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所以只好从事这种职业。但如果放弃狩猎这个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仪式,就意味着你永远不懂什么是团队情谊,因而也永远不能成为社会的一员。
是的,迪博是最佳选择。他的地位高,拉上他可以使他俩排到前面,早点加入狩猎队。但上哪儿去找他呢?
阿夫塞望着白亮的太阳。它太小了,像一个燃烧的亮点,正快速滑过天空——不是那种可以用肉眼看到的快,但大约几十次心跳的时间过后,就能看到它的位置发生了明显变化。正午快到了。
和其他人一样,迪博也在奇数晚睡觉。也就是说他今天不睡觉。一般人通常在睡觉前吃饭,因为饱食之后会很慵懒。但迪博和别人不同。他的好胃口是众所周知的,这会儿他说不定又到哪儿狼吞虎咽去了。
阿夫塞穿过斜坡来到庭院。他深吸一口气,四周扫视一下。没有迪博。
他急急忙忙冲进饭厅,看了看那个盛零散牙齿的垃圾箱。箱子底部只有十来颗亮白色的昆特格利欧恐龙牙。弯弯的,呈锯齿状。小的和阿夫塞拇爪的长度差不多,大的比他最长的指爪还要长。牙齿这么少,意味着皇宫里大多数恐龙还没有吃饭。
阿夫塞在装饰着精致陶瓷花纹的垃圾箱前看了一会儿,咔地一磕牙齿。在皇宫里,即使一个垃圾桶也称得上是艺术品。
他走进头等餐厅。几千日前的大地震以后,餐厅的石头天花板出现了裂痕。餐桌中央是一道排放血水的沟槽。餐桌很破旧,木质的顶端布满坑坑洼洼的爪印。三女一男正在桌边坐着,互相隔得很远。每个人都在咔嚓咔嚓地大啃肉骨头。
阿夫塞向离自己最近的人行了个让步礼,这才走进餐厅的最里面。不出所料,迪博就在那儿。
这时的王子看上去一点也不尊贵。因为刚吃了一只角面,他的鼻口上糊满干血,胸前满是牲口的油脂和血点,还有不少他自己淌下的口水。大家都知道王子贪吃。为什么不呢?饲养牲口的畜牧场紧挨着餐厅,女王的孩子吃的肉都是最好的。
看着迪博用牙齿和爪子撕咬那块又干净又新鲜的臀肉,阿夫塞充满嫉妒。要知道,他们这些占星师学徒只有在节假日才能享受到如此美味。
“很荣幸见到你,迪博。”阿夫塞说道。
这种问候通常用于自家的长辈,但对皇室成员也必须表达这种敬意。皇室成员是一个相互有着血亲关系的特殊群体,是拉斯克先知的直系后代,是一小撮精英人物。
迪克胸前撑着一块板床,与桌子成一个斜角。他抬头看了看。“阿夫塞!”他用一只装饰精美的碗从桌上舀起一碗水,大口大口喝下去,“阿夫塞,你露出蛇皮了!”迪博高兴地笑着,“你肚子上的钉形褶边变硬了!你的上半身有壳了!看在上帝份上,见到你真高兴!”
阿夫塞轻轻磕着牙,迪博的溢美之词真是既好笑又令人尴尬。“只要时间允许,我也很高兴来看你,迪博。”
“吃过了吗?你皮包骨头,瘦得像翼指。”
就一头昆特格利欧恐龙而言,阿夫塞确实单薄了些。但只有和迪博相比,他才称得上是“皮包骨头”,像王子这种吃法要花大价钱,不是每个人都负担得起。
“还没有,”阿夫塞说,“我一会儿就吃。我喜欢在偶数晚睡觉。”
“那好,那好。以后一定抽空告诉我,别人在睡觉的时候你都干了些什么。恶作剧,我敢肯定是恶作剧!”
阿夫塞开玩笑地磕磕牙,“那是。”
“无论如何,你一定得多吃点。我的朋友,吃饱了才睡得香。你看,你是惟一一个在偶数晚睡觉的人。”迪博乐得直磕牙,牙齿发出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啊,阿夫塞!总有一天,你醒来后会发现尾巴被别人打了一个结!”
“真要这样,”阿夫塞说,“我就把尾巴砍下来,让那个恶作剧的坏蛋把它全部吞下去。”
“呸。别在我吃饭的时候说这种事。”
这下轮到阿夫塞笑了,“还有更好的时候吗?”
迪博点点头表示让步,“那倒也是。还能有什么时候呢,我的朋友?”他边说边指着臀肉,“这东西就快吃完了。我要撤下它,另外挑几只翼指来吃。但只能再吃一点点。我想,你肯定也喜欢来点。”
“那当然。”
“太好了!”迪博用爪掌拍拍板床边,“屠夫!”他叫道,“我说,屠夫在哪儿?”
