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我?”兰樕指尖又一弹。
“好痛,痛死了,”横眉竖目狠瞪他,“你到底用什么东西打我?”
他展开手心,让她瞧瞧手里的几片枯叶。
“换做小石子,你已经头破血流了。”他笑。
她怔了怔,真是用这枯叶打的?她头真的很痛耶!
“别埋怨了,无论你做什么,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吗?”
君兰樕知她不信,羊便当她的面,耳故意把叶片弹向一枝伸展至台阶上的树枝,卯树枝应声折落,制吉蒂看得咋舌,作所有不情愿也就烟消云散了。
“呜,我好命苦……”即便对兰樕心悦诚服,一路上仍不停地哀叫——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兰樕这样,成为世上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哇?
兰樕摇头苦笑。
想他从小练功,不知承受多少磨练,哪有人习武像她这样的,嘴里叽呱个没完,还吵着要人亦步亦趋跟在旁边伺候——这妮子,得了便宜还天天卖乖,她挑一天水,他也陪走一天路,同她有说有笑的,她还有脸抱怨呢!
“哎呀!”吉蒂身子忽然一歪,两只水桶不偏不移的往他身上砸去,“哎呀呀呀……瞧我手滑的……相公?我的好相公?你没事吧?”
嘿嘿嘿,她得意地直起腰杆儿回头看,两只水桶早就滚到路边去,水珠落地结成一片白霜,兰樕却没站在那儿,咦?咦?他人呢?
她攒起眉心,后脑忽然被人敲了一下。
“想谋杀亲夫,你还早得很。”他脸色不悦地瞪她,“浪费了一桶水,知道得重挑吧?”
“唔……”她摸摸头,无辜地眨巴双眼,“人家只是不小心滑了一跤,说什么谋杀亲夫啊,真小心眼……”
兰樕突然回眸往山峰底下看去,两道秀眉聚拢,肃然道:“我得离开一会儿,你把事情做完前,不准摸鱼。”
“要上哪儿去?”
“有贵客临门。”
“谁?”吉蒂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放眼所及,只有一片白茫茫的云雾。
雾隐峰上云气缭绕,怎看得到人影?难道说武林高手,眼睛也比常人厉害吗?好……好帅气喔!
“真的吗?哪里有什么人啊?”她满脸景仰的望着“自己的男人”,简直乐得心花怒放。
原来,这就是他的实力吗?
想不到她居然这么幸运,随随便便就嫁中一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这可是她从小梦寐以求的愿望啊!
呵呵呵,想当初,还差点被他阴柔的脸孔骗倒了呢!
“你,不准过来,继续做你的事,我去去就回。”兰樕认真叮咛一番,便纵身消失在白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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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
穿过重重云雾,灰衣灰袍的兰樕从迷雾中缓缓步出,停在雾隐寺前的云石阶前。远远的,一行人列队而来,太子居其首,气喘吁吁地踏上山寺,俊秀的五官隐隐发红。
“好个清静之地,兰大人可真能享福。”总算爬到了目的地,回头俯瞰群山万壑,只见顶峰冒出云层,美得广阔而孤绝,高峻而奇险。
兰樕垂首站在一旁,太子便主动过来拍拍他肩膀,笑说:“不招待我喝杯水酒吗……皇兄?”
两年前,一名太监忽然手捧着一片尊贵非凡的宝玉入宫,并且直达皇后娘娘之手,这块玉,便是皇上当年逃至江南,遗落于民间之物。
更精确的说,这玉,早已赏给了皇上心爱的女子,下落不明了。
那么,为何它会出现在京城,落入太监手中呢?
细问那名太监,却只知道这是块贼赃。一名小贼从万千人群里扒下来卖,却根本不知究竟是取自何人,恰巧太监在玉市闲逛之际,认出这是皇室之物,便把它带回宫中。
皇后忆起了程兰熙,又惊又怒,怕是程兰熙母子已经来到京城,派人明察暗访,却始终找不到这块玉佩的主人……直到某日,有个叫冯七保的小贼吐露出一个名字——惠吉蒂。
一旦有了线头,真相便不远了。
宫廷是没有秘密可言的,今日风吹草动,明日风云变色,一举一动,皆有千万只眼睛睁睁地看着呢!
兰樕摆手请太子移驾到山寺草亭中,其余侍卫在旁戒护着。沙弥们隐约嗅出不寻常的气氛,仍然神态安详,静默地奉上茶水,便欠身退下。
“山寺无酒,仅能煮茶相待,望太子见谅。”兰樕就着火炉煮茶,摆弄器皿。
太子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快言快语道:“父皇有意恢复皇兄的身份,皇兄以为如何?”
兰樕也不回避,直接迎上太子隐含审视的睥睨神态。
“殿下揣摩圣意,认为皇上有意恢复我的身份?”
