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里布置得喜气洋洋,一对大红喜烛有一只跌落地上,灭了,孤独的剩下一只不吉祥的燃烧着,烛泪淋漓。新房变得不再喜气,一对男女正在喜床上纠缠不休,衣着不整,枕褥凌乱,还有邱凤女气喘吁吁的哭喊着:“救命……”
卫紫衣上前一把拉起压在邱凤女身上、穿着新郎喜袍的男子,厌恶地朝脚下一掷,新郎吃痛,几乎屁股开花,愤怒的朝上一仰脸,卫紫衣到此刻才看清楚他面容,不禁动容:“我的老天!”他的表情在一刹那间闪过了诧异、嫌恶、怜悯……那男子像被唤醒记忆,急急拿袍袖掩住自己,像只受伤的小动物把自己藏到桌子底下去。
邱凤女伏在枕上抽搐地哭泣着,不理会紫秋茹的安慰。她整个人都陷在悲痛的情绪里,她的心都碎了,似百爪挠心,觉得自己的心被人一刀一刀的割裂破碎,宁可马上死了才好,不用再承受不幸命运所施予她的打击。
这里的嘈杂很快引来人群,梁员外带了几名下人气汹汹地走了进来,一进门看见卫紫衣和紫秋茹在那儿,他突然站住不动了。
他用虚张声势的语调问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紫秋茹要为邱凤女出气,冲上去唧哩啪啦连甩了他十几个耳光子,打一下骂一句:“看你做了什么好事?真是太无耻了!下流的东西!笑面虎!伪君子!人面首心!狠心狗肺!衣冠禽兽……”她一只莲花手翻转如电,梁员外闪不开、躲不了,一张脸已被打得像猪肝一样肿。
梁家的下人一个个得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够了。”卫紫衣镇定的阻止她。“所幸大错并未铸成,邱姑娘只是受了惊吓。你打死梁员外于事无补,理智一些吧!”
紫秋茹用愤慨的语调道:“这种人面兽心的畜生,一刀宰了省事!”
梁员外全身发抖,也不知是气得发抖,还是怕得发抖。“你…你敢……你敢……原来你们是土匪强盗?…去而复返……想强劫吗?我可不怕你们,老何,去……去打响铜锣……纠集村人捉强盗……”。
“很好。‘卫紫衣接应:”去把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全叫来,向全村人公开你的所作所为。许乡亲父老们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刚才还那么激忿的梁员外半天不哼气,一出气使用微颤的惶恐语调问:“你们想怎么样?我为我儿子讨媳妇,关你们什么事?”
“讨媳妇没有错,但是新郎调了包。”卫紫衣厉声道,不容他狡辩的拉下长得掩住桌脚的大红桌巾,只见他手一晃动,长巾委地,原本搁在桌巾上头的交杯酒、茶盘、果盒仍分毫不动的摆在桌面上,光这一手就吓得这群土包子不敢轻举妄动,人家原来是会家子!“你出来。”声音竟意外的温和,是怜悯吧!
失去一块红布的掩护,那人愈是缩头缩脑的不肯出来。
“他是谁?因何冒充新郎来欺凌邱风女?”卫紫衣的目光盯在梁员外脸上,他愧疚得低下头去,探索的目光转而攫住缩在众人之后的陈寡妇:“你来回答如何?”,
陈寡妇却一点也不敢作声。
“你不敢得罪东家,我来替你说吧!”丁紫衣指着桌底下那男子:“他是梁家的大少爷,也是梁晚星的大哥,梁耀日。”
众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惊异的目光纷纷投向那儿。
这时,宝宝通知了邱老舍和邱成贵,匆匆赶来。
卫紫衣劈头就问邱老舍:“没有张阿生这个人对不?你所说的张阿生便是梁耀日,你的侄女张翠花嫁给梁耀日作童养媳,后来投并身亡,梁耀日也失踪了。我想连你都不知道梁耀日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受了伤,被梁员外藏在地窖。”
闻者都大吃一惊,谁也不答话。邱老舍垮下了两肩,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我无意挑起你的伤心事,只是翠花已死,你不应该没有考虑清楚又将自己的女儿往虎口里送。”卫紫衣依然镇静地说:“你把男方换成张阿生,又说张家迁走了,只望我们不会多管闲事。其实,反而挑起我的好奇心,派人调查,是有一户张家搬走,但没有叫张阿生的儿子。后来,宝宝向我提到陈寡妇的事,我心里猜想,是不是梁家有什么人需要她照料三餐,所以连跟小狗子吃一顿饭的自由都没有,必须准时赶回来。然而,梁员外的表现实在太好了,简直捉不到一点破绽,我们只好设下陷讲,等候真相浮出台面。”
紫秋茹意识到该由她往下说:“当我们要离开梁家庄之前,大当家拿给我一颗药丸,让我送给邱凤女,说是可以让妇人很快受孕的补药,邱凤女很高兴的马上服用。后来大当家才告诉我,那是一颗解药,我方始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正牌的新郎倌被灌醉了,被扶到书房休息,这时若有人将蒙汗药掺入茶水中给新娘喝下,让她昏迷不省人事,这时再引来梁耀日,让他生米煮成熟饭,到了第二天……”
邱老舍听不下去,怒气冲天的逼到梁员外面前,指着他鼻子问:“你这么做是何用意?你想活活坑死我女儿吗?”
