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不算温柔似水的淡然言语一起,怒言不绝的柳缝衣蓦地停语瞠目,心中一暖一冷的不知拿她如何是好,轻叹一声的疏开眉间皱折,神情转柔的松开手为他掐出的红瘀抹上凉膏。
“你真是我心头的一根刺,扎得我不时发疼却狠不下心来拔除,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他咳声叹气的说道,取出最好的刀伤药为她的伤口换药。
他连夜带着她由宫中潜逃而出,之后捎书一封意指日有远游多有不便,望公主另觅良医、病体康泰,他力有未逮失神医之名,故潜心修研医书盼增长见闻,以医治更多如她一般难愈的疑难杂症。
想当然耳萨哈娜自是不肯轻信,但碍于马帮的势力又不好亲身上门求证,只好咽下不甘地继续佯病,不断发出求医榜文想让他“迷途知返”。
“这么难缠的女子就用大红花轿抬回府,免得她害人害己的遗祸人间。”她嘴角微勾,笑花灿灿的轻绽。
他无奈的笑了,“得妻如此定是我少做功德,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罗兰衣轻放葱白玉手握住他茧生粗厚的大掌,眉眼之间传送一抹浓情,“执子之手,与子白首。”
“即使我是康宁柳家后人?”他刻意提起此事回敬她之前的诸多刁难。
“除了认了还能有二话吗?谁叫你跟我一样是个贼。”不知不觉偷走她赖以维生之物。
他没能听出她的意思微露疑惑地反问:“我是贼?”
她将他的手往自己心口一放,“这颗心都被你这个贼子给偷了,我不认了都不成。”
笑容扬如七月阳的柳缝衣心里涨满对她的爱恋,柔情入眼的握紧她白玉掌心,执子之手,白首一生。
身一俯,他轻啄朱唇的立下誓言,拥着她四目相望,动容的情意流转在两人之间。
“你们在干什么?分开、分开,给我离远点!柳哥哥是我的,谁也不能跟我抢,就算你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啊!你……你是谁?!为什么穿着那个女人的衣服……”
怔住的莫宛儿愕然的发不出声音,两眼瞠大的注视着眼前绝色的天仙女子,自惭形秽的为之黯然。
第十章
“抱歉了,二姑娘,委屈你当一回肉票。”
一阵轻烟袭来,香甜的暗黑攫去罗兰衣最后的意识,模糊不清的眼瞧见一道身影慢慢走近,嘴里叨嚷着什么逼不得已、为贼人所陷害,一件上好的绸布撒落,夜提早在辰时到来。
喧扰声末起,一抹诡祟的黑影破窗而出,怀中抱着一人形长物绝迹尘嚣,只留下清冷的风伴着一室孤寂。
身受重伤的罗兰衣失踪了,在一夜的缠绵之后。
急疯了的柳缝衣四下打探她的消息,由她未收拾的衣物看来,她若不是走得匆匆,便是为人所掳去向不明,来不及告知她的所在处让人为她忧心忡忡,心乱如麻。
但以她钟爱的易容用具散落一地的情况来看,后者的可能性高过前者甚多,这更让人坐立难安,心神不宁,担忧她已遭遇毒手。
一发现她不见踪影,被找上的首当其冲是百口莫辩的莫宛儿,先前她誓言旦旦要将情敌逐出马帮,语多嚣狂的誓言有她莫宛儿便无贼美人罗兰衣,就算送具死尸出楼兰城也在所不惜。
因此她成了带罪在身的头号凶手,尽管她满脸泪涕的直说非她所为,可是连她的兄长在内无一人相信,纷纷好言相劝的要她把人交出来,勿再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一直到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为人有多失败,竟没有人肯站出来为她说项,任凭她说破嘴还是被幽禁在房里,一日没找到人她门上的大锁就一日不开。
而另一个嫌疑犯当是楼兰城公主萨哈娜,罗兰衣身上的伤便是她命人所为,生性凶残为人善妒的她擅使手段,难保不是她得知她未死又叫人加以追杀,不置她于死地誓不罢休。
所以莫惊云深夜潜入宫中将人绑了来,交与柳缝衣亲自审问,不查出个水落石出实难心安。
可是不论他如何逼问,甚至用刑威胁,倨傲的萨哈娜仍矢口否认,一再怒目相向的扬言要让马帮彻底消失,让柳缝衣的头颅高挂城墙上,一定要他们后悔错待她的尊贵之身。
两名争风吃醋的女子都不承认这件事是她们做的,线索到此为止中断,而集众人之力的搜索仍徒劳无功,至今无半丝音讯传来。
“啧!你眼睛张那么大想瞪我不成?我没把你吊在树头上抽你几鞭就该偷笑了,你还敢摆张臭脸给我看呀!”未免太不知足了。
原本她准备了毒蛇、毒娱蚣、毒蝎子、毒蛤蟆、毒蜘蛛要给她来道五毒大餐,要不是她相公怕毒气伤了自己腹中胎儿让她积点阴德,这会儿这妮子早泡在毒虫阵里叫苦连天了,哪还有力气瞪人。
“放、开、我。”她别想玩得太过火。
“啧!谁在我耳边喳喳呼呼地,最近吃得太饱有点懒得动,瞧瞧我这手儿怎么变胖了,抬都抬不起显得特别笨重。”纤指一拈,腌渍的梅子一粒一粒往嘴里塞。
“梅姐,你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罗兰衣冷硬的声音出现怒意,几乎是咬着牙由齿缝中进出。
清灵绝尘的罗梅衣轻笑的扬扬绡指,含讽带诮的勾玩她落下的发丝,“还知道我是你大姐呀!我当你不甘屈居第二打算除了我呢!”
