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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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记忆-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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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么简单。长时间交往下来的深浓情感岂是说断就能断的呢?何况徐庆国的便条、书信都写得那么教人回肠荡气,而他讨她欢心的方式又那么教人难以拒绝。打从她发现徐庆国的暴力倾向开始,又花了她半年多的时间才终于和他分开。而这中间她还又挨过两回打……
  察觉到月伦又颤抖了一下,思亚的手臂本能地收紧了。
  “既然是难过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它了。”他温柔地说:“你哥哥大概很疼你吧?”
  “是啊!”月伦的微笑里有着真心真意的温柔:“当年如果不是有他的专业知识,以及他的耐心在帮助我,我绝对没有办法用客观的方式来看待自己与徐庆国之间的事,那——”她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算了,还谈这作什么?早都过去了。”
  早都过去了?不见得吧?至少还留了一个后遗症没解决呢!思亚很不舒服地想,对自己的反应不悦之极。但是他没有办法。那种五味杂陈的情绪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从月伦的叙述中听来,那个徐庆国死是死了,只怕仍然在她心里占有一个相当的地位;否则的话,她和他的分手也不至于如此困难。花了整整半年才分成耶!搞不好还是因为那小子当兵去了才终于分开的。想到这个地方,思亚只觉得满肚子都是酸水。但他又不想月偷说他没风度,只好硬生生地将话题转开。
  “那你哥现在在哪里呢?”
  “美国啊!在威斯康新,做博士后研究员。”
  “这么说,徐庆家找你麻烦的事,你哥哥一点都不知道了?”真要命,怎么又把话题给转回来了?思亚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但月伦好像一点也不以为意。
  “他知道了也帮不了忙,干什么让他操那个心?这件事连我爸妈都不知道呢!”月伦笑着偏过脸来看着他:“再说,我已经有了你呀。”
  这样的话本来应该使思亚觉得欢喜的,然而这回例外。对徐庆国的醋意使他不安,毕竟他们两人是太不相同了,月伦究竟为什么会爱上自己呢?在这一刹那间,旧有的疑虑悄悄自幽暗的岩洞中探出头来,以丑恶的怀疑动摇他的自信:“是不是因为在非常时期里,她需要一个人在她身边,所以才选择了我呢?”
  不,不会是这样的!月伦不是这样的人!她那么诚实又那么勇敢,不可能会对我、也不可能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而且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一些——仿佛是要说服自己似的,思亚紧紧地将他心爱的女孩抱在怀里;生似只要他稍微放松一下,她就会溜到空气里头去消失不见了。
  第九章
  徐庆家焦躁地将身体的重心由左脚换到右脚,右手伸进长裤口袋里去摸那把弹簧刀,注意到剧场的灯光整个的暗了下来。马上就要开演了,他知道,因为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观看这出戏了。首演当天他将这戏从头看到尾,昨天他扮成清扫工人监视了他们一晚上,好找出他可以趁虚而入的空档。天杀的,那几个混蛋保护那烂女人保护得滴水不漏,教他过去那十天里头连挨近她的机会都没有。我操!这已经是公演的最后一天了,她明天一早就要上飞机;今晚说什么我也得逮着她,否则的话——黑压压的观众席上鸦雀无声。只坐得下八十个人的小剧院大约挤了一百多个人,连后头都站满了。观众是每天都比前一天多。一群笨蛋,徐庆家不屑地想:喝过洋水回来就了不起了?你们要是知道那个女人的心有多黑,还会对她弄出来的这种垃圾有兴趣吗?就算她弄出来的玩意儿还有点意思,还不都是我老哥调教出来的?否则就凭那个烂女人,能懂什么叫做诗?
  黑暗中一个凄凉的声音响起,高亢中带着轻微的震颤:在看过一次之后,徐庆家已经知道:那是花子的声音:“如果等待成为唯一,那会是什么样的岁月?”
  另一个声音响起,低沉中带着悲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空的。空的!”
  接着响起的是、年轻男子的声音,轻快而紧张:“请问花子住在这里吗?”