梁员外不安的舔了舔嘴唇,强辩道:“我叫媒人去提亲时,只说给我儿子作媳妇,也没说是哪一个儿子。晚星以小弟的身分代生病的兄长迎娶大嫂,也没什么说不过去……”
“满口胡言!”邱老舍气得直抖。“我女儿和晚星的事全村的老老少少都知道,何能代兄迎娶?这分明是你一手设计好的骗局!”
“无理取闹!无理取闹!”梁员外也气了。“一只破鞋子,有人肯捡来穿,就要谢天谢地了,怎么可以让我那唯一优秀的儿子去认帐?这会妨碍他的前程,以后当了官,人家要取笑他娶一个没知识的破鞋子当老婆,成为同僚的笑柄!不如给了我可怜的大儿,我想他不会介意,而且她和翠花是姨表姐妹,长得五、六分相似,他一听便高兴的等着作新郎,对翠花可够痴心了。”
邱老舍面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邱凤女又泪如泉涌了,伤心到了极点,痛哭起来。
“唉!唉!”邱成贵双眉紧蹙。“你器有什么用呢?早提醒你梁家没一个好东西,你却不听。现在不是乐极生悲了吗?”一打眼瞧见那缩在桌下的家伙,愈看愈有气,破口骂道:“你这个死瘟生,害惨了翠花还不够,又想染指我老妹,你当我邱家没人了吗,就这么好欺负?你给我出来!我要揍你!”他伸手去拉梁耀日,不料对方意外的顽强,他愈加火大,“出来——”一使蛮劲终于教梁耀日正面现身,众人一见,惊呼声此起彼落;邱成贵也看傻了,打了个寒颤:“你是什么鬼东西?”
那是一张被火烧过,斑驳、结疤、恐怖的脸。
“啊、啊!”秦宝宝吓得浑身发软。晕了过去。卫紫衣眼明手快的伸臂接住,把他抱到床上去,此时传来呜咽声和奔跣的足音,他不用回头看,就知道那可怜的人也受够了不幸和刺激,宁愿躲回地窖去了。没有人阻止他。
卫紫衣将耳朵贴在宝宝的心口上,听他的心跳又快又乱,立即取出他贴身藏的护丹,取两位放入嘴中嚼,再扳开宝宝的牙筋,吐哺进宝宝的嘴里。
没人有心情注意他们,除了紫秋茹,凝视他俩的目光好深沉、好深沉,脑子里一片凌乱。伤心的感到绝望、痛若与无奈。
这边安静了,那边已炸开来。
“好啦,你们全瞧见耀日那副可怕又可怜的模样了,但是你们想过没有,那是谁害的?是翠花,张翠花!”梁员外暴怒起来,朝邱家父子吼了回去:“不错,十年前的十月初九,是拙荆罚翠花跪在祖先灵位下反省,半夜里,耀日偷偷跑去探望她,也不知何故竟引燃了大火,耀日在里头被火困住,翠花却逃了出来,我们当时也无暇多问,只顾着要救出耀日,没想到等耀日被抬出来,翠花却尖叫的逃跑了,她不敢面对我们,不敢再看一眼面目全非的耀日,那可恨的贱女人,畏罪的投井自杀!而耀日呢,是一生都毁了,拙荆也在那年病故。你说,我能不恨你们吗?只为了家族体面,我隐忍至今,不曾想报复你们。谁知十年后,轮到晚星被邱家女儿迷惑,同样的事再一次发生,他们私奔了!不过,这一次我不肯再便宜你们,我想了又想,才想出这条一箭双雕之计,不料被几名外地人破坏了。”
邱老舍听得气愤,反对说:“耀日是耀日,晚星是晚星;翠花是翠花,凤女是凤女;你不能混为一谈,作为骗婚的辩词!”
“我可不管!你家姑娘毁了我一个儿子,休想再毁第二个。”
邱老舍见他蛮不讲理,气得直摇头,转身对女儿道:“脱下新娘服,跟爹回家去,我们邱家还养得起女儿。”
邱凤女感觉又伤心又疲乏,好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般的软弱道:“晓星呢?我要听听他怎么说?问他要不要我?”
