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岁那年离开扬州,至今已有二十年了,扬州的一切早就人事全非。
他姨母一家人几年前不幸相继染了恶疾去世,这里再没有任何他的亲人,但是即使如此,他对于此处依旧有着特殊的情感。
尽管幼年的记忆只剩下少许且模糊的片段,但那些浮光掠影却让他感到温馨愉快——那是他几乎快遗忘的感觉。
尽管京城是全天下最繁华兴盛之处,也是他住了二十年的地方,但是扬州却让他更有归属感。
李祈洛握紧缰绳,正要策马返回住处,却远远地看见他的府邸外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从那辆马车看来,车里的人非富即贵,但他却皱起了浓眉。
他并未与任何人有约,也一向不喜欢唐突冒昧的不速之客。既然对方不请自来,就别期望他会热络地欢迎。
李祈洛就当作没看见那辆马车似的,打算直接回府,然而守在马车旁的车夫一瞧见他,便立刻向车里的主子通报。
很快地,一名约莫十八岁的姑娘匆匆忙忙下了马车。她有着明艳的容貌,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女人的娇柔妩媚。
李祈洛瞥了她一眼,立刻认出了她的身分。
她是户部尚书崔劲文的独生爱女,名叫崔金凤,同时也是义亲王的嫡生子——他那个十九岁的弟弟李霆安所喜爱的女人。
“谨安郡王,别来无恙?”崔金凤轻声细语地开口,朝他扬起一抹风情万种的微笑。
眼看崔金凤正好挡在大门口,李祈洛再怎么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也不至于无礼到硬是策马撞开她的地步。
他勉为其难地勒住马儿,翻身下马。
“崔姑娘远道而来,有事?”他语气冷淡地开口。
崔金凤美目含情地望着他,轻嗔道:“郡王这是明知故问嘛!”
“恕在下驽钝,确实不知。”李祈洛的嗓音又更冷了几分。
崔金凤蹙起柳眉,神情含怨。既然他故意装傻,她也只好把话挑明了说。“你明知道,我是特地为了你而来的。”
听了这番话,李祈洛没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感觉,黑眸甚至掠过一丝不耐。
“我以为崔姑娘与舍弟情投意合,几乎已论及婚嫁了不是?”
“我……”崔金凤一阵语塞,才又说道:“本来确实如此,可……自从见到郡王之后……你……你不是也对我……”
“倘若我曾给了崔姑娘什么错误的期待,我向崔姑娘道歉,在下绝无那个意思。”李祈洛直截了当地戳破她的期盼。
“你说什么?!”崔金凤瞬间变了脸色。
她一向自恃美貌过人,京城里有多少公子爱慕她,就连他的弟弟李霆安也是其中之一。
由于她爹娘期盼能与义亲王结为亲家,而她也很享受李霆安的殷勤,所以便接受了他的追求。
可是,其实她的心里一直是爱慕着李祈洛的,早在几年前于一场宴会中见着他之后,她的心神立刻就被他深深吸引住了。
他俊美非凡、文武双全,尽管身上散发出一股狂傲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可就是那份桀骜不驯,让他更加迷人。
两个月前,她在义亲王的生辰宴上又见到了李祈洛,那一日,她刻意藉机与他攀谈,他也没有掉头走开。
她以为……以为李祈洛也是喜爱她的,所以得知他又前往扬州,她便不顾爹娘的反对,任性地带了几名丫鬟和仆从一路追来,原本以为会得到他热烈的拥抱,想不到却……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
李祈洛望着她那僵硬震惊的表情,俊颜看不出半点情绪。
两个月前,义亲王的生辰宴,他勉为其难地返回京城一趟,宴会上,崔金凤主动上前攀谈,他只是基于礼貌,冷淡地敷衍了几句,这样她也能会错意,怪得了他吗?
既然这会儿他已更明确地表态,李祈洛便觉没必要再多解释什么了。
“在下言尽于此,崔姑娘请回吧!”
他牵着马儿,走进大门。
崔金凤咬了咬唇,不死心地在门房关上大门之前追了进去。
“等等!”
李祈洛停下脚步,两道浓眉皱得更紧。
“崔姑娘还有何指教?”