原来她不必门户深锁、添卫立侍的三巡四周,得以高枕无忧地当她的龙夫人、罗大小姐。
“自家人有必要弄出这么大排场吗?”她开始怀疑罗梅衣是不是她的亲姐妹,居然玩到她头上来。
排场不见得人多,但大费周章。
“就因为是自家人才特别隆重盛大,怕有个怠慢,大姐我于心不忍,只好让你舟车劳顿了。”而且那顶人轿挺耐用的,下回让他扛座山来。
一阵冷意由脚底窜起,直凉到头顶,四下张望的司徒长风总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算计着他,可是他却找不到那道阴森森的视线。
不意,他看向貌如芙蓉、心似蛇蝎的罗梅衣,心底的寒意透骨得令人哆嗦猛打。
“斩不断的天山蚕丝将我五花大绑叫于心不忍?烦扰告知一声何谓残虐无道。”不用看她也知晓自己手脚已磨破了皮,细丝缠绕越是挣扎缠得越紧,甚至会深入皮肉。
可见大姐真“用心良苦”,怕她半路脱逃。
姐妹“情”深的坏处就是对方知道自己所有的长处和不及之处,一一防堵以防万一,能不说大姐阴险狡诈、擅于攻心为上吗?
“是我听错了还是你们那个谁绑错人?我家的兰妹向来寡言少语,怎么可能一口气说了……喔!我数数。”罗梅衣板起秀指轻数,讶色连连的说道:“哟!三十一个字耶!真叫人好生惊喜。”
平时要她多说一个字像要她的命似的,没想到这会儿倒不嫌浪费口舌的畅所欲言,出了趟远门果然是开了些眼界,全然不把她这位大姐放在眼里。
“梅姐,你到底想做什么?”快刀一斩给个痛快,尽吊胃口地让人心头七上八下。
“是我问你该怎么做才是,临出门前我千交代、万嘱咐的要你看好菊衣和竹衣,你看你把人给我看管到哪儿去了?!”呵……她不生气,只是有些火大罢了,想烤个人来塞牙缝。
“她们不是在红叶小筑吗?”她佯装不知,大姐是怎么发现的?
“呵呵……我说阿兰妹呀!你听过上梁不正下梁也跟着歪了这回事吧!我就是担心毛躁的菊衣会出乱子才亲自走一趟卫天堡,可是没料到你也挺清心的,就这样把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妹子丢下,然后到楼兰城逍遥去。”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这几个涉世未深又脑子未开窍的妹妹,她怎会一个不慎跌个大跤,不但血玉观音没到手,还被可恶至极的臭外公摆了一道,身怀六甲成了人家的糟糠之妻,想想还真有点不值。
幸好她那口子待她好得没话说,除了不让她挺个肚子飞檐走壁当个贼外,她要什么有什么,茶来不必伸手有人代劳,饭来张口等人喂食,好命得像头待宰的猪仔,凡事不用自己动手。
闲逸的日子哪有不过腻的时候,不能偷来盗去多扫兴,不自个儿找点消遗她都快成霉菜干了。
还好有个兰儿能让她玩上几天,她才不会郁闷得想翻翻墙,偷两件小玩意儿止止手痒的毛病。
“你是说她们都逃家了?”
菊衣还好,鬼灵精怪一堆戏要人的把戏不怕吃亏,就怕人家被她整得不象样,倒是竹衣生性迷糊,东边放晴她往西边走,南来北往她永远往相反的方向。
但是奇怪得很,她每次下手行窃的时候绝对不会搞错方位,就算一开始绕错了路走偏了,走着走着她又回到正确的藏宝处,毫无困难的盗宝离去,简直是天生当偷儿的料,天赋异禀。
“对,一个在江南,一个在西夏。”如果她情报无误的话。罗梅衣眼角一挑的看向司徒长风,看得他胆战心惊。
四肢如麻花被捆绑,动弹不得的罗兰衣低头不语,她太了解大姐不玩尽兴绝不罢手的心性,只要她不乱动,蚕丝就不会割伤她细嫩的肌理。
不过倒是有人看不下去爱妻的任意妄为,笑意暗藏的清清喉头,沈厚的喉音由唇间流出——
“兰妹一身的伤尚未痊愈,将她松绑吧!别加重她的伤势。”一路奔波真亏她受得住折腾。
经龙卫天的提醒,媚眼横生的罗梅衣这才眼波一转,打算解开寒蚕的丝绳。
就在她起身时,门外传来纷扰的声响,一名负伤的守卫被打飞了进来,以乌龟拜寿之姿趴伏在她纤纤莲足下,这会儿她的脸色可就不太好了,笑得极阴地看向她眼神闪烁的夫君。
“不管是谁多管闲事的插上一脚,夜里点灯小心点,别让烛油烫伤了手。”呵呵呵,敢扰了她的玩兴。
她阴恻恻的笑了,笑得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我也不刁难你,在这十个一字排开的姑娘里你挑一个回去吧!自个好好把握机会别挑错了,美丑参半就凭你的运气,不要说我看你没眼缘故意挑你毛病,我这人最开明了,绝对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这叫不刁难?!