  “如果等待成为唯一……”花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良雄和律子的台词也插了进来。剧院中依然一片黑暗,然而那三名演员显然正在舞台上不断地移动着。每个人的台词都是固定的,越说越快,混成一片,而后——戛然而止。
  灯亮了。
  三名演员背对观众站着,而后律子回过身来。她一身黑色衣裙,脸孔涂得粉白,手中拿着一张报纸,用一种低沉而紧张的声音读着:“一个疯女孩的爱。”
  在她读报的同时,背对着观众的花子和良雄转过身来,开始演出他们的邂逅,以及恋爱。那动作是舞蹈化的,一直到那年轻人离开了花子为止。女孩发出一声凄厉绵长的呐喊,带着无尽的苦痛拖曳入黑暗之中。灯再一次熄灭。所有的观众连大气也不曾喘他一口。
  徐庆家不耐烦地将身体的重心再换一次,插在长裤口袋中的手已经因流汗而透湿。演戏进行之中,石月伦是不可能离开剧院的,他的机会只有在落幕之后……
  真他妈的,这出戏为什么不快点演完?他真觉得自己就像那个花子了,总是在等待、等待、等待……发了疯以后,她被律子收留,还每天都到车站去等她的恋人,等到筋疲力尽为止。当然今晚我的等待就要结束了,他对自己说,嘴角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来。过去那两个晚上的探查可不是白等的,就鸡蛋也有个缝呢。他的笑容扩大到了腮边,心脏也因为兴奋而跳得更急了。等待,等待……哥,你在天之灵一定要帮我,我们长久以来的等待今晚就要结束了。呵,是的,我非让它结束不可,我知道我今晚就可以将它结束了!然后——然后你就可以安息了!
  等待。花子说:总有人要等待的。有人说过人们是因为等待而活,也同时让别人等待他们。现在是秋天了么?她手上那作为订情之物的扇子开了又阖。春天,夏天,秋天,哪一个先来呢?扇子上的雪花如果能够在眨眼间化去,我将多么的快乐呀!
  徐庆家的五指不耐地抓紧,而后松开,再抓紧。我不要离开,花子说,愠怒地对抗律子想带她去旅行的企图。只要我等在这里,他迟早会和我相遇的。但是我好累呵。每天坐在木头凳子上等了又等……
  在花子和律子的后面,良雄拿了张报纸开始兜圈子。移动的星星终于来找不动的星了,石月伦,我早知道你不可能在美国待一辈子。徐庆家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阴暗的笑意。当然,整个小剧场里没有人在看他。观众的注意力全集中到那对即将重逢的恋人身上去了。
  “请问花子住在这里吗?”良雄问。律子紧张得全身的肌肉都绷起来了。
  “这里没有什么叫花子的!”律子尖锐地说,努力地想保有她心目中美的化身,她艺术创作的泉源。
  舞台上的另一个空间里,花子沉睡着,梦着,滚动着。她身上那艳红的巾子在滚动中松开,留下她一身雪一样的白衣。而室外那一男一女的争执正自激烈。良雄激动而坚持,律子恐惧而绝望。当年轻人毫不退却地将他和花子订情时交换的扇子递到律子眼前时,后者发出了绝望的惨叫,整个人倒在地板上缩成一团。
  他们的争执惊动了发疯了的女孩。她带着困惑的表情及扇子出现在卧室门口。
  “是我呀!良雄呀!”他热情地说:“我好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我带来了你的扇子!”
  “我的……扇子?”女孩困惑地看着扇子。全体观众鸦雀无声。
  徐庆家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感觉到一股难言的燥热。他从来不曾真正用心看过这出戏,但这个结局仍然令他不安。虽然,究竟是什么地方令他不安他并不清楚,但……
  “良雄?”她问,仍然一脸的困惑。
  “是,是我!”
  “不,你不是他,你不是!”
  全体观众——尤其是女性观众——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沮丧的呼喊,简直比台上的良雄还要沮丧得多。
  “你在说什么呀?你忘了我了吗?”
  “我没有忘啊!你的脸和他好像——事实上是一模一样,就像我在梦里千百次见过的一样,只有一点不同……这世界上每个男人的脸都是死的,只有我的良雄的脸是活着的。但是你不是他。你的脸也是死的。”
  什么死的活的!徐庆家擦掉了满额的汗水,直怕自己的手会湿得握不牢刀子。这见鬼的剧本,见鬼的演出,看得人恶心极了!亏我还花了三百块钱买了两天的票!不过——为了宰掉那个烂婊子,这一点小小的代价又算得什么呢?石月伦,我跟你保证,你很快就会有——不止是一张死的脸,而是从头到脚都死透了!