“我要!我要!”梁晚星踉跟跄跄的撞进来,后头跟着战平。当他好不容易教战平弄醒过来,赶到这边,恰巧是梁耀日掩面奔出之时,兄弟俩险些撞在一起,梁晚星也骇住了,愣在当场,直到邱凤女的呼唤叫醒了他。
“凤女!”他热烈的喊:“我说过,今生今世,非卿不娶。”
“晚星!”她哽咽了。“我也说过,今生今世。非君不嫁。”
“我绝不答应!”梁员外马上泼冷水。
“你闭嘴!”紫秋茹怒斥一声,梁员外当真噤若寒蝉,方才所吃的苦头足够让他害怕这位貌美却厉害的女罗刹。
紫秋茹考虑了一下,告诉邱凤女:“发生今天的事,这村子你只怕待不下去,不如暂且随我到江南居住,一边读书习琴,一边等待梁晚星功成名就来娶你。”邱凤女忧闷地看向老父和梁晚星,不敢擅自作主。
“去吧!孩子,只要你幸福就好。”邱老舍经历了一辈子的人情世故,知道这村子是没有民女的容身之地了。
“梁晚星,”紫秋茹又开了口:“但愿你早日高中,并且牢记今日的誓言,莫忘了江南紫竹宫中有一位痴情女子一心盼着你。”随即以传音人密的方式告诉他人宫之法。
梁晚星记住了,恭恭敬敬的谢过宫主的成人之美。
紫秋茹幽怨的叹道:“不成人之美又将如何?棒打鸳鸯的事我又做不出来。”
不过,若想鸾风和鸣,梁晚星和邱凤女由彼此的眼里读出,那将是一段不算短的等待与煎熬。然而,等待也好,煎熬也罢,总有一天会过去,因为他们深爱着彼此。
唯有紫秋茹不确定,自己的等待与煎熬有没有结束的一天?
临别之时,离情依依。邱凤女向梁晚星保证,在他努力攻书的同时,她会好好跟着宫主学习做一个大家闺秀,学习做一个将来不使他丢脸的贤内助。
秦宝宝醒来后,得知紫秋茹的义举,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道:“紫姑娘果然好样的!办事有女中豪杰的气魄!”
紫秋茹微微苦笑,她宁愿与他交换,弱质纤骨地躺在卫紫衣怀里。
“大当家,告辞了!请代我向姐姐、姐夫问好。”
“路上当心,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人生聚散如浮萍,且不提别后如何相思,有缘自当重相聚首。
卫紫衣最同情的莫过于梁耀日,典型的悲剧人物。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辗转听到一点消息:梁员外终究还是设法从外地买来一个姑娘给梁耀日作老婆……梁家的大少奶奶原来从小跟着她爹跑码头,作风强悍,不准丈夫再把地窟当作乌龟壳,不准他好吃懒作,拿扫帚赶了他下田工作……梁家现在是大少奶奶当家,听说已经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卫紫衣听了叹息起来,告诉宝宝:一个人长相再丑也没关系,习惯成自然,看久了也就不觉得丑。最怕的是自卑心作崇,那才是追求幸福人生最大的绊脚石。
望望不可到,行行何向盘,一径林梢出,千岩云下看。烟岚半明灭,落照在峰端。
宋·欧阳修(咏嵩山)
嵩山如卧,由太室、少室群山组成,太空山中峰“峻极峰”是嵩山的最高峰,峰峦奇秀,峻峭挺拔,诗经上有“嵩高维岳,峻极于天”的诗句,汉武帝、武则天都游过此峰。
少林寺位于嵩山主脉之一的少室山北麓,背依五乳峰,寺在汉旁,柏林环绕,是静心潜修的清凉所在。
此刻少室山脚下,来了两匹骏马,上面驮着三个人:卫紫衣、秦宝宝和战平。
要登上入寺的石阶之前,卫紫衣突然改变主意,要战平先行离去,交代他:“你去开封走一趟,那边的尹堂主近来流言甚多,好坏都有,不过批评者众褒扬者少。你去打听,我会在朱仙镇落脚,等你的消息。”
战平领命而去。办这种事在他是分内事,他是卫紫衣最亲信的耳目之一。为了不受人蒙蔽,卫紫衣每年都会徽服出巡一两次,有时探子传回消息的时候,他分身不开,便由三位领主之一去办。
秦宝宝却是近乡情怯,想见大和尚叔叔,又怕见他。
“大哥,你想大和尚叔叔会如何罚我啊?”他一阵寒栗,焦虑地说:“只要别罚我去寺后山上的‘面壁洞’效法达摩祖师面壁十年,什么都好商量。我知道我爹有留一箱子的财宝给我,在大和尚叔叔那儿,等我成年才给我,不如就捐给少林寺重修屋宇吧!”
“悟心大师不肯要的。”卫紫衣笑他天真,恬然道:“既来之则安之,你都敢放火了,还怕人家修理?”
“你好啊,大哥,一副没事人样!其实追根究抵要怪你,是你将我交给大和尚叔叔带回少林寺,害我被禁足,一步也不许踏出山门,闷都闷死了,才会想东想西想出那个怪点子。可是,我真的想错了吗?”
“你不是想错,是想歪了。”
卫紫农把爱驹寄在山下,和宝宝携手拾阶而上,以示诚意。
山岚多姿,排林清寂,他知道此刻已有知客僧传报入寺,趁这闲余,他对喜欢异想天开的宝宝点化一下:
“少林七十二绝技不是手空得来,乃是一代接一代的少林前辈截取百家之长,再加上本身的经验加以演练变化,历经数百年不断的去短朴长,漫漫累积心血创造而出。这其中有无数武学名家投下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