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领进屋子介绍了,老者颔首点头,神色凝重,却不言语。
刀客安置我们晚上就宿于此处。老者生火给我们弄了些吃的,将茅草屋让给我们,自己在侧面的柴房里睡去。
我们将吴六从的尸体赶进去,置于门角落。因为里面只有一张竹床,我们让给田小妹、王二丫与鬼崽妖睡了,我与田古道就在临床处就地而坐。
两个女子见门角落里摆着一具死尸,本来就很是惧怕,不过有我们在旁边陪伴,稍微安心了点,却毫无睡意,总是找我们搭讪。
田古道悄悄对我耳语:“秀才,这两个女人怕我们非礼,所以不敢合眼,我们得想个办法摆脱她们的纠缠,好好做个美梦,我困死了。”
“哎,我们来猜谜语好不好?”田小妹朝我们撅了撅嘴。
“如果你们输了,怎么办?”我挑衅道。
“你想怎么办?”田小妹反问。
“把你的解药给我们!”田古道插话进来。
“你想得美!我要是把解药给你们了,还不被你们卖了!这样好不好,如果我们输了,就把这床让给你们睡。”田小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王二丫撅着嘴,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又不敢发作。
于是开始竞猜游戏。
见我们要竞赛,鬼崽妖很兴奋。从地上灶边捡起一截木炭,站到门板前,准备为我们“正”充当计裁员。
田小妹先出招。
“虫入凤窝不见鸟,七人头上长青草;细雨下在横山上,半个朋友不见了。猜四个字!”
“风、花、雪、月!”我答道。
“忆当年,绿影婆娑。自入郎手,青少黄多。受尽几番磨折,几许风波,休提起,提起,泪洒江河。是什么?”
“竹篙!”
“一株空心树,独生东篱边。病人膏肓久,九死一生还。是什么中药?”
“噢,噢,秀才认输了……”见我一时想不起来,王二丫在一旁起哄嘲笑。
“木通、黄花、没药、独活!”田古道回答。
来回拉锯,较量了几个回合,似乎没有输赢,只有继续下去。
“尾巴一根钉,眼睛两粒豆,有翅没有毛,有脚不会走。请问是什么?”
“蜻蜓!”
“粽子头,梅花脚,屁股挂把指挥刀,坐着反比立着高。是什么活物?”
“狗!”
这时,门板上已经被鬼崽妖写满了几个正字,难分胜负。
田古道有些失落,插话道:“你们太文绉绉了,听着酸,我给你们来点通俗的。”
“好呀,好呀!”王二丫鼓掌附和。
“偷什么不犯法?”田古道露着阴笑出谜。
“偷人!”王二丫快言快语。
“偷人属作奸犯科,当斩!”我答道。
“不不不,是偷心!”王二丫纠正。
“错!是偷哭!”田古道得意洋洋。
“什么官不仅不领薪水,而且还要请人吃饭?”
“哪有这么傻的官?只怕是脑子进水了!我只知道是官都贪。”王二丫急了。
“当然有啦,是新郎官!”田古道这小子颇有成就感,接着继续出题:“那我再问你们,女人喜欢男人什么大什么粗?”
田古道说完这个谜语,屋内陷入沉默。
太不像话了,我在心底骂田古道这个谜语有失斯文,弄得大家尴尬得很。
沉默之后,还是沉默。
只见田小妹与王二丫脸上有些羞涩。
“你个不知道羞耻的浪荡子,怎么出这等谜语。我与小姐还是黄花闺女,你这是羞辱我们!”王二丫终于憋不住,骂了田古道。
“哈哈,什么嘛!你们真是人不正往邪想,这个谜语的答案是:财大气粗!”田古道露出坏笑。
王二丫不依,嚷嚷,追着田古道要打。
突然,隔离传来几声咳嗽,是那老者在抗议我们的吵闹。
我们赶紧收敛起来,停止游戏,和衣睡了……
第08章 杀尸场活尸当靶
“嘭嘭嘭,嘭嘭嘭……”我们还在睡梦中,突然被敲门声惊醒。
揉开眼睛一看,天已经大亮了。断刀客在外面等我们上路。
田小妹与王二丫也想跟着,被刀客断然拒绝,两女子与他理论。刀客一脸冷漠,也不接茬。
我猜想,我们要去赶尸的地方不便于女人进入,田小妹与王二丫又怕我们甩了她们。于是就劝田小妹,让她们先在此呆着,我们再回来接她们。王二丫不依,田古道吓唬她们:“再吵的话,我们就不回来接你们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她们便无奈地默许了。
她们还是不放心,提出鬼崽妖留下来陪着她们,没办法,我只好应允。
田古道低声对我说:“她们不会将鬼崽妖骗走吧?”
