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晴儿问起,她根本不会想到那对男女是谁。
“你不要说了,我爹娘都死了,他们不可能还出现的。”莫允飞脸一沉,打断她的话。
“可是他们真的出现了,刚才我说的就是他们,他们仍跟着我们,只是怕你身上的火,所以不敢靠近你。”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不一定是他们。”他低吼。
父母骤逝一直是他心中的痛,偏偏她却不知死活的猛戳他的伤口。
柳颜不惧他的怒火,固执的说:“真的,他们告诉我的!”
“胡说!”他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地咆叫。
柳颜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你的右手臂有一道因为爬树摔下来造成的疤痕,还有你在十岁时,左小腿上曾被蛇咬了一口,直到现在还留着蛇的牙印,另外在晴儿三岁时,你带着她到湖边玩,她一不小心趺到湖中,你跳下湖救她,两个人差点淹死……”
莫允飞猛地一震,脸色刷白的瞪着她,这些事只有他的父母知道。
“你……”他的声音忽地哽咽,“你真的看到他们?”
“嗯。”柳颜用力点头,又开始说:“你娘说她对不起你,不是故意要留下你和晴儿,可是……”
“可是什么?”他颤着声问,心中已然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可是她说她很想你爹,很想很想,所以才会病了,才会丢下你们去找你爹,她希望你们能原谅她。”柳颜将她听到的话转述出来。
“她和我爹……真的在一起?”
“嗯。晴儿睡着时,他们都会抚摸她的头,你娘还一直流泪,他们也想靠近你,可是你身上的火让他们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看着你。”
他们真的在他身边?真的吗?
莫允飞再坚强仍是个少年,一听到爹娘到死都还在挂念他们,忍不住痛哭大叫:“既然你们挂念我们,又为什么要丢下我和晴儿!”
看见他又哭又吼,莫晴儿吓得缩成一团。
但柳颜却握住他颤抖的手细声说:“大哥,你不要这样,你爹娘会难过的。”
“哥哥,你不要气,晴儿会怕。”莫晴儿跟着哭道。
莫允飞抱着妹妹痛哭,将压抑在心中对父母离世的不舍悲伤,与独力照顾妹妹的压力全数发泄出来。
“好的……我会的,伯父、伯母再见。”
一句再见让莫允飞一惊,忙抬头急叫:“等一下!颜儿,你快叫他们不要走!”
“大哥,他们走了。”
“你们就这么不说一句话走了?又这样丢下我和晴儿?”
“大哥,你爹娘说他们没有时间了,差爷在催他们,可是我答应他们会永远陪着你们,我一定会做到。”她握住他紧握的拳头,坚定的神情迥异于八岁女孩。
莫允飞垂首望进她如水般清澈的眼里,心倏地被拉紧,她秀美的笑颜逐渐在他的眼里放大。
十四岁的少年竟在此刻被一个八岁的女孩震愕住,她……在说什么?
“这个世界没有永远!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他用力别开头,不敢再看她彷佛会将他吸入的深幽水眸。
“有!我会陪你到永远,直到我们变成老公公、老婆婆,我还是会陪着你,绝不离开你。”
她彷佛说着誓言般的认真,让他的心莫名一窒。
“你别傻了,等你长大就会嫁人,哪里能陪我一辈子。”
“我不会嫁人。”她坚决的摇头。
灿亮的眼好像窥知了他不知道的秘密,由她的眼中看见自己不安的身影,莫允飞最后选择移开视线,转开话题。
“不要胡说了,晴儿,不要哭,天快黑了,你们不是要放纸鸢吗?快走吧!”他丢下话,带着紊乱不解的心情大步走开。
“等等我!哥哥!颜姐,我们快点走!”莫晴儿拉着柳颜,迈着小步朝兄长的方向追去。
莫允飞由梦中惊醒,他抹去额上的汗珠,只觉得口干舌燥。
怎么会做那个梦?他几乎忘记那件事了,没想到却因柳颜无心的一句话,让他重忆起当年的往事。
昨夜柳颜的话将他坚定的心防戳开一个小洞,他无法面对她深情的告白和自己的心,只能再次选择逃避。
为什么又要搅动他好不容易压抑下的深情,捣毁他虚假的平静面具?
他双手覆脸,心乱得想砸东西发泄这股无处宣泄的气愤。
虽然他狠下心拒绝她,还是必须亲自送她上花轿,只有减少见面的机会、减少听到她消息的机会,才能让她的身影逐渐淡去;也让她借着时间、距离,忘记对他不成熟的感情,这对两人都好,可她却……
多可悲,身为爱她的男人,却只能祈求别的男人带给她幸福。
第五章
“小姐,你怎么又在窗边吹风了!”香香才进房间就叫了起来。
“哦,我想事情想人神了,没有注意到。”柳颜回过神,淡笑道。
“你如果又染上风寒,少爷一定会剥了我的皮!”香香连忙关紧窗户。
三月天,料峭春寒,若是她病了就糟了。
“想生病也不是那么容易呢。”柳颜苦笑。
“好端端的生病做什么!”
