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自然而然搭在他的肩上。
冷冷的风静静的吹着,视野所及,郁郁苍苍的松树,在一片苍黄的布景中,反而显得更加萧索和落寞。
万物在他的眼中,渐渐淡化成虚无,只有这个女孩的发丝和呼吸,弥漫在这个充满悲伤的空间里,像细针般,刺穿他周身毛孔的每一个罅隙,一直到达心脏,隐隐的痛。
她细碎的哽咽着,泪水渐渐濡湿了他的肩头。
天空渐渐晦暗起来,一轮橙色的夕阳,半没入地平线,如血般的辉煌,如血般的绚烂。
飒飒的风,带着冷冷的寒意,霍蝶舞似乎也在发抖,身体微微的颤栗着。
不由自主,叶离环住她的肩头。
第4章(2)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止住眼泪,抬起螓首,低声说:“对不起。”
怀中骤然失去的温暖,令他恍惚觉得似乎若有所失。
“没关系。”他如是答。
因为利用了他,她觉得有些抱歉,他则表示不介意。
他把一直握在手中的纸巾,递给她。
霍蝶舞接过来,擦拭着眼睑。
然而,那湿润的水渍已经渗透衣衫,粘在他的肌肤上。
“从小到大,我父亲一直都很疼爱我。在我记忆中,从来没有母亲的存在,好像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离婚了。所以,上学的时候,很害怕写《我的母亲》之类的作文,母爱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霍蝶舞的嘴角浮现一丝讥诮的笑。
“十一,难得的七天假期,我和朋友约好去长春看伪满皇宫,她哥哥在那里打工,我们可以有免费吃住的地方。
走的时候,父亲还告诉我,等我们回来的时候,请我的朋友来家里吃饭,他亲手给我们做满汉大餐,可是,“她的声音又哽咽了,泪水在眼眶中荡漾,”玩得最开心的时候,忽然接到电话,说我的父亲死了。“她的眼中闪过无法置信的惶恐。
情不自禁,叶离把她拥紧。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警察说,他喝了掺有剧毒药物的豆浆,在一本书里,找到一封很像遗书的信,就是因为这封莫名其妙的信,流言才会甚嚣尘上。”她擦了一下眼角,继续说道,“但是,那个警察忽然告诉我,我父亲不是自杀,那封信也许不是写给我的。”
这个女孩在他面前剖白最痛苦、最残忍的心事,他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样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父亲不在了,我的母亲,我那好像陌生人一样的母亲,拒绝我介入她的生活,所以,即使表姐不高兴,我也只能别无选择的住在他们家里。”
细针刺穿了心脏,不可遏制的痛,把她拥得更紧,想要给她自己全部的温暖。
似乎迫切需要这种温暖,她往他的怀里偎了偎,眼眸微闭,低声说:“警察问我,父亲有没有仇人。我父亲,他原来只是工厂里的一个水暖工,后来单位解体,他失业在家,常常去打短工,就是给别人安装暖气。现在,新建楼房都是地热,他只能做一些简单维修的工作。
这样碌碌无为的父亲,因为贫困,他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工作和找工作上,连朋友都几乎没有,又怎么会有仇人呢?我真的不知道,谁会那样处心积虑的害死他。“
夕阳没入地平线,月亮还没有出现,天地间一片晦暗,寒风刺骨般的寒冷。
艰难的,叶离慢慢说道:“你知道吧?我不会游泳。”他停顿了一下,不是需要她的回答,而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但是,你不知道,其实,我很怕水。水对于我来说,是很可怕的。可以平静无波,也可以巨浪滔天。它有一双可以承载一切的手,也有一张可以吞噬一切的嘴。”
霍蝶舞张开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夜色中,他柔美的容颜笼罩着淡淡的哀愁,梦幻般的迷离和美丽,澄澈的声音淡淡响起:“在我们家的户口簿上,我是唯一的独子。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我还有过一个哥哥。大概是我四、五岁的时候,一个暑假里,我哥哥和同学去细麟河游泳,再也……没有回来。“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水润的悲伤,却在语气中蔓延,“小时候,爸爸不喜欢我,总是打我,好像那个时候我总是惹他生气。”
他笑了一下,笑容涩涩,“哥哥比我大三岁,总是挡在我前面,很大声地对爸爸说:‘不要打弟弟,还是打我吧。’爸爸很疼爱哥哥,从来都没有打过他,总是给他买很好吃的东西和很贵的玩具。但是,爸爸不知道,哥哥根本不喜欢吃那些五颜六色的零食,也不喜欢玩变形金刚之类的玩具。”
他又停顿了一下,笑容中苦涩的意味加深,“其实,喜欢玩变形金刚的人,喜欢吃五颜六色零食的人,是我。为了我,哥哥总是装做很喜欢很开心的样子。”
唇畔还带着笑意,泪水却轻轻的滑落,滴在一片苍黄的叶子上,那叶子便荡漾起一滴晶莹的水珠。
她怔怔的看着他,湛蓝的眸子,溢满了水润,睫毛轻颤,便抖落下来,纸巾已经用光,她抬起手,轻轻擦拭掉他脸颊上冰冷的泪水,沾染在指尖,心脏便濡湿了。
