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似乎传来细微的闷笑声,她目光精准地捉住马上男子那抹上扬的唇线,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怒意又升上眼底,完全没想到他是不笑的,纯粹是树影造成的错觉,真正发笑的是另有其人。
西凤的缺点就是没办法静下心思考,直来直往没有什么心机,从未发现她敬佩有加的恩人嘴角扬高,露出诡异的笑意。
制造冲突不是为了引发两人之间的战端,而是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心,只可惜……
远处传来女子拉长的尖叫声,眼睛倏地一睁的楚天魂射出凌厉精芒,宛如初醒的狻猊。
“什么烂地方嘛!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一片荒芜像座死城,是哪个王八羔子说这条路是捷径,直通神鬼勿近的快活林……”
咒骂声迭起,一身狼狈的罗菊衣由潭中爬起,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愚蠢至极的听信包打听的谗言,想贪快地抄小路攀山越岭。
她太高估自个儿的本事了,以为荒山野岭的小径如同自家的后山头,随便绕个两圈就逛完了,没什么希奇古怪的玩意可玩。
可是一入万鬼山她才知道自己错了,既然有万鬼盘据势必危险重重,她却傻得往死人堆里钻。
先别说凶禽猛兽多如蝗蚁的虎视眈眈,等著撕咬她的细皮嫩肉,光是参天巨木就够令人悚然了,大白天居然瞧不见一丝光透落地面。
阴森、诡谲不在话下,仿佛四周布满一双双惨绿的眼,冷由心底蔓向四肢,她想自己真要被鬼吃个尸骨无存了。
“老天爷呀!你就看我这么不顺眼吗?非要给我一连串的考验才肯开眼不成。”
什么山穷水尽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一脚踩空由千丈高崖跌下可不是好玩的事,她的一条小命差点就葬送潭底。
幸好半山崖长了棵老榕树,她及时施展轻功弹向岩壁,顺著山势慢慢往下爬,一步一步不敢轻心地踩个结实才敢放手。
只是谁也不会料到近水的石头长满藓苔,才逃过一劫的她得意忘形,对著凸出水面的巨石飞跃低踏,丝毫不把潜在的危机放在眼里。
唉!瞧她一身湿,活似水里捞起的死鱼,浑身冰冷的僵著身子涉水而过,没法子像南燕轻盈的漫步水面,来一场曼舞。
呼!好冷,若有件暖和的披风披著该有多好,她一定会多行善事的劫富济贫,偷光有钱人的银两救济疾苦百姓。
正当她这么想著时,头顶飞来一阵乌云,当头一罩地包住她打颤的身子。
“咦!老天也会在这个时候同情我吗?”嗯,非常可疑。
抬头望望无云的天,她心里没有感激只有诡谲,觉得是老天爷在捉弄她。
“老天不会同情你,但我会。”
清扬的男音由背后传来,神情转为防备的罗菊衣蓦地回身,乍见一抹白朝她走近,她几乎要高喊阴魂不散的见鬼了。
但是鬼没有影子,他有,而且双脚踩地并未浮飘。
“别说你不认识我,那可真是伤人。”瞧她眼中的陌生,楚天魂的心底有一丝失望。
她是不认识,过目即忘是她的本事。“你是人还是鬼?”
“你说呢!”她真的忘了他,想想挺欷吁的,亏他还把祖传宝物给了她。
说是缘份吧!他正念著她之际她便出现眼前,合该两人的命运将牵扯在一起,他不刻意寻她,她却自个儿找来,这算是一种天意。
“我要是搞得清楚就不会从上头栽下来,喝了一肚子水。”不知水有没有毒,会不会让她肠腐腑烂?
忧心忡忡的罗菊衣只在意自个儿身体有无异样,没想过浸湿的体态有多撩人,若隐若现的玲珑曲线包在毛裘披风底下反而更动人。
“你从上面跳下来?!”沉静的眼忽地一黯,盯著唇色泛紫的小脸。
“是失足,别说得我好像想不开似的,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往下跳。”她还没到活腻的年纪。
她是听见身后有纷乱的脚步声追来,以为传闻中的鬼王要来捉她,因此不辨西北的拚命往前奔,期望能摆脱群鬼的纠缠。
比人高的杂草遮住她的视野,再加上心里有鬼,她根本没注意前方传来的淙淙流水声,越过一块奇怪的白色石头便面对脚下无物的窘况。
想当然耳,她没办法往回跳,只好笔直地下坠再下坠……直到她遇上那棵老榕树为止。
“为什么这么匆忙?你不晓得从高处落下有致命的危险吗?”她到底懂不懂照顾自己?
好凶哦!他究竟在气什么?“有鬼追我嘛!我不跑等著被吃吗?”