“你……你是怕义亲王反对吧?我都不怕了,你又何必——”
“我以为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李祈洛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冷峻地说:“倘若不够明白的话,我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我对你没半点兴趣,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崔金凤闻言倒抽一口凉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说得确实够清楚明白了,没有半点模糊暧昧的空间,却让她难堪至极,一股愤恨之气也蓦地冲上心头。
“你是瞎了眼不成?凭我的美貌,京城中有多少王公贵族希望得到我的青睐,你竟然不屑一顾?”她咬牙切齿地叱道,那气急败坏的模样,俨然泼妇骂街一般,刚才风情万种的气质荡然无存。
李祈洛只是冷冷地望着她,平静淡漠得像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猴戏,而这样无动于衷的态度,更是激怒了崔金凤。
“哼!我听说你不过只是被硬塞进义亲王府的私生子,你娘只是个卑微的卖唱女!本小姐愿意纡尊降贵地青睐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想不到你竟然不识好歹!”她口不择言地嚷着,一心想要戳中他的痛处。
关于李祈洛的身世,是不可张扬的秘密,这事儿还是李霆安无意间说溜了嘴,慌忙叮嘱她不可泄漏,可这会儿她实在愤怒极了,所以不顾一切地想要伤害他。
李祈洛的眼底蓦地迸出怒火,他霍地出手抓住崔金凤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当场白了脸色。
“疼!快放开!”
“你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我也不可能接受你的,尊贵又美丽的崔家大小姐!”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间迸出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他浑身迸发出的怒气,让崔金凤骇然心惊,一等他松开手,她立刻转身,逃也似地离开。
直到崔金凤跳上马车,仓皇离去,李祈洛的胸口仍翻涌着炽烈的怒气。
不被接受的私生子——这就像是烙在他身上的印记,一辈子也无法抹灭!
李祈洛烦躁地低咒了声,再度跃上马背。
“驾!”他叱喝一声,驾驭马儿往城外奔去。
此时此刻,恐怕只有藉由追风逐电的驰骋,才能稍微宣泄他胸口那股激烈翻腾的怒气了!
★★★
扬州近郊,有一座相当清幽的寺庙,名为“灵妙寺”。
这“灵妙寺”位在靠湖的一座山上,善男信女们除了可以前来上香祈福之外,更可以在这儿眺望湖光山色。
此刻有一名年轻的俏姑娘,正倚靠在寺庙外的围栏边,欣赏着眼前美不胜收的景致。
她有着一张娇俏的容颜,虽然不是光看一眼就令人惊艳不已的国色天香,但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眸,和那嘴角总是上扬的红唇,让她显得格外甜美,任谁都不会否认她是个相当迷人的可人儿。
这会儿她正忙着欣赏眼前美景,由衷地笑叹:“江南真美!以前在京城可从没有机会见着这样的湖光山色哪!”
由于她爹“乔神算”以及她娘“芙蓉神医”在京城一带的名气实在太大了,每日上门的客人太多,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使得他们一家四口难得拥有好好相处的时光。
为了改变这样的情况,五年多前,爹毅然决然地带着她们离开京城,来到了山明水秀的扬州,并且聘雇了些工人,在扬州近郊的一座无名山中建造了他们现在所住的宅院。
由于在京城那些年所赚得的银子,已足够让他们下半辈子不虞匮乏,因此爹决定不再为人卜卦命相,而娘则是每逢初一、十五会到扬州城里,去帮一些穷困的病患免费义诊。
离开京城至今已有五年了,乔仙儿虽然爱极了扬州这儿的湖光山色,有时却也忍不住想念曾住了十多年的京城。
乔仙儿双手托着粉腮,抬头仰望着天边的云儿,对于它们变幻莫测的模样,感到着迷。
“哎呀,那朵云,瞧起来好像家里以前养的那只兔儿呢!”
乔仙儿的眼中闪动着惊喜的光芒,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姐姐这个大发现。
她立刻在附近寻找姐姐和姐夫的踪影,很快地在寺庙旁的竹林中找到了他们,同时也撞见他们正亲昵地搂抱着,两人的嘴唇差一点就要贴在一块儿。
一看见她出现,原本浓情密意的两个人立刻分开,神色有些尴尬。
“噢,我不是故意的!”乔仙儿一脸懊恼。
乔贝儿的双颊烫红,躲在夫婿任东旭的怀中,羞得说不出话来。
眼看一向沉静娴雅的姐姐难得露出不胜娇羞的模样,乔仙儿忍不住笑了,同时也在心中替姐姐感到开心。
“呵呵,你们这对新婚夫妇,感情可真好呢!”她笑咪咪地说。
半个月前,姐姐和姐夫才刚拜堂成亲,而婚宴之后,爹娘应姐夫友人之邀,动身远赴云南去作客了。
原本爹娘打算带着她一块儿同行,可她虽然贪玩,却怕极了千里迢迢的舟车劳顿,所以决定不跟去,留在位于苏州的姐夫家中作客。
昨儿个姐姐代替娘回扬州来义诊,姐夫和她自然也一块儿同行。
原本他们预计今日一早就返回苏州,但她临时提议带姐夫到扬州一带走走,而他们刚游完了湖,这会儿到湖畔山上的这间寺庙来上香。
原本她很识趣地躲得远远的,让他们两人可以好好地独处,都怪她刚才一时太兴奋了,才会不小心坏了他们的“好事”。
“仙儿,有什么事吗?”乔贝儿在脸红过后开口问道。
“喔,没什么啦!”乔仙儿摇了摇头,打消了要找姐姐去看云的念头,笑道:“我只是要告诉姐姐、姐夫,我想到附近去晃晃,不会太快过来,你们不用担心会再被打扰,尽管继续刚才的事。”
最后的那两句话,害乔贝儿的双颊再度染上红晕。
“你可别跑太远了,知道吗?”乔贝儿开口叮咛,对于妹妹贪玩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了。
“放心,就在附近而已,我会注意安全的,你们不用担心我。”乔仙儿挥了挥手之后,转身跑开。
第1章(2)
她在寺庙附近逛了逛,忽然瞥见远处的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
“咦?那是什么?鹰吗?好像又不是……”
她眯起眼眸,仔细地端详,赫然发现原来是纸鸢。
“哇!是谁在那儿放纸鸢?放得好高呀!”