“我常常在想,命运有时候真的是很残忍,会在不经意间,夺走我们最爱的人。但是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因为他们的爱,会一直伴随我们成长,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就是他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记忆,是他们生命的某种延续。”眸光灿灿,闪烁着晶润光芒,依然澄澈而温暖,那笑容却是悲伤而寂寥的,情不自禁的,霍蝶舞双手环住他的腰,抱紧他……给他自己全部的温暖……
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更多的泪水却涌出来,滴落在她的颈项,冰冰凉凉,先是皮肤感知到,再反应给大脑,心脏顿时如同覆上一层寒冰,彻骨的寒意,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
一双冰冷的眼眸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诧然,抬眸。夏宇哲冷若冰霜的脸。
“宇哲。”霍蝶舞喃喃叫道。
叶离放开她,站起来,走到夏宇哲面前,微颦眉头,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宇哲,我可以解释的。”
“我什么都没有想,也不需要你的解释。”夏宇哲冷冷的说。
“宇哲,”叶离摸摸鼻子,有些懊恼的说,“我和蝶舞之间,什么事都没有,真的。刚才,只不过是我们都有些伤心,彼此安慰而已。”
“就算是安慰,也不应该是你,而应该是我这个做男朋友的义务吧?”夏宇哲定定的看着霍蝶舞,“幸好,我只是可怜她而已,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和她交往,所以,我根本不介意。”
霍蝶舞呆呆的看着他,眼睛一霎也不霎的看着他。
叶离也呆住了,转瞬,冷冷的说道:“夏宇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真的很过分!”
“过分?”夏宇哲冷哧,“利用我的霍蝶舞,明明不喜欢还要呆在我身边的霍蝶舞,应该更过分吧?”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叶离诧异的看着霍蝶舞,看见她凄怆的面容,心脏陡然又痛了,深吸一口气,他隐忍的说:“夏宇哲,今天的事,我向你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深鞠一躬,慢慢说道,“请你不要责怪蝶舞,也不要因此讨厌她,她真的……”
他停顿了一下,耳畔响起霍蝶舞绝望哀伤的声音,“夏宇哲呢?你帮我把他找来好不好?”,他的眼瞳黯淡了,继续说道,“她真的是很喜欢你。”
夏宇哲思忖的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他话中的可信度,又看看霍蝶舞。
霍蝶舞苍白的脸颊,干涸的泪渍依稀可辨,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拂起她的长发,在空中凌乱的飞舞。
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叶离低声说:“你们两个谈一会儿吧,我先走了。”
他倨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即将来临的暗夜中。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空中笼罩着大片大片厚重的乌云。
不远处,宿舍楼的灯,已经一盏又一盏此起彼伏的亮起。
霍蝶舞依然静默着。
夏宇哲忽然失去了刚才的气势,喃喃叫道:“蝶舞。”
黑暗中,她的眼瞳闪烁着水润的光泽,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忽然弯下身子,低声说:“哥哥,对不起。”
因为这句话,夏宇哲好像突然间挨了一巴掌,整个人都呆住,手指尖不由自主地发抖。
“蝶舞……”
“给你带来的麻烦,对不起,让你觉得困扰,对不起。”霍蝶舞继续一下又一下的鞠躬,泪水扑簌簌的落下,“我知道,没有做你女朋友的条件,甚至,也没有成为你妹妹的资格,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就当,我们从来不曾认识过吧。毕竟,我们,本来就不是好的缘分。”
她站直身子,苦涩的笑,泪水还在流淌,然后,抬脚,慢慢的,一步一步地走远。
脚步渐行渐远渐无声。
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夏宇哲张了张嘴巴,却发现喉咙像被卡住一样,一个音调也发不出来。
夜色中,她的背影孤独、落寞,却挺得紧直,骄傲的紧直。
从来都知道,她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一直都想用怜惜的心温暖的对待她,可是,为什么,竟然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为什么看到她偎依在别的男人怀中,妒嫉愤懑的怒火竟然会熊熊燃烧?
他不禁打了个寒噤,难道,不是怜悯、不是同情,而是……爱情?难道,自己……真的喜欢她?