一个身穿红色罩衣的昆特格利欧恐龙出现在门口。他的四肢像昆虫一样硕长,鼻口向下拉着,样子很忧郁。
“再拿一块臀肉来。”迪博吩咐道,“要上好的,带血,血要多。还来点水。”
听了王子的吩咐,屠夫快步跑出去。
“好了,阿夫塞,你的鲜肉马上就来。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不会又是唱歌吧!我真的喜欢你,喜欢你那功能不全的肠胃。但是,看在卫星的份上,如果你又想强迫我听你唱歌的话。我可得用鹅卵石堵住耳洞,消除噪音了。”
迪博的音乐天赋像他的好胃口一样有名,阿夫塞不得不承认,在他面前,自己那点歌唱才能简直不值一提。但他仍然热爱音乐,热爱它那数学般的精确。
“喂,”阿夫塞说,“不瞒你说,我还真想和你谈谈唱歌的事。”
一丝佯装的惊恐从王子脸上闪过。“别来这一套!看在上帝卵壳的份上,不要!”
“我想说的也和上帝有关。我要去朝觐。”
迪博用爪掌拍打着板床,“好啊!虽说你皮包骨头,但个头暴露了你的年龄。我们确实该把你送去远航了。”
“的确是这样。但——”
屠夫来了。他的前肢很长,不用弯腰就把臀肉放在桌子上,正好对着排血槽。这块肉比刚才迪博啃咬的那块更大。鲜肉上冒着热气,想来那牲口刚被宰杀不久。阿夫塞抬头看看屠夫,只见他狭长的口鼻上鲜血淋漓,一定是他亲手宰杀的。
“谢谢你,屠夫。”迪博说。他从不用心记人的名字。阿夫塞到这儿还不到五百天,连他都知道这个单薄瘦长的屠夫名叫鲍尔·坎杜尔。
“真好。”阿夫塞说,“谢谢你,尊敬的坎杜尔。”
屠夫鞠了一躬,迈着像昆虫一样的步伐出去取水。
“行啦,别光站在那里,你的壳都快长出来了。”迪博对阿夫塞说,“趴下来,吃吧。”
阿夫塞弯下身子,像做俯卧撑一样趴在另一块倾斜的板床上。木质板床承受住他身体的全部重量。“迪博,我希望你和我一块儿去朝觐。”
迪博的脸埋在臀骨架子里,撕下骨头上还有一丝热气的鲜肉,狼吞虎咽地吞下,这才抬头,愣愣地看着阿夫塞。
“我?”
“是的,你。你总要去朝觐的,对吧?”
“你说得不错。可我还没认真想过这事呢。我母亲不会让我乘驳船出行——”
“我要搭乘戴西特尔号,和瓦尔·克尼尔船长一道。”
“是吗?就这次?”
“耶纳尔博已经为我说妥了。”
“你是说戴西特尔号?看在先知爪子的份上,那可是一艘好船!搭乘它肯定棒极了,肯定的!想想吧,我们会遇到多少有趣的事!”
“我想也是。你到底去不去?”
“得我母亲点头才行。皇族成员属于人民,身不由己啊。”
“如果你过三百天还不回来,你的人民也许能吃到更多的肉呢。”
迪博“噗”地放了一个臭屁。“这倒是实话。”他“咔咔”地磕着牙,大笑起来,“很好!那就让我们做好出发的准备吧。”
“太好了。戴西特尔号十天后启航。”
“这么快?”一大块肉卡在迪博牙缝里。他用爪子剔下它,仔细瞧瞧这块不听话的肉,然后用磨得光滑圆润的中指挑起,一点点地啃得精光,“好啊。那就一言为定!”
“还有一件事,迪博。”
“你吃了我的食物,还说服我陪你一道去朝觐。还有什么要说的?”
“耶纳尔博说,朝觐前应该参加一次狩猎。”
“他说的?现在?啊,那可真有意思。只是,狩猎嘛——”迪博扭头看着别处。
“你害怕了?”
“害怕?”迪博的声音有点闷哑,“你说的可是女王的儿子啊,你这个未来的占星师。”
“不错。既然你不害怕,为什么不和我一块儿去狩猎呢?”
“可是——”鲍尔·坎杜尔进来了,托着一个浅盘,里面放着几碗水。
迪博停住不说了。
“味道怎么样?”坎杜尔问道。声音拉着长腔,长得像他的身材。
“味道好极了。”迪博说,语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年轻的迪博,”坎杜尔说道。他字斟句酌,说出的每个词都拖得很长,“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话。但我刚才听到了你们的一些谈话。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发表点意见。”
迪博惊讶地看着他,好像第一次发现坎杜尔的存在。“说吧,屠夫。”
坎杜尔在水中浸了浸鼻口,显得干净多了。看得出他正盯着桌上的臀肉。“没什么,我年轻的王子。我只是想说,自己捕获的猎物吃起来比桌上现成的肉更香。”
迪博看着坎杜尔。屠夫的鼻口呈现出正常的绿色,表明他说的是真话。
迪博把目光转向桌上的肉,张开鼻孔,尽情享受着这诱人的气味。“好,真是这样的话,我一定要试试。阿夫塞,走,咱们打猎去!”
“你不害怕了?”阿夫塞说。
迪博又把头埋进摆在面前的肉里。“我连你的歌声和铲嘴都受得了,还有什么比那更可怕的?”