“可是至少他会来看我啊。”她喃喃的说。
香香看着柳颜,忍不住地说:“小姐,如果你真不想嫁人,就和少爷说啊,让他不要逼你嫁了。”
柳颜只是笑了笑,“大哥呢?他在书房吗?”
“少爷应该是到柳织堂了。”
“他出门了啊。”有些失望,但她随即振作起精神,“香香,我们出去走走。”
“啊?出去走走?可是你的身体……”
“没事,我的身子很好,成天闷在屋子里也烦了,我想到外头逛逛。”柳颜率先走出房间,由着香香追来。
“那奴婢去备车。”
“不用了,我想用走的。”
“啊!小姐,你不能一个人走啊,我马上找人保护小姐。”香香对上回小姐发生意外的事仍心有余悸,怎么也不肯让她在没有男了保护之下外出。
柳颜无奈的看着她,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到街上走走,能出什么事?”
“小姐,少爷交代你出门一定要有男丁随行,我不敢违抗啊;况且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有准备总是让人比较放心。”香香哀求道。
不忍侍女担心,柳颜只有让步。“好吧,找两个人陪我们出门就好了,我先到大门等你。”
“是,奴婢立刻出找人。”香香闻言立即飞奔离去。
柳颜慢慢地走过庭园、曲廊,来到大厅,又过了主院,守门的仆人看见她要出门皆是一愣;在她的要求下,不敢不从地开了大门,看着她走出大门,眼睛同时注意着她。
柳颜站在石阶上看着天边压低的云朵,忽地,一阵冷风吹过她的颈项,白皙的肌肤上爬满鸡皮疙瘩。
她向右轻移眸,对街墙下站着一个几近透明的模糊人影,即使对方五官模糊不清,但她知道那人影正瞪着自己不放,可是却没有任何的行动。
“小姐!我们来了。”香香带着两名家丁,气喘吁吁的跑近,一见她盯着前方发呆,忍不住瞥了过去。“小姐,你在看谁啊?有人吗?”
“没人,我们走吧。”柳颜移开眼,淡笑道。
“是。”香香纵然心中怀疑,也不敢多说什么。
走出巷子,转入大街,霎时人群如潮般涌来,久未出门,过多的人影在眼前晃动,晃得柳颜有片刻的晕眩,好不容易压下那股晕眩感,她缓步走入人群中,只是身边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始终跟着自己。
她没有理会那个“人”,与香香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那人影见柳颜不理,不但不离开,反而更加接近她,几乎是贴着香香的背。
香香忽然打了个冷颤,摸摸自己的手臂道:“小姐,今儿个天气怪冷的,你会不会冷?”
“我不冷,但累了,我们上茶馆坐一下吧。”柳颜轻瞥在香香背后的人影,伸手轻拍她的背。
那人影倏地退开老远。
“是。”香香应道,忙搀着她走进对街的茶馆。
在进入茶馆不久,柳颜就发现那人影没有跟着进来,心中正好奇时,就见莫允飞由楼上偕同一名中年人下楼,这才明白那人不敢进来的原因。
“颜儿?你怎么出门了?”莫允飞一看到她,先是一愣,继之皱眉地走近她,朝香香射去一道怒光。“香香,你怎么让小姐出门?”
“奴婢拦不住小姐啊。”香香缩了缩肩,害怕地躲到柳颜背后。
“大哥,不怪香香,是我觉得闷,才说要出门散心的。”能够遇见他,除了诧异外,更多是惊喜。
“但你的脸色那么白,快上车回去……”他皱着眉头,锐利的眸子向门外扫去,却不见车子,脸色更难看。“车子呢?你该不会拖着病体一路走过来吧?”
香香和两名家了听到他冷怒的声音,不禁脖子一缩,头皮发麻。
“我的病早好了,而且走路也能活动一下,你不用担心我。”
“怎么能不担心?”虽然避不见她,但还是挂心她啊。
他拉着她的手转身要往二楼走,忽然看到站在一旁的朋友,才想起他不是一个人来,不禁尴尬。
“这位想必是秦兄弟的义妹柳姑娘了?”中年男子笑道。
“嗯。”莫允飞轻咳一声道:“颜儿,这位是为兄的朋友林子建大哥。”
“柳颜见过林大哥。”柳颜盈盈一拜。
“柳姑娘不用多礼。”林子建仔细打量她,忽然迸出一句:“柳姑娘神色不佳,最近凡事小心为上。”
莫允飞神情一凛,“林大哥何出此言?”