思绪更加紊乱,天空更加晦暗,大地慢慢笼罩在苍茫的夜色中。
霍蝶舞静静的走在街道上,夜色更黑,冷冷的狂风吹打着脸颊,刀割般的疼痛,却不及自己心痛的万分之一。
是自己的错,全部都是自己的错。
妄图利用夏宇哲,寻找自己缺失的爱,是自己对他犯下的错。
可见,自己是个坏孩子,也许就是因为自己是个坏孩子,老天才会这样惩罚自己,不能得到母亲的关爱,连挚爱的父亲也失去了。
也许自己的人生,根本就是被诅咒的人生。
第5章(1)
幸福是什么呢?狗说,幸福是一根肉骨头;猫说,幸福是一条鱼;老鼠说,幸福是一根香肠。
而我的幸福,就在你眼中。
请你,拉住我的手,我会带你走出黑暗走出迷惘;请你,让我抱紧你,我会温暖你的寂寞你的寒冷。
叶离是被一阵急骤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哪位……”他迷迷糊糊的接起电话。
“叶离,我是霍阿姨,这么晚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霍海蓉的声音从电话彼端传过来,带着某种莫名的焦躁惶恐。
“霍阿姨,什么事?”叶离心中掠过隐隐的不安,他坐起来,拧亮床头的台灯,闹钟上红色的指针正指向十一点四十分。
“蝶舞还没有回来,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什么?”叶离一惊,整个人顿时清醒起来。
“她从来没有这样过,所以我很担心。”霍海蓉忧心忡忡的说。
拧着眉毛,叶离轻声说:“霍阿姨,您不用担心,我会找她回来。”
“总是这样麻烦你……”
“没关系的,您等我消息吧。”挂断电话,第一件事,自然就是给夏宇哲打电话。
这时,睡在对面床铺上的阿维忽然睁开眼睛,问道:“谁的电话?是不是依依又不见了?”
“不是,这次是蝶舞,”叶离一边按着电话号码,一边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
阿维闭上眼睛,低声说道:“我回来的时候下雪了,你多穿件衣服。”
手机关机了,又打通夏宇哲家里的电话,大概响了七、八声,叶离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女声忽然响起:“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呃,你好,我是夏宇哲的同学,有急事找他,请问他在家吗?”
“我是宇哲的母亲,宇哲已经睡了,是很要紧的事情吗?”温和的声音带着令人舒服的恬静怡然。
“是,伯母,耽误您休息了,对不起。”
“没关系,我现在就去叫醒他。”
不一会儿,电话里传来夏宇哲慵懒的声音:“谁呀?”
“宇哲,我是叶离,你知道蝶舞在哪里吗?她现在还没有回家,她的家人都很担心。”
“什么?蝶……”夏宇哲似乎悚然一惊,蓦地拔高了音调,却又马上压抑下来,低声说道,“她还没有回家吗?”
“是啊。”
“你在学校门口等我,我马上过去。”
叶离穿上黑色的大衣,推开门,看见穿着粉红色睡衣的乔依依站在面前,漂亮的眉毛打着结,满脸不悦的说:“叶离,不要去。”
“你怎么啦?你都不担心蝶舞吗?”叶离皱紧眉头。
“‘蝶舞’?”乔依依拉长声音,冷哧,“你叫得还真是亲切呀。”
“你不要这样,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现在我要去找蝶舞。”叶离开步欲走。
拉住他的胳膊,乔依依目光冷冰冰的:“不准去!”
“你不要无理取闹!”叶离眉头皱得更紧。
“你要是现在敢走出去,我们之间就彻底完了。”乔依依警告道。
叶离静静看着她,澄澈的眼瞳慢慢浮现大海般湛蓝的忧郁,那粼粼沉寂的波光竟令乔依依莫名惶恐起来。
瞳色转淡,他发出一声轻轻叹息:“我们在一起,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轻轻挣脱她的手,不再看她陡然惨白变色的脸,他匆匆离去,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感应灯已经熄灭,乔依依呆呆伫立在漆黑寂静的楼梯间,虽然已经开始供热,午夜的楼梯间,依然冰冷清凉得犹如冰箱的冷藏室,无孔不入的寒风轻易穿透单薄的睡衣,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寒意,反而有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的岩浆,炙烤着胸腔。
“叶离!”她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漂亮的脸孔因为愤怒而扭曲。
外面果然下了很大的雪。
天空一片苍苍茫茫,狂风席卷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
地上早已积淀了白茫茫厚醇醇的一层,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
叶离等了好久,才拦到一辆出租车,他来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夏宇哲已经站在那里。
烦躁不安的来回踱着步,一见到他,就劈头盖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