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对了,我就是仙。”老者半开玩笑地说:“小娃儿,这‘定婚殿’只有有缘人才能踏进。今日卯时你再到昨日经过的观音庙虔诚祭拜,就会遇到你命中注定的贵人。”
“我的贵人?”常妍欢半信半疑。
老者说完转身似要离去,临走前又问道:“记不记得你奶娘交代过你何事?”
奶娘当年带著她离开常府,千叮万嘱的就是一件事。“奶娘说,不能和别人提起家世,不能说出自己的全名。”
“还有呢?”
“还有?”
“你取名常妍欢,是因为你娘希望你笑颜常在,时时言欢,记住了。”
为何自己家中的事,这算命仙知道得这么清楚?
常妍欢疑惑讶异,老者却只留下“勿错过今日时辰”一句话,便如风般地消失无踪,她蜷曲的身子突然一抖,顿时清醒。
“是梦?”她睁开眼睛揉了又揉。
这小庙里什么人都没有,原来是自己做梦了,但是……
“怎么那么真实啊?”常妍欢又揉了揉眼,心想这“定婚殿”怎会这么古怪?
此时天色微亮,她定眼一瞧,看到小庙的柱子上刻了两行字:
姻缘前世定,千里一线牵。
莫言无月老,此殿论嫁婚。
月老?常妍欢笑了笑,她连三餐都吃不饱了,还谈什么婚嫁?真是想太多了。
她伸手抚了抚颈上的那条红线,红线系著一个精巧的锦囊,那是娘亲亲手缝制的,里头有片金锁,刻著她的生辰八字。
“奶娘说这条红线是一位算命仙给的,他说我的生辰八字很好,非富即贵。”红线下的锦囊和金锁是她娘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无论生活再困苦她都不愿典当,常妍欢看著那条红线。“难道就是这位算命仙吗?可是这么多年了,可能吗……”说也奇怪,历经这么多年的颠簸流浪,怎么这条红线都不见损坏?
“那位算命仙说卯时再去城里的观音庙拜拜,就会遇到我的贵人?”她半信半疑。“虽然是梦,但就姑且一信吧!”于是她整了整衣裳,决定依时前往。
寅时,蔚家夫人备好鲜花素果,准备动身前往城中香火最盛的观音庙,为久病的蔚老爷祈福。
她知道蔚凌云不会跟她一道去,因此只带了在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嬷嬷一同去上香,卯时一到,他们出现在观音庙前。
老嬷嬷替夫人燃了香,蔚夫人趋前祷念,此时听见一旁有个小娃儿,口中念念有词。“爹、娘你们好吗?小欢有多少年没见到你们了,不管你们现在在何方、在做什么,都希望菩萨保佑你们身体安康,也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全家能再团聚。观音娘娘,不知您是否听得见?”
蔚夫人见到一位稚气未脱的小娃儿,说起话来却如此成熟懂事,孝心一片,不禁感叹已逾弱冠之年的蔚凌云,可曾这样为自己的爹爹祈福?
“小娃儿,你和家人分散了吗?”蔚夫人忍不住这样一问。
常妍欢听见一个温婉的声音,抬起头便见一位气质高雅的夫人向她问话。
“是的。”她不知道这位夫人是谁,只这样简短的回答。
“怎么分散的?”
“当时我很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旁的嬷嬷听了有些心疼。“夫人,您瞧她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一个小女娃这样多可怜。不如咱们把刚刚买的衣服留一件给她吧!”见夫人点了点头,嬷嬷便把方才在市集顺道买的衣服拿了一件给常妍欢。
蔚夫人看了看她。“你今年多大岁数?”
“十六。”常妍欢睁著圆圆的大眼,心想这位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好温暖啊!
“平时住哪?怎么生活?”
常妍欢摇了摇头,小声地说道:“我没有家,平时……就沿街乞讨,睡在路边或庙里。”
嬷嬷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原来是个命苦的小乞儿。”
蔚夫人听了也心疼,见她身世可怜,又孝顺懂事,于是说道:“这样吧!我家老爷久病在床,需要几个丫鬟随侍照料,不知你是否愿意随我入府为婢,也好过流落街头、餐风露宿?”
常妍欢圆眼更瞠大了些,看这夫人的打扮就知道是大户人家,这位好心的夫人肯收留自己,让她不用再日晒雨淋,三餐不继,她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心想那位算命仙当真是神仙,今天真的让她遇到贵人了。
于是常妍欢满心欢喜地跟在蔚夫人后头,踏进了改变她命运的蔚府大门。
第二章
“您就是……蔚公子?”