第五章
阿夫塞想,与女王本人见面恐怕要比听我的歌声更可怕。
阿夫塞见过几次伦—伦茨女王,但都离得远远的。她整天表情严肃地处理国事,还经常接见朝觐或狩猎归来的团队。但现在,阿夫塞马上就要晋见女王了。他永远忘不了那天早上他走进萨理德办公室时占星师脸上的表情。
“年轻的阿夫塞,”萨理德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女王叫你马上到她的办公室去。”
阿夫塞眼睛上的瞬膜一阵跳动,“女王想见我?”
“是的。”萨理德点点头,“你可能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好事,也可能做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坏事。我猜不透到底是什么。”
阿夫塞冲上宽阔的螺旋形斜坡,来到地面。穿过宫廷后院,前面是一幢装饰华丽的建筑物。女王的办公室就在里面。皇家卫兵把守着入口。但他们只会对付那些可能游逛到城甲的野兽,不会为难一位昆特格利欧恐龙,哪怕是阿夫塞这样的年轻恐龙。
不出所料,阿夫塞只按规矩向卫兵行了个让步礼,就急急忙忙跳上斜坡,通过那扇巨大的拱门。它是皇宫的入口。
皇宫没有一点衰败之气。是的,地震频繁地冲击着这座建筑物。但每次破坏之后,官殿都会重新修缮。阿夫塞到了“石卵大厅”。大厅的墙壁由成千上万块圆滚滚的卵石砌成。这些卵石被劈为两半,磨得闪闪发亮。每个切成半块的岩石里都镶嵌着一排排水晶。多数水晶呈紫色,其余有的呈蓝白色,像太阳的颜色,还有的和昆特格利欧恐龙的皮肤一样,呈绿色。
阿夫塞听说过这个美仑美奂的大厅,家乡卡罗部族的祭司就曾经说起过。但他现在没时间领略它的奇妙。不能让女王久等啊。他快步穿过被切成半圆的卵石。卵石这种最常见的东西竟会变得如此漂亮。真让阿夫塞惊叹不已。
石卵大厅前面是一间巨大的圆形接待室,地板上铺满色彩各异的光滑石板。接待室有四道门。每扇门上都挂有印记。印记用上等的红色特拉加木制成,上面详尽地刻着屋主的名字。王国每一份正式的官方公告上都有女王的印记,连阿夫塞当初收到的征召他到首都的公文上也有,所以他毫不费劲就找到了她的门。但敲门之前,他还是踌躇了一下,充满崇敬地看了看这个不一般的印记。它有五个手掌那么高,雕工精美。上面是绘着女王头像的浮雕,背景的“上帝之脸”顺着木质纹理刻制而成,弯弯曲曲,非常迷人。
椭圆形的印记上方是一只卵,据说是拉斯克先知本人的。外壳上有一些细细的网状裂痕,表明曾经破碎过,但又粘合起来,象征着先知很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再次降生,回到他的人民中间,为他们传授新知识,给他们带来伟大的真理。
卵的下方是某个猎手的锯齿形镰状牙。牙的右边镶着一枚弯曲而坚硬的利爪——可能是某个昆特格利欧恐龙在狩猎时脱落的,表明女王在精神上和猎手一起出征。有她的神力相助,即使最凶猛的野兽也终将被捕获,变成餐桌上的美味。
再下面是一片波浪形曲线,代表“大河”。曲线中央的那个椭圆形就是漂浮在“大河”之上的“陆地”。
印记底部是两个昆特格利欧恐龙的头部剪影。他们背对背地行让步礼,表明无论脸朝向哪一边,所有的地盘都属于女王。这两张脸有很明显的个体特征,左边那张脸,从它的皱纹和老年斑上判断,阿夫塞断定是宫廷占星师塔科·萨理德。而右边那张脸,有着长长的鼻口和高高的耳洞,正是首席圣殿祭司德特·耶纳尔博。看到这里,阿夫塞的心跳加快了。常言说,“人人臣服于女王”。这句话的含义其实比一般人所想像的深得多,那就是:连星星和教堂都必须向我鞠躬行让步礼。
阿夫塞吸了口气,镇定下来,用爪子敲了敲门框上的金属板。铜板里面是空的,叮当的敲门声清越响亮。
阿夫塞紧张地等待着。终于,回复来了:“哈哈特丹。”意思是“我允许你进入我的地盘”。
阿夫塞按动控制杆,门开了,他进入女王的办公室。
这里和他想像的不大一样。啊,那就是女王的御座,一张装饰华丽的板床。它比普通板床更垂直一点,一根光滑的玄武岩支柱把它撑得高高的。御座前面的办公桌非常朴素,没有任何修饰,上面放满各类文稿和书写用的皮纸。一个人趴在板床上,头朝下,正专心写着象形文字。阿夫塞不想打扰她,在门口静静地站着。
毫无疑问,她就是女王:又圆又大的头上刻有各种各样的纹饰。书桌下面安装着许多小金属轮,在举行重要的官方会议时,移动起来可以更方便一些。
女王终于抬起头来。她的脸很年轻,但却很憔悴。她眯起眼睛看着阿夫塞。“你是谁?”她问道,声音冰冷低沉。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