一遇到和她大姐一样不怒而威的人,她脖子一缩的先矮人一截,声音由强转弱地变得心虚,好像她真做了某种不可原谅的错事。
“是人吧!鬼不会追。”瞧她冷得发抖,他不忍心的缓了缓语气。
“谁说不会,你没听过万鬼山的鬼会吃人吗?”他们一个个狰狞可怕的伸出利爪,撕裂过往山间的生人。
“万鬼山?”眉头一拧,他一脸疑惑的盯著她。
听都没听过。
“就是我们身后的这座山嘛!人家说里面的鬼可凶著,连和尚都不敢踏入一步。”她气急败坏的指著差点害死她的山头,气愤填膺。
恍然大悟的楚天魂低嗯了一声,面露冷意,“是谁告诉你它是万鬼山?”
那人该死,危言耸听。
“包打听,包不群,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墙角老鼠。”俏脸怀恨的咬著牙,忿忿地说道。
最好别让她逮到,不然她非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他骗你。”包不群,这名字他记下了。
“什么,我被骗了?!”居然有人敢骗四君子中的菊,他真的向天借了胆。
“你是不是拿过他什么东西?”江湖传闻包打听是个气量狭小的小人,善于记恨。
“我……”罗菊衣摸摸腰间的小瓶子,讪笑的退了两步。“不值钱的小玩意,坊间一大堆没人要。”
幽然的叹了口气,他的表情转为无奈,“过来。”
“过去?”她为什么要?说不定他是鬼王乔装的人。
“再往后退你又落一次水,你想得风寒吗?”她的家人怎么放心她一人行走江湖,简直拿生命当儿戏。
“才不会呢!我的身体好得很……哈啾!”
话还没说完她先打个喷嚏,鼻尖泛红微带黏液,她回看淙淙流水,心里想著落水的寒意,不自觉的拉紧毛裘披风汲取温暖。
就差那么一点就呜呼哀哉了,老祖宗显灵保她周身,否则她就有命出没命回了。
“傻丫头,这山叫万佛山,因为山上有座万佛寺香客如织,原名已不可考。”大家习惯以寺名来称呼此山。
“万……万佛山?!”这……差太多了吧!
一是鬼、一是佛,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不管是鬼还是佛,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该只身入山涉险,山里头的老虎已经很久未尝新鲜的人肉了。”只有她不知死活地送上虎口。
“有老虎?!”惊讶的一呼,她紧紧捉住眼前的白色布料。
“还有凶残的狼和巨大的熊,你没见过比腰粗的大蟒吧!它一张嘴可以吞掉两个你。”隐藏暗处的野兽比鬼更骇人。
听得一楞一楞的罗菊衣吓得脸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觉的想找个人依靠,生怕那些狼呀熊的捉她去进补,连骨头都不留下。
一旁看戏的西凤终于忍不住的呵呵大笑,本来她不是很喜欢这个窃人财物的女贼,可是看她小鸟依人的可怜相,很难再对她心存芥蒂。
倒是表情有点复杂的冷面游龙不置一语,看不出是喜是忧,冷目黯沉的以保护自家少主为第一要务,旁的事他无权插手。
“啊!你干么抱著我?男女授受不亲,你这登徒子!”俏脸一酡,她连忙推开他。
可是这一推她又有些后悔了,感觉有股冷风由襟口透入,令她直打哆嗦。
楚天魂不容她抗拒地又环上她的肩,“菊妹子好大的忘性,你不记得是自己靠过来的吗?”
登徒子一名他承担不起,虽然他此时的言行举止并不得体。
“什么菊妹子?你不要一直摸我的发啦!湿答答的小心拖累你这病痨子。”她没想起他是谁,只是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掠过心头。
“你关心我?”扬唇一笑,他胸口的一抹郁闷不药而愈。
罗菊衣怕被误会地赶紧撇清,“老人、小孩我都关心,你不要自作多情。”
“如果我收不了情呢!”他一定会要求她回报,即使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度过多少寒暑。
“啊!你……你在开玩笑吧!我是个贼耶!”聪明人是不会自找麻烦。
奇怪,她心跳得好快,像小时候学不会轻功,被外公罚倒吊树桠三时辰,不准喝一滴水。
他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碰碰她的鼻。“也许你已经窃走我的心。”
胡……胡扯,她怎么可能偷走别人的心,再高明的贼也不能取走人身体内的东西而不被发觉,何况是赖以生存的内腑。
他肯定是在骗她,像没有节操的包不群满口谎言,哄得她满山跑,以为身处鬼山中。
“小菊儿,你还想不起我吗?”儒雅的文人气息下藏著商人的狡狯,他轻轻地抚著她雪嫩玉颈。