我说:“不会,她们亲自察看了鬼崽妖的身体,心底狐疑还没有彻底解开,估计不会贸然行事。”
于是,我们在牛贩子吴六从的死尸处画了个圈,念了咒语,嘱鬼崽妖看好死尸,免受异物骚扰。
“守住,守住!”鬼崽妖眨眼,说话表示理会,扛起天禄尸字旗站在死尸的旁边。
断刀客领着我们往深处走,估摸半炷香光景,来到一山峦重叠的偏僻处。这里没有人迹,看不到炊烟,也闻不到鸡鸣,除了林间的小鸟,几乎看不到生命的迹象,使人有隔世之感。接着就是拐弯,拐了一道又一道,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或陡或缓,或凶或险,足足拐了九九八十一道弯。脑子有些糊里糊涂的感觉,依稀觉得这些弯道像一个八卦阵,看似天然而成,好像又有人工雕凿的痕迹,是事而非,使人分不清方向,好像入了迷宫。
一个时辰之后,我们来到一个僻静处,远看,这里地形险恶,犹如猛虎扑食,使人顿生不详之感。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一般人迹罕至的地方,鸟兽活动频繁,而这里虽然树木葱郁,却无人影,更无鸟兽的影子,安静得使人窒息。
在一个山坳,断刀客将手指弯曲含在嘴里,一吹,发出一声刺耳响亮的口哨声。不久,山坳那边也响起几声回应。
正在我们纳闷的时候,已经来到林间一个稍微平缓之处,一间随意搭建的棚屋,很落寞地躺在那里。这里多是参天古树,几棵已经枯死的古树,给这个世外僻境增添了几分肃杀。
“杀!杀!杀杀杀!”这个连一只鸟也找不到的地方,突然传出如此凶残的声音,着实让人吃惊不小。
我心头一紧,寻声而去,只见不远处,一个成年男子被捆绑在树上,一名十五岁样子的少年,正用长刀狠狠刺向被捆绑的男子。那少年出手狠毒,毫不留情,两眼露出咄咄杀气,一刀、两刀、三刀……刀刀击中要害。
少年身边站着一位鹤发老者,干瘦,眼神阴冷,却显得精神矍铄,在一旁指点着。
我看着头皮发麻。真是见鬼了!我开始怀疑领我们前来的男子的身份,这哪是要我们赶尸,恐怕是杀人的黑店,如此杀人不眨眼的场景,我平生还是第一次所见。
出刀、旋刀、刺刀、抽刀、旋刀、收刀,少年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一遍、两遍、三遍……居然毫无惧色,好一个杀人如麻的少年!
令人惊诧的是,那少年每抽出一刀,刀上居然没有血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令人骇然的江湖夺命冷血刀?!
田古道轻声问我:“秀才,那树上捆绑的人是活的还是死的啊?”
我说:“如果你被刺这么多刀,还会活吗?”
见我们神情异常,领路的断刀客很淡定:“那是我师父在指导我师弟训练刀法。”
他说话的时候,毫无表情,对眼前的一幕似乎司空见惯了。
断刀客将我们领到棚屋前,嘱我们:“二位先稍事休息,赶尸之事待师父收工后再说。”
说完,自己钻入了棚屋内。
“秀才,我怀疑那正在练功的少年与老者,就是之前我们在墓地遇到的那两个人影,我看那身影就很像。那绑在树上的,应该就是昨天晚上刚从坟地里挖出来的死者。”
我正在猜想那绑在树上当靶子的人,到底是刚刚才被刺死的活人,还是死尸,听田古道这么一说,觉得有些道理。
我很纳闷,为何刀客练功不使用稻草人代替,非要用死尸做靶子。
田古道却说:“他们的这个经验值得学习,不错!刀手练功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人。为了克敌制胜,就必须多进行实战模拟练习。这一点,我认为如此模拟训练非常可取,这完全可以克服一个人的内心恐惧。”
“师弟,快看!”我突然发现,在那少年身后不远处,居然还有很多死尸,大概是被树叶挡住的原因,我们刚才没有看到。
那些尸体有的被绑在树上,有的傍着树枝,用绳子绑好,保持一定的姿势,或站立状,或行走状,或蹲坐状,或俯身状,每具尸体摆着一个姿势……
“秀才,那里还有人!”田古道发出一声惊叫,我连忙制止他,生怕惊了这些杀手。
果然,看见有两个壮汉依次在不同姿势的尸体上来回刺刀,动作、姿势起伏变幻万端,开始以极普通、平常的姿势接近尸体,然后抽刀、出刀、旋刀、刺刀,一气呵成,将刀送入尸体内部!又迅速抽刀、旋刀、收刀入袖,此为完成一次攻击。如此反复不已,毫无倦意,愈刺愈猛,愈刺愈快,看着眼花缭乱,甚是晃眼。一组动作自然、连贯、快速,快得让人不敢相信,从抽刀,到刺杀,再到收刀,仅仅一眨眼的功夫。
刀客干活讲究快、准、狠,刀客中的高手,具备很高的境界。出手前,要刀不露白,即刀子在刺中目标之前不能让人看见;出手时,要击中要害,一刀致命;收手时,要做到快速利索,刀刚入鞘人已在数丈之外。
对于一个刀手来说,手中的刀就是他的性命,刀忠主,主惜刀,刀客与刀形影不离,融为一体。刀手的刀从一开始训练到他行走江湖,再到他收刀洗手,都用这把刀!