常妍欢傻呼呼地站在长廊中央,盯著蔚凌云猛瞧。
她刚梳洗完毕,换上了侍婢的衣服,一出来就撞见了那位好心的公子。
但一个小丫鬟大剌剌地挡住大公子的去路,实在不像话,嬷嬷赶忙拉开了她。
“小欢,见到公子要问好,不可挡人去路。”
她谨记奶娘的话,只告诉嬷嬷自己叫小欢,于是嬷嬷便这样唤她,常妍欢这才发现自己失了礼。
“公子对不住,奴婢无意冒犯。”她忙让开,但蔚凌云连一句话也没和她说,转身便出了门。
显然这位公子根本不记得当日之事,常妍欢明白自己只是个小乞儿,人家大公子怎会记得这种芝麻小事。
嬷嬷看著梳洗完毕的小欢,点了点头道:“这样好多了,瞧你本就长得清秀可人,一双眼珠子活灵活现,可怜昔日流落街头,好好的女孩家没一点打扮。”嬷嬷想了想再交代小欢。“进了府就别说你曾是乞儿,府里不是每个丫头都安好心眼,别让人瞧不起、欺负了你,明白吗?”
“明……白。”小欢还在思考嬷嬷说的那句“不是每个丫头都安好心眼”是什么意思,就见到正要踏出门的蔚凌云被一个丫鬟拉住衣袖。
“公子要出门吗?”丫鬟用不太寻常的声音问著,小欢不太明白,怎么一个婢女可以这样拉著主子的衣袖。
蔚凌云却未见怒颜,只见那丫鬟再说道:“那奴婢等您回来,今晚定会好好伺候您,好吗?”
这下常妍欢可听懂了,那丫鬟声嗲语甜,再不经世事的人都看得出来,她想攀著蔚公子。
蔚凌云勾起一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迳自离府。
此时身后传来蔚夫人的声音,问著嬷嬷。“凌儿又去哪儿了?”见夫人走来,众奴仆马上欠了欠身。
嬷嬷支支吾吾地说:“公子他……”
“又去那些地方寻欢作乐?”夫人说出了嬷嬷没说出口的话,常妍欢在一旁感受得到夫人的不悦与难过。
如果说蔚老爷卧病在床,蔚公子的确不该成天玩乐,小欢想开口说些什么,不过碍于身分,她只能杵在一旁不敢出声。
嬷嬷见状忙用话转开了夫人的思绪。“夫人,这娃儿名唤小欢,我正要带她到老爷房里。”
蔚夫人转头看了看眉清目秀的常妍欢,微微叹口气道:“我正要去看看老爷,你跟我来吧!老爷久病,凌儿他又……不懂得照料爹爹,往后你就多担待些。”
小欢知道蔚夫人心中难受,又无法对下人说出心事,其实比起自己,蔚夫人就算锦衣玉食,也未必快乐。小欢紧紧跟在夫人后方,认真说道:“夫人放心,小欢承蒙您不嫌弃,从街头带回府里,往后必定尽心照料老爷,以报答您的恩惠。”
街头流浪行乞的日子,小欢已不知过了多久,现在能够住进这样的大屋子、吃热腾腾的食物,她对蔚夫人满是感激。
自此她就在蔚府待下,在蔚府吃得好、住得好,连下人穿的衣服都好讲究,她终于可以不用再餐风露宿,能过著像样的生活。
于是将蔚家视为再生父母的小欢,每日一早就起床,替老爷准备早膳、梳洗更衣,下午扶著他到花园散步赏花,晚上睡前一定将床铺得舒适柔软,手脚俐落、勤快细心。蔚家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人间仙境,所以她伺候起主子从不嫌累、嫌麻烦,夫人和嬷嬷对小欢的用心感到相当欣慰。
日子一天天过去,常妍欢渐渐发觉,老爷和公子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互动。她见过蔚公子在外头的模样,潇洒倜傥,多情风流,即便他回了府,身边的丫鬟也一个个巴著他不放,但是他为何唯独对老爷这么冷漠呢?
夫人、嬷嬷和许多街坊似乎都觉得公子是个只知玩乐、不知尽孝的纨裤子弟,但常妍欢心里却始终不这么认为,如果公子真的那么没心肠,当日就不会为了一个人见人赶的小乞儿纵身挡下酒杯,也不会让她在店里那样大吃一顿。
不过负责伺候老爷的小欢并没有什么机会和公子说上话,也没机会知晓公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日晌午,蔚凌云牵来骏马,再度出府。
昨日到醉香楼品酒,今日就到珍馔坊寻欢吧!反正这些酒楼都只不过是他排遣无聊的地方,没什么差别。
酒坊见贵客临门,照样上下忙著招待,花枝招展的美艳歌女也使尽手段,劝酒的劝酒、伴乐的伴乐,歌舞欢腾,通宵达旦。
“蔚公子,还是您出手大方,上回我替周家那员外打听到了稀有的高丽人参,他连句谢谢都没说呢!哪像您对咱们姑娘家这么好。”
蔚凌云正让一名女子揉按著双肩,另一名青楼姑娘捧著他刚赏的银两说著,本闭目享受的他睁开了眼。“你说什么人参?”