“难道不是?”太子虎视兰樕,语气不善。
“密诏在此,玉佩也在此,请太子过目。”兰樕随即从怀里掏出这人人争睹的两样物品,安放在桌上,推向太子。
热水滚沸了,洗杯热壶,倒水泡茶,兰樕仍然安闲自若。
太子静默片刻,这才动手拿起密诏,展开来细看。
诏书的内容,与传言相差无几,兰樕若真是皇子,依序便是当今圣上的长子——只是长子,还不是“嫡长子”。
不过,兰樕甫一入宫,便展现了不凡的经世之才,他日若是稍有差池,兰樕仍有机会成为一个合适的继国人选。
那么,他和皇后娘娘应该如何?兰樕若是为了报母仇而来,势必将对他们母子俩不利,那么,到时又该如何?
太子怔忡不语,兰樕忽然伸手一抄,从太子手中夺回密诏,接着抛入煮水的火炉中,再反手朝桌上的玉佩重重击下,令玉佩化为粉尘。
“殿下,茶水快凉了,千万别辜负煮茶人的一片心意啊!”兰樕从容不迫地端茶相敬。
太子不禁瞠目结舌地瞪视他。“你好大胆,竟敢焚毁皇上的密诏!”
兰樕冷冷地低哼一声,“这密诏,乃皇上御口令我亲笔书写,也由我亲自保管,太子以为,皇上此乃何意?”
“愿闻其详。”太子冷哼。
他邪邪一笑,侧目而视。“臣,身为翰林院一员,原本就负责起草密诏。如今诏书内文于我有利,诏书字迹乃我亲笔,诏书更为我本身所有,有朝一日,微臣若将它公诸于世,试问满朝文武,有几人能信?”
“……这。”太子闻言一愣。
兰樕哈哈笑着,满面苍凉,俊颜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深深的荒唐与心寒。
“皇上看似仁慈多情,却丢了块毒饵给我,只是为了试探微臣,怕我危及殿下的地位罢了。”
失散多年的亲骨肉又如何?对他母亲遗憾愧疚又如何?在尊贵的龙椅面前,父子也要斗个你死我活。
皇上设此陷阱,到底期待看到什么样的结局?
哼哼哼哼哼,兰樕仰天长笑。
“臣并无野心,既然皇上心怀忌惮,皇后亦不见容于我,另日回京后,兰樕自当辞去官职,偕妻隐遁天涯。”
“不,毋需如此。”太子听了,急忙阻断他继续往下说。
兰樕闭口等待着,幽深的黑瞳波澜不兴。
“皇兄……”太子欲言又止地瞪着他,一时间,竟想不出合适的言词。
原来父皇心里向着自己,现在他已明白了,父皇对兰樕确实有些顾忌。于此,太子自是喜不自胜——但,这还不够,依父皇极工心计的性子,这块毒饵,绝不只是针对兰樕而来。
父皇的真意究竟是什么呢?
既留兰樕在身边重用,又不许他恢复皇子身份?
“所有能证明皇兄出身的证据,已全数消灭了,由此足见皇兄之忠诚。”太子冷静地仔细推敲着,逐字逐句,缓缓说道:“父皇之意,绝非是要对皇兄赶尽杀绝,皇兄就安心为朝廷效命吧!”
兰樕还未回答,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呼唤——
“兰樕,你在哪儿?我全都做完了!”
是吉蒂,她已经开始找他了。
兰樕蹙起秀眉,她好不容易才抛开忧虑,享受了几天平静安稳的生活,若是发现太子一行人追到这里,恐怕又要彻夜失眠了。
“喂!兰樕!”吉蒂沿路大呼小叫的喊他,半片山壁都是她的声音。
兰樕只好速速起身拜别。“殿下请回吧,微臣先行告退。”
“兰卿……”太子若有所思地审视他,良久,才叹了一声,“罢了,以后再说吧!”
兰樕点点头,这就离开草亭,匆匆循着声音找到吉蒂。
吉蒂远远的就发现一群人陆续往山下走去,看他们的装扮,好像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呢!
“那些是什么人啊?”
“没什么。”
兰樕不欲多言,拉着她的手臂往回走。“来吧,我瞧瞧水缸注满了没有……你没教唆哪个师爷帮忙吧?”
“什么?”她没好气的翻翻白眼。“我像这种人吗?”
“说说罢了。”他浅笑道。
“胡说八道,少瞧不起我啦!”她捶着他肩膀,又忍不住回眸探看,总觉得那群人好生奇怪。
深山野岭的,腿这么闲,还特地来找兰书呆啊?找他做什么呢?
第10章(1)
当、当、当、当、当、当、当——
数枚石子朝吉蒂疾射而来,但见她手花如云,刀光闪灼,身姿如云雀飘逸,轻轻数刀便把石子儿纷纷挡了回去。
接着摆出架式,趾高气扬地扬起下颔往兰樕跟前一勾——那不可一世的模样,仿佛是在说:瞧瞧,我身手如何啊?