是仇人还是朋友?“你可以提点一、二,我这人最喜欢猜谜了。”
其实她心里想著的是百种以上的逃走方法,贼只有敌人没有朋友,由他眼中她能明白地感受到她曾“拿”了他某物未还,而他正在索取代价。
偷儿的直觉最准了,看他一副笑脸迎人的表情,她却心寒的想到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专使阴招。
楚天魂以指勾出红线系著的羊脂白玉,笑得好不轻荡,“菊妹子,楚二哥把祖传之物都给了你,你怎能轻易地将我遗忘。”
第四章
一句楚二哥勾起她刻意丢弃的记忆,昏昏沉沉的罗菊衣终于尝到报应的滋味,原来如晕船一样浑身无力,满天金条却抬不起手臂去捉。
从小到大她生病的机会屈指可数,才刚有徵兆就被她美若天仙的娘喂一大堆不知打哪里来的药,病虫还来不及进入她体内就魂归西天了。
她怎么也没料到才泡了一会儿水就会头晕脑胀,全身发烫得像一只没用的蛆,似睡非睡的被强灌一些苦得要命的汤汤水水。
没人想到给她一颗糖甜嘴吗?害她满口涩味难受得想吐。
“喂!你离我远一点,不要靠我太近,都是你这病痨鬼带衰我这福星。”不然她也不会难过得起不了身。
人一生病就显露出本性,任性的怪东怪西找祸源出气,就是不怪自己贪玩好动,为了一只血玉蟾蜍入险境,搞出一身病痛。
“放肆,不许诋毁我家二少爷。”不知感恩的贼,枉顾主子的细心照料。
稍有一点体力的罗菊衣不驯的叫嚣,“你算老几呀?主人不开口尽听恶犬猛吠,你欺负我这病弱之躯。”
病中的她脸颊消瘦,眼神无光微露娇弱,楚楚可怜的令人想呵护一番,舍不得对她扬高一点声音,希望她早日恢复原有的光彩。
可是碰到此石头还硬的游龙,别说有半丝的怜香惜玉了,他没把整碗的汤药住她头上一倒就该庆幸,他只臣服于楚天魂一人。
“要不是二少爷一口一口哺药,照顾你一日一夜未曾阖眼,你这病弱之躯到现在还昏迷不清。”他冷嗤的哼出不满。
“谁……谁要他多事来著。”粉颊倏地染上飞霞,红如熟桃。
“你……”
“够了,别再提起此事,见人有危是我等份内之事,不该索讨恩惠。”再说下去她都脸红得无颜见人了。
嘴里说著不索讨,但带笑的语气中却透露著遗憾,好像在说她不识大体,受了人恩惠却不知泉涌以报,枉费人家的一片善心。
“姓楚的,你别假仁假义的说场面话,我知道你一肚子坏水占我便宜,你……你根本不怀好意。”什么用口哺药,他不晓得男女有别吗?
满脸通红的罗菊衣气恼他的偷香举止,她就不信除了用嘴之外没其他方法喂药,她还没病到不省人事,他身边女子的窃笑声她听得一清二楚。
他是不怀好意,但他何必承认呢?“小菊儿病糊涂了,胡言乱语不知所云,让楚二哥再喂你药吧!”
鲜嫩檀口尝来的汁,如蜜般清甜引人上瘾,犹胜天下美食万分。
“不要,你走开,你这药罐子离我越远越好,不许靠近我的床铺半步。”讨厌的家伙,他到底想怎样?
“这是我的床。”他邪佞笑道。
“你……你怎么下懂事有轻重,我的身体好,病个三、五天自会没事,可是你的破身子一被我传染,没躺个十天半个月好得了吗?”真是笨人一个,还要她费力一吼。
天呀!喉咙好痛,像火在烧,他们没有良药妙方治好她的风寒吗?
“你怕我也病倒吗?”眼中含著笑意,楚天魂端起药汤舀了一勺吹凉。
“谁管你的死活,我是怕你家那个凶神恶煞会一剑刺向我心窝,怪我害死你。”她才不想被人说恩将仇报。
两颊发烫的罗菊衣气呼呼的不敢直视那双带笑的眼,心口怦怦地跳著,口是心非的缩了缩肩,不让他再碰到女子最珍贵的身子。
“唔,谁在言不由衷,我怎么听见令人窝心的话语?”这丫头还真藏不住心事,一双透澈的水眸饱含无数未语的关心。
“你……”她恼怒的噘起嘴,不肯喝下他亲手伺候的汤药。“欺负人。”
他是很想欺负她,但还不到时候。“想来你是要我以口哺喂的方式喂药,少了我的涎沫,汤药都变苦了吧?”
楚天魂作势要以口含药喂她,羞得她又急又气地红了眼眶。
“你若敢再碰我一下,我就咬烂你的嘴。”这时她特别想念远赴北方偷窃血玉观音的大姐,有她在没人欺得了她。
“瞧你,怎么说哭就哭,你是怕我还是怕药苦?”他想两者皆有吧!她还不懂儿女情爱。
轻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珠,他好笑的拍拍她的肩顺她的气,免得她为了恼他,一口气提不上来,梗在胸口反而难受。
其实一夜未眠的楚天魂已有些倦态,他知道以自己不甚强壮的身子撑不了多久,能勉强支撑住已属强求,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她还糟糕。
可他仍谈笑风生地强装无事,在她身上的烧灼尚未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