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她。那么、到这里,够了。”
“桃君知道了吗?”没有回答她的话,姚黄声音有些颤抖,原本轻拉白素心的手加深了力道。
“我告诉他了。”乾脆了当。
“你……”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却只叹了一口气,垂首,“你要我怎能这样离开?怎么能……”
“为什么不能?”她走近他,“你明明知道渡化不了她,你救下了!自我来找你之后,就这样看著你每日为她忧愁、为她担心。而她呢?她拿什么回报?”
“素心——”
“这些你明明都知道!都知道的……”她哀伤的眼望进他的,看不清他痛苦的神色,“你究竟还眷恋著什么?你就情愿这样每日痛苦地陪著她,她受罪,你也受罪……”
白素心再忍不住激动的情绪。眼前男子是她千年来的信仰,她一直一直、在他面前都是那样温柔的姿态,那样明媚的微笑。
一直一直啊!然而他何曾真的用心看过她?
“你——”似乎对她的激动有些惊讶,姚黄的眼闪过一抹复杂神色,终究还是平平淡淡地回答:“最近的事有些纷乱,你让我静下心来想想,总会解决的。”
说罢,他起身,不再看她,“你的伤不轻,回去多休息吧。我出去一下,别为我担心。”
“你还要去找她?”睁大眼,望向他的背影,“你又能怎么样呢?继续包容她的偏激?告诉自己那些都是情有可原?”
冷风由窗边灌入,吹乱他们的发。
姚黄沉默半晌,颓然叹了口气,“我不能眼睁睁看她死于桃君之手。”
他不再迟疑,毅然推开门,却在他手触上门栓之际——
“那么我呢?”白素心在他身后,一脸哀戚,“你就这样……从来都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吗?”
终于、还是问出口了……深藏多年的心事啊……
她见他回头,见到他眼底的神情。
他是知道的,一直知道的……
“不要去!”
“素心……”他回望她,薄唇微启,正要说些什么。
此时,门咿呀打开,一道红影喘吁吁地闯进来。
“姚公子,请你救救紫姑娘!时间不多了!”
白素心怔怔地面对满室孤寂。她坐在椅子上,空洞的双眼没有离开过门的方向。那里曾经有一位她心之所系的对象与她诀别。
她不愿意回想起他临别的话语,但是那些字句像是蚀人的毒虫,一次一次钻进她的心房,使她的力量粉碎。
“对不起。”他的声音依然如同他过去令她醉心的温文,“感情无法勉强。如果我曾经令你有过误解,我很抱歉。”
然后他离开,脸上的焦急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从来就是这样的——她没有误解过,只是不愿意去相信。
但是,当温文如他亦将话说得明白而无转圜,她就该彻悟:即使他在那段感情里受再多的折磨,那也是他心甘情愿。他甘之如饴的吧?她何苦在这儿枉作小人呢?
她都了解了,但为什么泪水怎么也停不下来……
剑支在地,勉强托住魏紫的身形。
她愈战愈疲,加以伤口沉重:然而道士却彷佛有著绵绵不绝的力气。
桃君冷眼看著她,并末趁她喘气的当下扑剑直攻。魏紫心忖,他这并非是一时的好心,只不过是因为他太自负——
此时魏紫咬牙蓄起一口气,她长剑指天,口念法诀,紫光中一纸令旗乍现!
“四方木石皆听我号令!”一时飞砂走石,万象中草木皆兵,桃君神色微微一动,他本未料到,魏紫竟已练就“唤灵旗”,能够差遣四方无识之灵,“五行颉倒、阴阳互证,起!”
魏紫一声大暍,霎时飞砂草木尽皆化作有知之兵,破土而起的石块结成石人,花办草叶俨然成为离枝的飞刀,纷纷袭向桃君!
桃君虽然诧异,然他的应对丝毫未曾缓下。弹指间,桃木剑转手置于身后,左手起动法诀,旋身向天直上,周围风圈化作层层屏障,阻绝了木石之阵。
他轻嗤:“一介妖孽,即使是唤灵旗也难以令你活命。”
桃君此时咬破指尖,在手中画出一道符敕,翻掌气劲击向魏紫手中的唤灵旗。
“破!”
万象骤寂。魏紫呕出一大口殷红鲜血,飞震数尺,身子撞上了院落里的石墙,勉强跌落,伤势更沉。
桃君一个箭步已落在魏紫眼前,他剑指魏紫的眉心,“妖孽,你今世果业得偿,来世可以清白轮回。至于你那个芍药同伴,不日里自会前去与你作陪。”
正要落剑,然而天外飞来一声悲吼:“且慢!”
