“你又帮我买东西啊?哇!”他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蒙头盖脸地乱亲一气:“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走开走开,肉麻死了!”月伦又好气,又好笑:“跟你们家唐大汪一个德性!”
  “你是说那小子也常常这样对待你啊?”思亚佯怒道:“我要把它宰了炖一锅!”
  “喂!”
  这个晚上和往常一样地结束了:在笑语和亲密之后,思亚依依不舍地告辞。公寓的大门一推开,思亚看见一个男子拖拖拉拉地晃过巷子。一抹轻微的疑惑掠过他的心底,使他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好几秒钟。而后另外两个自巷子口走过来的人分散了他的注意。半夜三更走在台北没啥子好奇怪的,这本来就是一个夜生活十分活络的都城,但是……但是他为什么会觉得那个人很诡异呢?他皱着眉头去牵车,而后猛可里回过头去——是那人的眼镜!那人戴的好像是一副太阳眼镜!问题是,谁会在半夜三更里头戴太阳眼镜呢?除非是瞎子!可是瞎子又怎么可能空着双手、连把拐杖都不带呢?
  思亚拔脚就跑,想追到那个人好看个真切。毕竟那个人戴的究竟是不是太阳眼镜,他并不是很有把握;但……如果那真的是一副太阳眼镜……思亚一直追到了巷口,都没再见到那个引起他疑心的人。也许,只是也许,他是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可是他无法秉除心底那徘徊不去的疑惑。徐庆家的威胁越来越近,谁也料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发动攻击;而这攻击发动不发动都不是好事,因为他可以清楚看出月伦心上所受的压力。虽然她承受得那么坚强,有时甚至还表现得没事人儿一样,然而——思亚一拳重重地捶在自己手掌心里,恨不得自己的掌心是徐庆家的鼻子。这样的等待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唯一值得庆幸的也许只是:那小子的耐性也正在消失。这是说,如果他们没判断错:那些信件和电话所表达的讯息的话。
  仿佛是在印证思亚的推测似的,新的征兆第二天就出现了——邮差送来的一个包裹。
  苑明没敢拆它,学耕也不敢拆:万一里头装了炸药怎么办?所以他们打电话通知警局,请了专家来对付这个充满了恶意的礼物。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包裹里头什么高科技的产品都没有,但那内容也够教人恶心的了:那是,一个被分解得支离破碎的洋娃娃!
  娃娃的惨状一映入眼中,苑明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喘。学耕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以嫌厌的眼光看着盒子。
  那爆破专家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们,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将整个盒子带回警局去作证据了。警员前脚刚刚出门,苑明就扑进了学耕怀中。她的身子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声音也无法自己地变得又尖又细:“这事我们绝对不能让学姐知道!”她尖锐地说:“连我看了都难以忍受了,学姐绝对受不了的!”
  学耕无言地点头,却也知道这只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但是,当然,能缓一刻便缓一刻吧。更何况现在正是排戏的紧要关头。
  月伦已经将演员的服装决定好了:律子是一身黑衣,花子是白衣,白衣上披着一块艳红色的巾子。良雄的衣服则是蓝色色调。除了黑色上衣和红巾子之外,所有的衣物都是演员自家衣橱里本来就有的东西。
  “怎么衣服这么简单啊?”那天晚上他们去吃消夜的时候谈到服装,思亚好奇地问:“不是说这是一个日本剧吗?我还以为你们会弄点和服来穿呢?”
  “服装的形式并不重要。因为这虽然是一个日本剧本,但其中的感情是不分国界的。重要的是颜色。”月伦解释:“律子的黑衣象征了她灰暗的感情观。花子的白衣象征了她的纯洁,红布表示她的热情。而且,”她实事求是地说:“和服很贵,我们穿不起。”
  “我知道你们是个穷剧团,不过,”思亚好奇地问:“不是说信丰公司愿意支助你们的演出吗?”
  “那也不能乱花钱呀。”月伦解释:“最重要的是演员,服装布景和道具都可以先搁一边。如果有多余的经费,我是宁可先发给演员当薪水。”
  “照你这样说,我的处女作是注定要丢垃圾桶里了。”思亚悲惨地道,月伦立时别过脸来,眼神因好奇而闪闪发光。
  “你的处女作?你是说——你的舞台设计吗?”