“林某知秦兄弟不信鬼神,但有些事还是不能不信啊。”林子建笑道。
“我没有不信。”他反驳道,若是不曾遇过土地公或见过柳颜的情况的话,他是不会相信,但偏偏他什么都经历过,不能不信。“我知道大哥精通面相易卦,更谙五行奇术,你看出颜儿该注意什么吗?”
“这……”林子建看了看四下许多人好奇的竖耳倾听,不由得一笑。“我们上楼说吧。”
“大哥不是有事?”他是路过此地,特来看自己,接着又要往北而去。
“能在此相见也是缘分,而我既已开口,自然要说个清楚分明,才能放心离开啊。”林子建笑道。
听他这么说,莫允飞也不再多言,让香香与家丁在楼下休息,随即与柳颜跟着林子建上楼。
一在楼上安静的角落坐定,莫允飞立即问:“大哥刚才说颜儿神色不佳,是指哪一方面?”
“看柳姑娘的面相,该是通灵体质吧?”林子建沉吟一会儿,开口问。
莫允飞一愣,不知该不该否认,就听柳颜柔声承认。
“是,我可以看见别人不能见的东西。”
“其实依柳姑娘的面相来看,你不该还活着,早在几年前就该魂归西天了。”林子建一见她,第一个疑惑就在此,明明该死的人怎能存活至今?
莫允飞闻言脸色一白,他知林子建钻研命理,却不知他功力如此深厚。
“不瞒大哥,颜儿在九岁那年是曾生一场大病,我们都以为她活不了,但她却奇迹的复元。”
“这不是奇迹,而要归功秦兄弟啊。”林子建摇头笑道。
“我?小弟不明白大哥的意思。”
“我看过你的命盘,你正是阳年阳月阳日生的阳火之人,有你陪在柳姑娘的身边,她即使招来阴魂围绕,也不致伤身,因为你的阳火能够在她的身边形成一道护咒保护她。我想当年她重病之时,兄弟也曾陪着她吧?”
莫允飞听他说的与当年土地公所言一致,更加惊诧。
九年前的清明前,他甫十五岁,正努力学习一切,当时他与柳织堂的执事至邻镇巡查分铺,却传来她突然重病的消息。
他几乎是一接到消息就连夜赶回,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上个人彻夜赶车,回到家就直奔她的房间,当义母含泪将她抱给他时,她的气息微弱得几不可闻,全身冷似冰块,直到那时,他才明白土地公说她活不过清明的意思。
看着她苍白、没有生命力的小脸,他生平首次明白何谓心如刀割,只想用自己的体温熨热她冰冷的身子。在他几乎被绝望打倒时,原本陷入昏迷的她竟奇迹似苏醒过来,见着他仍是强撑痛楚绽唇一笑。
在那一刻,她的笑脸映入他的眼、烙进他的心,从此不变。
他分心的想着那一段恐惧的回忆,一边听着她柔声道——
“还有些印象。”
“幸好柳姑娘遇到秦兄弟,否则你不可能活过九岁。”
“这么说来,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她偏头望向莫允飞。
“没错,若想保你一生平安,除非有另一个阳年阳月阳日出生的男子出现,否则你最好不要远离秦兄弟。”林子建直言。
柳颜水眸移向兀自发愣的莫允飞,淡笑道:“若是林大哥所言属实,那我可能活不长了。”
她轻轻柔柔的声音钻进莫允飞的耳朵,听她一句活不长,心若针刺,转头皱眉瞪着她,轻斥:“什么活不长,你不要胡思乱想!”
“是活不长啊,因为你执意要我嫁人,一离开你,我还有命活吗?”她好像事不关己的说着。
“出嫁?”林子建眉宇一拧,严肃的说:“秦兄弟,听为兄一句劝,若你不能为柳姑娘找到能保护她的阳火之人,那出嫁之事最好从长计议。”
“真有这么严重?”莫允飞听得胆战心惊。柳颜真的这么危险?
“柳姑娘若出嫁,仗恃着你的阳火之气,可保她三年无事,但身子断然不会太好,而且三年后,每到清明与七月就是她生命的劫数,不能说不严重。”林子建正色说。
柳颜听说自己生命堪虑,非但不紧张,反而暗自窃喜自己体质特异,更高兴今儿个出门,才会遇到林子建,让莫允飞明白这场婚事可能为她带来的危险。
莫允飞脸色凝重,他要她得到幸福,但若为了幸福而断送她的性命,他断不可能做。“难道她永生不能嫁人?一辈子只能在柳府度过?”
林子建看着他好一会儿,笑道:“也许她的姻缘不在他处,就在这里。”
莫允飞一震,看着他带着深意的眼神,不禁有些窘迫,故意忽略他话中涵义。
“没有阳火之人又何妨,她还是可以定期回家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