,
桃君讶然,回过头的时候看见了方才让魏紫送走的百年芍药,以及她找来的救兵——姚黄。
“是你?”桃君动容道,他原本不能将这两人联想在一起,但是此刻姚黄的出现,以及他脸上的焦急与忧伤,反而促成了他记忆中某些环节的迩透。
难怪,当初会在红妆阁相见。
难怪,他邀他喝酒不在红妆阁,要特地到别处酒馆去——
“她就是你执意要渡之人?”
姚黄没有说话,然而他的脸色灰白。魏紫别过头去,不看姚黄不看桃君。
“桃君,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吧。”半晌,疲软的声音迹近恳求,让桃君有些诧异。“她本心不坏,只是……”
他顿时停住。该说些什么呢?她确实不坏,但自己又有多少把握能够劝得动她?该怎么对桃君说,自己只是——
不想她死,不要她死……
怎么对桃君说,他从来就不是公平地看待她。什么渡化,都是私心的藉口……
“臭道士!你要动手就动手吧!我可不会感激你一时心软。”魏紫抬起头,目光略过姚黄,直视桃君。“要不下回可不一定有机会了。想不到这几百年问我摄了这么多人的精元仍然不够,如今技不如人也只好认了,我下辈子会记取教训的!”
“魏紫!”姚黄著急地喝了一声,闪身挡在魏紫身前,戒慎地盯著眼前青年。
“我和她有些误会,她向来这样,嘴硬心软。如今你可否看在我面上,饶她一次?”
“姚黄,我不需要你来为我说情。”后方的紫衣勉强站起身来,“或是你还不知道,我伤了你那体贴解人意的白姑娘呢?她可比你聪明多了,早早看出我的无可救药哪。哈哈哈——咳!”
魏紫笑著,却蓦地呕出一口鲜血。他慌乱转头,倾身扶住,“紫!”
他的手染上她的血,腥热的味道自他怀中传来,和著她身上幽幽的困脂香,昨夜那场荒唐又一跃入他脑中。那样不堪的亲密……她若知道……
但出神仅短短一瞬,下一刻,她已推开他。
“我不需要你来怜悯我。”话语冰冷。他又来做什么?不愿看进他眼里的焦急,那只是他一贯的温柔方式,他对每个人都温柔。
如果他只能这样,那她总可以选择不要再面对他此般的情意吧?
隔著薄薄衣袖,她隐约感觉到在手臂上的、他手指的触感,不知怎地,竟忆起昨日那僧人的温度。
从昨夜开始,她已真正的、真正的推开他了……吧。
心湖泛起一圈悲哀的涟漪。若能死在他面前,也算是解脱。
她抬头,见到褐袍青年正专注地看向他们,眼里情绪无从分辨。眼睫一垂,再抬首,心中已有计较。
“你先和我离开这儿再说——紫?!”姚黄低语仍未罢,却一声惊呼。眼前女子袖一扬,指掌之间一排银针竟已刺向自己肩头!
预期中的刺痛并未落下,取而代之的尽桃君一声喝斥:“执迷不悟的妖孽!看来饶你不得!”虎虎生风的桃木剑仿佛添了翅,直指魏紫。
“桃君!”惊见魏紫并不闪躲,顿时恍然大悟。姚黄心神俱裂,慌忙拉过魏紫,两人跌撞至石墙下。桃木剑击在墙上不及收势,唰地一道火光。
“姚黄,你莫再阻拦!”青年正色道,神情凛然,“你可看清楚了,她连你都要伤,你还想怎么渡?你不忍心收的妖,就由我来替你!否则再拖下去,还有更多人要受到伤害。”
“下要。”姚黄这一声犹如自喃,桃君的脸孔与记忆中的魏紫脸容交错,吉光片羽,所有无愁的、缠绵的、锥心的,“我已经受过一次失去她的痛疼。”即使负尽天下,他也想要牢牢抓住此刻的自私。
也许,他是沉沦在魏紫带给他的嫉妒与背叛之中难以自拔,已经找不到自己原本而应该的面目。
姚黄声音一沉。“桃君,你不能杀她。”
“哦?”青年眉峰一挑,然而全无收剑的意味,“你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到底?”
“我既然来了,就别无选择。”
桃君望著姚黄专注而严肃的表情,同一瞬,他的剑毫无迟疑地刺向被拥在姚黄怀抱之中眼神冷然的女子。
而姚黄的反应更快,百年相交,他明白桃君的为人,绝不会因为他的请托而轻易放过眼底下的妖物。姚黄气势一凛,桃木剑在刺入魏紫胸房之前节断骨摧!
青年道士连退数步,神色微动。枯叶落花,溅他一身。
“姚黄,我敬你五方登仙,你我交手,未必是我败。更何况,你逆天行事,恐怕将犯上怒。”
“桃君,你没有资格劝我。”姚黄深吸一口气,他不想提起,情势却迫使他不得开口:“人面桃花相映红,你又何曾比我超脱?”
青年表情一麻!