乔仙儿的眼睛一亮,小时候最爱放纸鸢的她,对于纸鸢有着难以言喻的喜爱,忍不住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索性迈开步伐,顺着寺庙旁的山路往上走,想到稍微高一点、没有遮蔽的地方去好好地看个过瘾。
约莫一刻钟之后,乔仙儿穿越另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阔。
“哇,这儿更棒!”她忍不住发出惊叹。
此处眺望所见的景致,比刚才在寺庙那儿更美,而她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树,那让她的美眸掠过一丝蠢蠢欲动的光芒。
“要是可以爬上去,一定更棒!”
她虽然不会半点武功,可从小她就常跟着爹娘、姐姐一块儿到山林间采药,贪玩的她,总被爹叨念像只野猴儿似的乱爬乱窜。
既然都被称作野猴儿了,爬树这么点小事当然难不倒她。
乔仙儿左右张望了下,眼看四下无人,她立即开开心心地走到大树旁,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想不到,她才刚攀上一根粗壮的树枝,冷不防便与一双灼亮的黑眸相对,吓得她差点松手摔下去。
这这这……这里怎么会有人?
乔仙儿愕然瞪大了眼,就见对方是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白衣男子,身材高大颀长,容貌俊美无双,正姿态随兴地斜倚在树干上,而那双墨黑如星的眼眸正冷冷地盯着她。
他一声不吭地躺在这儿,真是吓人!
乔仙儿鼓着俏脸,与他大眼瞪小眼,本想表达心中受到惊吓的不满,可不知怎地,一对上那双灼亮深邃的黑眸,她的心忽然不正常地剧烈怦跳。
她是怎么了?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症状,该不是哪里不正常了吧?
或许等会儿她该请姐姐为她把个脉,姐姐自幼就跟着娘习医,虽然医术跟有着“芙蓉神医”美称的娘没得比,但却一点儿也不输给寻常的大夫。
当乔仙儿在脑中胡思乱想之际,李祈洛则盯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就见她有着一张白皙粉嫩的脸蛋,五官细致,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瞧起来澄净水亮。
刚才他一路策马奔驰,来到这儿之后,眼看景致不错,便让马儿到附近去蹓躂吃草,自己则来到了这里。
他之所以会特地选了棵树躺着,为的就是不想受到任何人的打扰,原本确实相当清静,胸口翻腾的怒气也逐渐平复,可这份静谧的气氛却被破坏了。
打从这姑娘一靠近,他就已经发现了。
他没有理会,也没出声,以为她只是正好路经此地,很快就会离开。想不到,她不仅没有离去,还爬上树来。
他盯着那惊愕的容颜一会儿,随即转开头,继续仰望天际,心想不管她为什么会爬上树来,这会儿总该识趣地离开了吧?
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乔仙儿一怔,心里不免暗暗觉得他有些无礼,不过话说回来,是他先到这里的,说起来其实是她这个后来者打扰了人家,又有什么资格怪人家失礼呢?
乔仙儿耸了耸肩,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却也没打算离去,因为放眼望去,就这棵树上的视野最好,反正这棵大树不只有他躺靠着的那根树枝,她到另一边去总行了吧!
既然这男子刻意忽视她,她索性也就当他不存在,手脚并用地爬上另一边。
在粗壮的树枝上坐稳了之后,乔仙儿抬头望去,就见眼前的视野果然如她预期中的辽阔。
她仰起头,望着天上高飞的纸鸢,脸上绽放开心的微笑。
看纸鸢在高空中飞翔,悠哉惬意的样子,乔仙儿心向往之,确定自己已坐稳了之后,放胆地张开双手,闭上双眼。
一阵阵的清风拂面吹来,那让乔仙儿更能够想像自己真的成了个纸鸢,正在迎风飞翔,而这样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