  思亚笑得有些靦腆。“喏,”他拿出了一个纸卷子来在桌上摊开,脸上是一副期待别人夸奖他的表情:“你觉得怎么样?”
  月伦只看了两眼,就笑得倒在桌子上。
  “怎么吗,怎么吗?”思亚一叠连声地叫,脸上有着受伤的神情:“什么事那么好笑?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呀!”
  “呃,呃——”月伦好容易止住了笑,一面擦眼泪一面挑衅地看着他:“这是——呃,很好的室内设计。可是唐先生,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我的演员要站那里?走位的变化怎么办?”
  “有啊,我有留位子给他们走路啊!”思亚认真地说,一面在纸上比画:“桌子和椅子之间有空位啊,后面有走廊,还有……”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嗯?”
  “呃……他们——对了,他们可以站在屋顶上啊!”思而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不是有一部电影,叫做”屋顶上的提琴手“的吗?”
  月伦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思亚举起手来作投降状。“好嘛好嘛,我承认我完全不懂舞台设计好了吧?”他咕哝道,一面伸手去拿设计图,却被月伦阻住了。
  “你要把这个设计图怎么办?”
  “丢垃圾桶啊!”他垂头丧气地说,月伦赶紧将设计图拿得远远地。
  “你不可以把它拿去丢垃圾桶里!”她用一种俏皮的神情看着他:“你要替我把它裱起来!”
  “做什么?”他还没会意过来。
  “纪念啊!”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你辛辛苦苦帮我做的舞台设计,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拿去丢?”
  一股深沉的甜蜜感暖暖地流入思亚心中,使他笑得跟个白痴一样。如果不是因为此地乃是公共场所,他一定将她抱进怀里好好地亲个够。呵,天,他多么爱她呵!爱她的善解人意,爱她的勇于付出;她让自己知道:虽然自己是个再差劲不过的舞台设计师,她仍然为了自己的努力而欢喜……
  “这么菜的成品不值得留啦!”他不大好意思地说:“要是我帮你画的每一张舞台设计你都要留起来,那你的房间要不了多久就要氾滥成灾了。”
  “这意思是说,你打算继续努力吗?”月伦微笑起来。他话中那长期抗战的暗示使她窝心极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对戏剧的概念可得再加强才行。”
  “我早说过我是门外汉嘛!”思亚咕哝:“说真的,你这个狂女的舞台背景到底打算怎么个搞法?”
  “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思亚大惊:“连桌子椅子都不要?那观众怎么知道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
  “让演员的表演来界定空间啊。”月伦微笑着,举起手来做了个敲门的动作:“这样一个动作就足以告诉别人:我的面前是一扇门了。观众没那么笨啦。何况在诗化的动作和语言里,具象的布景反而会对观众的想像力造成妨碍。等你看到彩排就会知道了。”
  “呃——”思亚困惑地搔了搔头:“早知道就不念建筑了,到工地去搭两个月的鹰架还来得实际一点。”
  “又胡说了。你考大学的时候,怎么知道自己会认识我呢?”月伦笑着站起身来,一面将那张舞台设计图卷好了收着:“回去了吧?我累了。”
  一说到“回去”,思亚才想起来:他们今天在排练场留得晚了些,出来后便直接去吃消夜,又把唐大汪给忘个一干二净了。“唐大汪那小子不会高兴的,”他带着罪恶感说:“我们最近常常忘记带它出来慢跑,它如果把我的相片咬了个稀烂我也不会惊讶。”
  “不会的啦!我们每天晚上都还陪它玩上一阵子的不是吗?”月伦笑着坐上摩托车:“应该生气的只怕是唐小汪。它最近大约连你的面都难得见到吧?”
  “没关系,唐小汪的杀伤力比较小。”
  “欺善怕恶的家伙!”
  他们笑着回到月伦的住处,才刚刚走到门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寒意悄无声息地爬入月伦心底,使她情不自禁地将思亚的手紧紧握住;而,当她挨近思亚身边的时候,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思亚加速的心跳声。
  原因再清楚不过了——那一扇她从不会忘记带上的木门,此刻只是松松地阖上,任谁都可以一推就开!
  思亚将她推到一旁,深深地吸了口气,猛然间抬起一脚来将门踹开,同一时间里闪到门边去。门后闪电般扑出来一条影子,但那凶猛的眼光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立时柔和了,摇着尾巴便扑上前来撒娇。
  没有什么枪响,也没有什么飞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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