“再有一事,我想你或许有兴趣。那座曾经拜你所赐而遭逢祝融的桃花陵,如今俨然是酆都炼狱,无物敢在那里著根。我听云游的牡丹使说,那里的顽物甚至将对你的怨恨转嫁在一名女子身上,令她日日受火针锥但又不教她死,要磨尽她最后一寸根骨,直到她化为灰烬。方圆百里,哀鸿可闻……”
青年即使还维持得住神色的凝目,却掩饰不住他火焰一般的眼瞳。
“此事与我何干?!”
“我以为桃君向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哼!”桃君身影拔地而起,竟已在云烟之外。
此时姚黄的额上方沁出数滴冷汗。
友朋之义,他晓得此事必然令桃君为难,救一个精怪,他师出无名。他原本打算告知三月桃仙息夫人前去处理,而非是以此来阻绊桃君……
罢了……姚黄望向身子虚软倚在他怀抱之中的魏紫,而魏紫,也恍惚回过了神,她的理智促使她做出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推开他。
连一句话都没有,魏紫手按伤口,脚步跟舱。药儿见状连忙上前将她搀扶。
紫……姚黄看见她的背影,即使身负重伤却仍坚持要离开,俨然要彻底斩绝他们之间的所有牵连。他胸中刺痛,并非不明白她的意志,然而当分当留,难道是他了解了、明白了就可以做得到?
经过那一夜,至悲至喜之后骤然的绝望,他终于明白了他所要的,什么天理戒律对错都不重要。
他承认自己的愚昧。路未定到绝,他不愿意正视自己的感情,他将自己的道貌岸然强加于魏紫,希望她改变,希望她悔悟,却不愿意给她纯粹的爱情。
不是因为她向善他才愿意爱她的,不是……
他出声喊她,希望她别再离开,他不知道魏紫会如何残忍地拒绝他,但是他想要努力——“紫,别走!”
而魏紫应声脚步一顿,竟不再举步。姚黄心中惊喜。下一刻,黑暗攫住她。
第十章
她悄悄地来到他床前。外头正吹著风下著雨,只是来到他的寝宫,什么风雨都已被阻挡在门外。
案上放著他新批的奏摺,在这样潮湿的夜里看起来竟像是笔墨未乾。她凝视沉睡中他的容颜,此时他身著单袍,黑发披散,睡梦中仍轻拢的眉是折磨她心的尔雅。
是什么事在他梦中仍困扰著他?药儿忍不住向前,探出的手却又乍然停止在空中。你呀……不禁失笑。只是来看看他的,看他最后一眼,然后无声地告别。来之前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的不是?
药儿轻声叹息,远方却在这时响起雷声。她瑟缩了下。还记得,当她还是一株花草的时候,书生是怎样在风雨交加的夜为她搭起棚子。
不管你心底是谁,不管你眼中还有没有我,我都无法对你忘情吧。毕竟……执著了那么久啊。
“你知道吗?芍药又名将离,是人们别离时最爱相赠的花。”
当年书生温文尔雅的声音仍在耳畔。将离……
手中的笔管握得愈加紧了。今天来,只为一个目的。
只是、百年来想念的、牵挂的:心痛的、苦苦追寻的,就要这样无声息地被淡忘吗?
总要留点什么吧?总要……留下些什么吧?
她唇一咬,终究无法否认自己怯懦但仍存在著的私心。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白绢上有一朵用工笔画的红花,娇娇艳艳地。
药儿轻声走到案前,手中紫毫笔沾墨。她的手颤抖著,仿佛又回到那时,书生在她身后,握著她的手教她写字的情景。
您大概认不出我的字迹了吧?她忽然怔怔地想。随即挽袖,在缉上落下几行宇。
然后,就该告别了。从此不再见。
将帕子连同紫毫笔放在案前。他明日也许会发现,也许不会。发现了或许也不会放在心上。无论如何,这些都不是她所能预料的了。
起身,再次走到他床前深深凝望他,“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看你。”她轻声地用唇语说道,不知怎地,视线竟模糊起来。
就容许我再纵容一次吧,我的……恩人啊。
终究伸手抚上他郁抑的眉心。如果能就此让他一生再无不如意,该多好。
眼前浓密的双睫却在此时振动,翻起一双如潭的眸子。
她惊呼一声,退开去。不远处便是打著盹儿的宫人太监,要是被发现……
然而她的惊慌没有持续多久。
“是……药儿吗?”仿佛仍在睡梦中的呢喃,少年朦胧的眼看了看床前的女子,没有该有的警觉与防心,他微微一笑,又闭上眼睛。
“是我。”她倾身,眼泪掉了下来,“是我、是我。”耳语著,却好想大声让他知道。
您在梦中仍记得我的名字吗?药儿是让你安心的人吧?在这样险恶的人世处在这样的地位……
公子,您多保重了。只愿来生,如果我这罪孽之身仍能有来生……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