上自龙大堡王下至挑粪洗尿桶的长工在内,没人会认为这是一件简单的事,全堡上上下下像大过年放假一天似的,有事没事全往大厅围靠,一颗一颗的人头争先恐后挤成一团,层层迭迭的迭成人山。
他们在看什么呢?带头趴在门坎的胡管事如此回答,“看热闹。”
不过又有人问了,什么热闹这样稀奇,让一群人放着正事不做瞎起哄,不怕责罚的放下扫帚、抹巾,冷抽着气睁大双眼不敢闭,屏息禁气等着好戏开锣。
各位看倌请坐近些看个分明,堂上立了十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娇艳动人好似那园里的桃花,一颦一笑都带着迷人的娇媚,酥胸半露十足的撩人情欲,定力差的男子就把海碗准备好盛涎。
但重点不是这几位姑娘都美若天仙、嫦娥牡丹之姿,而是她们一个个都美得同一模样,丝毫不差的叫人分辨不出谁是谁,面容清冷微带黯沈的死气,彷佛刚从坟墓堆里找来的死尸。
当然啦!没那么阴沈,可是也挺吓人的,美则美矣却让人望而生畏,不住的打冷摆子。
罗梅衣阴险用心可见一斑,她的要求并不难,只要能从十个易过容的女子当中找那个“对”的人,那么她割心割肉、万般不舍的也会忍痛把不肖妹给踢出去,让她一生不幸的去跟人家的姓。
“只要我能从中找出真正的兰儿就可以了吗?不会再有其它的‘考验'?”先小人后君子,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信任她。
即使她是他心爱女子的胞姐。
“哈!瞧我这张正直又诚恳的脸岂有可能证人,我这人别的长处没有,就是善良得天妒人嫉,让人铺桥造路我来走,小盗不为偏门不行,专门坏人姻缘,你说该不该颁块圣区给我。”
呵呵……会没考验吗?别把她的心眼想小了,她可是立志做“大”事的人。
“你的意思是……”望着十张一模一样的脸谱,心里有数的柳缝衣以沈稳的态度应付她的诡变。
“我能有什么意思呢?瞧我肚子都藏个人罗敷有夫,总不能不守妇道对你有意思……”
“梅儿!”
龙卫天低沈的声音一起,她横睇一眼的稍作收敛。
“看在你挺有诚意不辞千里而来的份上,我这当人大姐的也不好让你太难看,十个挑一个你随便看,挑中中意的就带走,我绝对不阻拦。”嗯哼!她就不信他有本事带得定人,兰儿巧手做出的人皮面具举世无双,连她都不一定辨得出真假。
“我会用‘心'看,绝不随便,望龙夫人信守承诺。”面颊消瘦的柳缝衣拱手致意,表示他绝对不轻贱情之所钟的佳人。
日夜担忧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先前不知心爱女子下落时他心急如焚,夜不安寝日不食粮,踩遍楼兰城每一寸的土地,翻覆城里城外的沙河,无时无刻不焚心的找寻伊人芳踪。
那几日他有如游魂一般不知所措,心悬意念的只有她一人,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该问该施压的人一问三不知,那时的他心如刀割的疼得麻木,行尸走肉的拖着失去感觉的身子,一步步徘徊日出日落之间。
若非一个自称怪店主人的奇怪男子送来口信,恐怕他还沈溺在自我想象的哀伤中,以为天人永隔的想为她立碑造坟,终身不娶的守着孤坟相伴到老,实现当初对她所立下的誓言。
“心?”罗梅衣一嗤的将手一扬。“好吧!就让我见识见识你有多痴心,能一眼看出谁是你握在手心的那个人。”
“不,我不用看。”心之所系,情归处。
柳缝衣出人意表的阖上眼睛,脚步踏实的走到十名女子面前,态度非凡尔雅温儒,面露慧睿之色的走向第一位满脸紧张的女子,略微顿了一下的抬起手,然后他什么也没做地转身,一声松了口气的轻音飘进他耳中,他莞尔的勾起嘴角又重复同样的动作,像在戏耍存心刁难他的人,每次一抬手吊人胃口的假意思忖,让大家以为他就要下决定了,气得有意让他自掘坟墓的罗兰衣牙直磨,就差没跳出来踹他一脚。
就在看戏的非常不耐烦的时候,他突然脚跟一旋的朝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