  台上的良雄已经因失望而离去,花子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习惯性地把玩她的扇子。“等待不就是这样的么?等待……等待……一天又要过去了。”
  “那就等吧!”律子说,声音几乎是温柔的:“只不过我是不等的。”
  “可是我要等。”
  尺八的声音悠悠响起,灯光大亮。观众热烈地鼓掌,演员们拉着导演在台上谢幕。而后,和前两天一样地,他们宣布:散场后有一个小型的讨论会,有兴趣的观众可以留下来参加。
  徐庆家得意地微笑着。一群白痴,他沾沾自喜地想:你们一心一意要想保护那个臭女人,怎么没想到过:活动的时间安排得一成不变有多么危险?哥哥,这一定是你在暗中保佑我吧?我实在比他们要聪明得多了!我也知道他们一定想尽了办法想抓到我,可是我才不会让他们给逮到呢!他得意地想着,一面兴奋地往前移,找了个靠边的位子坐下,两眼眨都不眨地盯着石月伦瞧。
  她今天的保镖只有两个,一左一右地护着她。一个是被她称为小五的家伙,另一个是最近才加进来的大块头。哈!你以为这两个白痴真的救得了你吗?别作梦了!徐庆家兴奋地抚弄着刀子,简直无法等到讨论会结束的一刻。快了,快了,他对自己说。我之所以还没有下手,只不过是因为时间还太早,观众还太多,我要想全身而退会比较麻烦罢了!你尽管洋洋自得地卖弄你那点洋墨水吧!再卖弄也卖弄不了多久啰!
  讨论会进行得十分热闹,从头到尾没有冷场。但进行了约莫一个小时之后,开始有一些观众渐渐散了。月伦宣布正式讨论到此为止,但欢迎有兴趣的人留下来继续闲聊。徐庆家当然是留下来“闲聊”的人之一了。他漫不经心地站在三个聚在一起谈得热闹的青年身边,假装对他们的讨论很有兴趣,但其实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在注意着石月伦的动向。场子里的人越来越少,连他旁听的那个小团体都已散去。徐庆家看看只剩不到几名观众的剧院,心里头暗暗地高兴。很好,太好了;人越少,对我的计划就越有利……
  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拆除灯光设备了,石月伦身边的那个大块头大约是闲着没事,也跟过去帮忙。由于他个头最大,高处的灯架很快就成为他的责任了。他踩在工作梯上越爬越高……
  看看身旁每个人都有事做,石月伦身旁那个叫小五的男子笑着环视了在场诸人一眼,大声地说:“有没有人要喝点什么?我去买!”
  “哇操,小五,这种事你还要问哪?”爬在工作梯上的大个儿吼了过来:“买回来自然有人喝,这道理你都不懂?”
  那小五笑着朝空中挥了一下拳头,凑在石月伦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很快地离开了。
  徐庆家的心脏几乎跳出了胸腔。两个走狗都离开了她的身边,这机会到那里去找第二回?真是笨哪,在这种时候——嘿,等一等,这是不是某种诱我出面的方法?徐庆家越想越有可能,一抹几乎隐藏不住的笑容已经到了他的嘴边,却让他硬生生给压住了。不错嘛!想用这种法子来钓我,这几个家伙还没有我想像中那么笨。只不过——只不过我可比他们要聪明得太多了!他得意地想着,缓缓转身朝外头走去。他们以为他们不守在她的身边,会比较方便我下手耶?其实根本没有差别。至少至少,在我想出了这个方法之后就没有差别了。
  他用一种很优雅的姿式走出了剧场,十分确信没有任何人会多看他一眼。
  守在后台的林勇观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安抚地拍了拍唐大汪的脑袋。带大狗来并没有多大的作用,他有些泄气地想:唐大汪虽然与那姓徐的小子照过面,但剧场里的观众实在太多了,它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喔,也不能这样说。昨天它倒是有过反应的,在散场之后曾经沿着杂物间闻闻嗅嗅,使他们确信那姓徐的曾经在此埋伏过,可是那又怎么?没逮到人就是没逮到人,而今他们只剩得最后一步棋可走了——让月伦去冒险。
  想到要让月伦去冒险,林勇观只觉得全身关节都僵成了一团。不会有事的,他第一百零一遍地对自己保证:只是那么一段短短的路,而且小五藏在楼梯口,大鸟已搜过杂物间,不会有事的!
  然而不知道为了什么,林勇观脑子里总有个警钟在那儿敲个不停,有一种不祥的阴影挥之不去。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没有算到?他焦急地想,看着月伦和李苑明交换了几句话,然后盈盈起身,朝门口走去,他紧张得鼻尖都冒汗了。行动已经开始,现在要想再做什么补救都已太迟。他只能祈祷一切都进行得顺顺利利地。顺利的话,五分钟内事情就可以彻底解决了。老天爷,让一切顺利进行吧!否则的话……别说小五一辈子不会原谅他,他也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在这种关键的时刻里头,紧张的人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而已。月伦就清楚分明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僵硬。而她的心情比恐惧要复杂得多了,还有紧张,还有激动,以及期待。只不过是五分钟的事——五分钟或者更短,她对自己说,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或者说,她希望一切就都结束了。
  那就将这一切当成一场演出罢!月伦勇敢地抬起了头,昂首阔步地出了剧院。在她眼前展开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处是洗手间。那是他们过去两天里头特意造成的印象:月伦在讨论会结束后总会上一下洗手间。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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