兰樕浅笑着,桃花般的粉唇勾起。
不可否认,吉蒂在习武方面确实有些天赋,带她上山才不过两、三个月,居然已练出一小番成果。有了这种程度,应付一般市井流氓、偷盗小贼,算是绰绰有余。
“够了,过来吃饭吧!”兰樕伸手招呼她休息,吉蒂立刻收起单刀,跑跑跳跳地凑上来。
“有什么好吃的?”她好奇,抓起筷子往锅里捞去,满满都是山菜、芹菜、白菜头,不死心再捞捞,不外乎就是些芋头、笋片、杏鲍菇。
唉唉唉,偏生住在山寺里,她只得认了命。
“连片肉没有,这样下去,我娇弱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哇!”忍不住嘀咕两句。
“娇弱的身子骨?”兰樕听了,不禁啼笑皆非地睐她一眼。“你说谁?”明明壮得像头牛似的,哪来什么娇弱的身子骨?
“咱们是不是该回家了?好想吃上一整锅的红烧蹄膀呐!”
“好啊,明儿个就回去。”他温柔地应承。
两夫妻围在一炉热锅前,端着汤,夹着菜,仿佛一对朴实的乡下夫妻般,聊着天天在身旁发生的芝麻绿豆小事。
“嗯。”吉蒂把脸埋进碗里,淅沥呼噜地大啖菜头,拿着筷子的手却不自禁的微微颤抖。
这座山里,并非只有他们夫妻俩,和那群终年修行的山僧……慢慢的,她全瞧见了。
雾隐峰里三天两头就有人来访,云里来,雾里去,和兰樕偷偷的交头接耳。
他们是来请他回去的,冰冷的脸上没有丝豪表情。兰樕赶他们走,他们还会再来,一再而再,非要达成目的不可。
根本逃避不了,他们能逃到哪里去?放眼四海,每一寸皇土都有宫中的势力,兰樕的身份早已暴露,既是如此,还不如回去,是好是歹都有个结果。
说好了要回家,在这山中的最后一晚,他们手拉手,肩并肩踏雪地散步。
雾隐峰难得露出一抹清冷月光,丝丝穿过薄薄雾气,映得满山如梦。
“闵贤公主是你异母的妹妹,所以你才不娶公主,是吗?”走着走着,吉蒂忽然抬头,猛然大悟。
兰樕笑而未答,只拉紧了她的手。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姐姐才……”她咬唇蹙起眉心,原来她当初根本猜错了,兰樕居然能够一声不吭,到了如今,也没解释。
“你失望吗?”兰樕小心瞅着她。
当初不说,是因为对她不抱任何情愫。
姑娘家毕竟是姑娘家,她天真烂漫的揣测,如能帮助他达成目的,他自然勿需说破。再者,他对吉人确实倾心,如能娶她,自然最好。这种盘算,都让他自然而然闭紧了嘴巴。
“对不起。”他柔声向她道歉。自己实在太自私了,只顾便利自己的需要,却令她深陷苦恼。
“没什么啦!”吉蒂摇摇头不以为意,却又摇晃他手臂,不住数落,“你干么那么辛苦?不管什么事都埋在心里……老这样什么样都不说,让关心你的人该怎么办才好呢?”
兰樕温暖地侧头凝视她,她的眉,她的眼,烦恼忧虑的模样,将他心房涨得好满好满。“从前除了我娘,根本没人关心过我。”他暗哑地低语。
“那现在呢?”她停下脚步,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他低下额头,抵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我知道了,以后什么都告诉你。”
“骗人、骗人、大骗子!”她咯咯笑了起来。
心机深沉的人,永远也不会主动打开话匣子,他一辈子都会有很多秘密藏在心里,没有人挖他,他就永远也不说——她似乎更懂他,更理解他了。
“此番回去后,皇后便会打消杀我的念头。”兰樕忽然敛去笑意。
“真的吗?”吉蒂睁了大眼,浑身僵直。“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皇上给他这纸密诏,不但是为了试控他,也是试探太子。
他得到密诏,若是露出野心,皇上必得忍痛将他除掉,以绝后患。如今他已抛开身为皇长子和身份,接下来就看太子怎么做了。
若太子仍要杀他,皇上恐怕说会改变心决心,废除冷酷凶猛的太子,转而将他扶正;若太子处理得好,那么皇上就算是赢了。
“赢?怎么赢?”吉蒂急切地踮起脚尖,连声问道。
“皇上年纪大了,先要顾及大统,才能论及父子。”
这是身为帝王的无奈吧!
兰樕苦笑说道:“太子若是可堪继任的仁君,皇上便可交付江山,而我失去皇子的身份,却仍可享受荣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的真意是——我不发野心,太子无杀意,兄弟勿相残,皇上这不就赢了?”
冷酷的皇后,说穿了只是皇上手边的一颗棋罢了。
皇上早就夺回实权,不必处处倚重皇后,而即使对她有再多不满,顾念她是太子的母亲,只要太子自己能够驾驭,皇上便不至于责难她——当然也不会计较她当年追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