难怪给我们领路的刀客身上佩带的是一把断刀也不更换!
出于好奇,我们决定走近一些,看个究竟。
只见前面的那少年依然在不断地重复这“出刀、旋刀、刺刀、抽刀、旋刀、收刀”动作,从我们来到这里开始,这样的动作他至少重复数百遍了,如此推算,一天下来估计有数千次之多!
他面前的死尸,已经被他刺得千疮百孔,令人叫绝的是,他每一刀都是那么准确,虽然刺杀的次数很多,可除了咽喉、心脏等要害部位,其他地方居然完好无损。
“秀才,你闻到什么异味了吗?”田古道掩着鼻子轻声问我。
经他一提醒,突然闻到一股恶臭顺风扑面而来,那恶臭中夹杂着一股腥味。那怪味定是少年身后的死尸发出,那些尸体从坟地里刨出来的时候,本来就不新鲜了,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变质。被刀手背到这里后,每日刺杀不止,过不了几天,就开始腐烂。
“师弟,难道他们不会雪山咒?”
雪山咒是辰州符的一种,可以保证尸体三十天不腐烂,也是赶尸匠必须掌握的一种基本技能。赶尸匠赶尸,在封尸的时候,都要念雪山咒,就是为了防止尸体在行走途中变质腐烂。
“我觉得雪山咒这种方术,闯荡江湖的刀客应该是知道的,是不是他们故意不念雪山咒?为的就是要考验刀客的意志力和忍受力?”
看到那些死尸被如此千刀万剐,我不由想起在我们乡间颇为流传的一些说法。一个人无论在活着时作了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原本非下地狱不可,但他死后每天受此千刀万剐之苦,任何罪恶都能洗刷一清!和尚做毕法事,灵魂即能升天!
我一面为这些死尸感到惋惜,一面又感叹于因果报应。
这些死尸,遭刀刺蹂躏,死者生前一定是恶人,做了不可饶恕的坏事,如此想来,也用不着同情。生此情绪,与我的职业有关,赶尸匠见到死尸,总有一种想保护的欲望,这种想法是情不自禁的。
“秀才,快看!”田古道拉了拉我的衣服。
只见林中的老者、少年,还有那两个壮汉,已经收刀入鞘。
那老者在一具腐烂变形的尸体前焚香,然后四人一起祷告。祷告完毕,老者当着三个刀手的面,拿死尸比划一番,因为腐烂,那死尸的头部已经无力地往下耷拉着,面部也变得模糊不清。那脸上好像有东西在蠕动,定神一看,却是蛆虫在爬动,很多小蛆从死尸的眼睛、鼻子、嘴巴里爬出。
突然,闻得老者喊了一声。
那少年走出十步开外,然后一阵疾跑,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爬满蛆虫的脑袋居然不见了。而那少年的刀也入了刀鞘,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们左看右看,居然没有发现死尸的首级。四处张寻,居然发现那首级却挂在了树枝之上,一股风吹来,首级迎风摇晃……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
老者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似乎是嘉许的意思。
然后,三名年轻人将树上的无头死尸放了下来,拖到一侧,再抱来柴枝,围着无头死尸放了一圈。老者合掌祷告了一番,然后点火燃柴。一会儿,那柴堆就燃起了熊熊大火,闻得滋滋的声音,不知道是柴枝燃爆的声音,还是死尸被焚化发出的声响……
“咳……”正当我与田古道被眼前的一幕震惊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把我们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断刀客。
“这是送神。我们刀手这一行,与你们赶尸一样,有着自己的规矩,破坏不得。我们用死尸训练的时候,每七天必须一祭,焚香设烛,并摆供奉。等到尸体完全腐烂成脓水流淌,恶臭不止时,此具尸体已无利用价值,便焚香,设熊熊柴火,将尸骨火化。事后,师父还要设坛作七天法事,然后再将骨灰送入原坟内安放。”
我一直以为赶尸是令一般人惊骇的事情,其实,最为惊骇的,莫过于刀手练刀了。这样的情景,像我们经常与死尸打交道的人,见了也感到震惊,倘若是普通人见了,怕是要吓个半死。田古道说,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啊。
凡是这样子训练出来的刀手,他每刺一刀,暴戾之气就增加一分,三年下来,脸色青白,全身有一股阴森森的冷冷杀气。如果他动了杀机,隔了一座山头的人都会忍不住打寒噤!刀手杀气一动,眼珠子也会变成绿阴阴的,晚上看到他眼睛的人,手脚会不由自主地发软,走不动了。倘若是被刺杀的对象,更是无处逃命……
第09章 侠骨杀手却无名
这里树木葱郁,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