“一批从高丽运来的上好人参,本要往北送进官家府里,婉儿听这儿的官爷提起,就替周员外牵了线,他买到了好几支回家进补呢。”
“是吗?”蔚凌云仰头饮了一碗酒。“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婉儿。”姑娘回答著,却深知蔚凌云根本不会记得。
“好,小婉儿,这人参我要,弄到了这些赏你。”
桌上摆了一袋沉甸甸的银两,婉儿眼睛发亮,其他姑娘也凑了上来。蔚凌云继续闭上眼睛享受肩上的纤纤细指,婉儿带著众人羡慕的眼光,立即办事去。
今日他一如往常一掷千金,不过却是让姑娘家办别的事去了。
这一晚,蔚老爷咳得厉害,常妍欢听到声音马上起身到老爷房里察看,正当她替老爷倒热茶润喉时,门被推开了。
“拿去。”
一包东西被抛进屋里,不偏不倚落在桌上,小欢一惊回头察看,却见门外的身影很快消失了。
是公子!他半夜三更才回家,扔了包东西就走,吓了小欢好大一跳。
“这是什么?”小欢打开包裹,一阵香气立即扑鼻而至。
“小欢,是谁在门外啊?”老爷在床上问著,常妍欢忙至床边替他盖上被子。
“是公子,他刚回来,过来看您歇息了没。”小欢替蔚凌云说好话。“老爷您快睡吧!夜深天寒,您要是著凉了,公子可是会担心的。”
蔚老爷怎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会不会来关心他,不过小欢嘴巴甜,还是让老人家欢欣地合眼入睡了。
常妍欢见老爷歇息了,回头翻看桌上物,却实在不知道,这一朵朵花形之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翌日,小欢忙拿著这些花朵问嬷嬷。老嬷嬷见到这些,笑著告诉小欢。“这是上等的人参花呢!”于是小欢眨著眼,听著嬷嬷告诉她人参花的功用。
“原来是这样啊!”小欢捧著这些花,高兴地点头,马上又往厨房奔去。
今早她就这样忙进忙出,跑得满头大汗。
近午,蔚凌云又准备出门,却听见爹爹房内传来一阵耳语。
“老爷您瞧,公子多有心呢!昨天他跑遍城内,就为了给您买这上等的人参花啊,这人参花可比人参还珍贵喔!”
蔚凌云瞧了瞧,是那负责伺候爹的丫头,正捧著一壶茶对爹说道:“人家说虚不受补,大公子肯定是怕您身子虚寒,受不住参肉的躁气。这参花温润滋补,比人参还稀有,又不躁热,公子昨夜拿给小欢,今晨还特意交代小欢,要尽快泡成参茶给您喝呢!”
蔚凌云见到爹的脸上泛起了笑容,一旁还有娘和老嬷嬷,都面泛欣喜之貌。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睁眼说空话的小丫头。
其实蔚老爷、蔚夫人怎会不知这丫鬟肯定加油添醋了一番,但夸大也好、加油添醋也罢,这些话听在老人家耳里,就是一阵许久未有的安慰。
蔚凌云听见房内传来蔚家少有的笑声,再看了看那小丫鬟。昨晚那袋银两让酒楼姑娘拿得开心,也替他弄到了比人参还稀有的参花,不过他何时交代这丫头说这些话了?
蔚凌云本不想理会,但看见爹娘难得的笑容,他忍不住多看了常妍欢一眼。
这嘴里甜、逗得爹娘开心的小丫头,如此多事做什么?
但瞧她眉清目秀,一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一副单纯的模样,应当不会安什么坏心眼儿。
负责伺候爹的丫鬟,与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既然爹娘喜欢,就让她逗著爹娘开心吧!蔚凌云转身,将视线移开,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小欢全心全意服侍著蔚老爷,越来越得两老疼爱,她更是尽力想办法让卧病的老爷开心。
在她想来,蔚公子只是面恶心善,买了上好的人参花分明是要给老爷进补,只是嘴上不肯说好话,心底还是关心著亲爹的。于是她便时常藉著蔚凌云的名义,送许多东西进老爷房里。
今天从厨房端来何首乌,小欢便说是公子的心意;明日又请了说书的来给老爷解闷,也说是公子的意思,小欢将久病的蔚老爷伺候得笑逐颜开,这一切都看在蔚夫人的眼里。
于是这日蔚夫人唤来了常妍欢。
“你可知我唤你来所为何事?”蔚夫人对小欢说著。
“小欢不知。”
“是要谢谢你。”蔚夫人拉起她的手。“从没一个丫鬟服侍老爷像你这样认真的。”蔚夫人叹了一口气,有感而发。“这儿的丫鬟都认为老爷久病不愈,可能不久于人世,全都巴著凌儿不放,想著一旦凌儿当家,能从他那分得一杯羹。”
小欢听著眉头都堆挤起来了,蔚夫人说著说著更是感叹。“偏偏凌儿都已过弱冠之年了,还是不知长进,教我这做娘的整日忧心。”她拉著常妍欢的手。“有时我在想,若有个像你一样的女儿,该有多好。”
“夫人您这么说真是折煞小欢了。其实小欢觉得大公子并非全然像外头说的那样,他还是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