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丽倒向椅背,感到一股近于认命的无奈。她知道这是迟早是会发生的事,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童话故事并不是都有着快乐的结局。她无法否认或反驳安妮的话,多余的辩解只会适得其反愈描愈黑。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面对现实,但她仍然希望查理不会把安妮的话完全当真。为了将可能的负面影响减至最低,她刻意轻描淡写的解释着,“其实只是小孩子的幻想而已……幻想着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就跟一般十岁孩子所想的一样。”
“不,告诉我。”查理出其不意地说。
莫丽从不曾听过他以那样的声调说话,她看着他,怯怯的说:“没什么好说的,安妮只不过是在逗你已——”
“是这样吗?”查理转向安妮,平静地问。
安妮看看查理再看看莫丽,脸上刷地一下绯红。她直觉他们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忙解释说她绝没有要寻查理开心的意思。莫丽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今天这些话如果是安妮以外的人挑起的,莫丽会认为那人居心叵测,但是对于安妮,莫丽还能说什么!她知道安妮并没有恶意,只是有时候不太聪明罢了。就像如果有人话中带刺的损她,她多半还听不出来呢!
这时查理将调好的马丁尼递给安妮,边说:“莫丽累了一天,应该要休息了。是不是,亲爱的?”他转向莫丽像是要为她解围。
“嗯。”她平静地附和。
“那就你先上楼去睡吧!我相信安妮不会介意的。”接着他温柔的又催促一遍:“回房去吧!我再招呼安妮一会儿。”
这是莫丽最不愿见到的状况。她知道她再怎么坚持也于事无补,一旦查理决意要和安妮单独谈谈,他无论如何也会找到机会。她注视着他的眼睛,解读其中单纯的讯息——你去睡觉,我要和安妮谈谈,发掘出自十岁以来真正的你!莫丽心里难受极了,即使现在安妮知道保持缄默也无法使她好过一些。安妮在不知不觉中捅出大纰漏,伤害了她的朋友,她一定会尽量补救,把话说圆,且向查理强调莫丽是多么地爱他!但她一切的补救只会愈描愈黑!
“对不起。”安妮亲吻莫丽道晚安时,在她耳旁低声说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不知道这些事?我真的没有想到。但我相信他一定是爱你的,你已有了孩子和一切。”
“是啊!别担心,我们明天早上再谈。晚安!”莫丽安慰她。显然安妮从不曾想过男女之间轻率的性关系,即使有,也认为绝不会发生在自己和莫丽身上。对于浪漫的安妮而言,她会和一个男人发生关系,必然是因为她深深爱着他,没有其他任何理由会使那件事发生!
莫丽慢慢走上楼,感到空虚、疲惫,和冷。她不太确定查理是否会对这件事一笑置之。如果不会,那么他必然会明白他们在港口的邂逅不是偶然,而是一种经过计画的引诱。如果能让查理相信安妮的话只不过是她个人的夸大之词,也许事情会有不同的结果……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向窗户停靠在窗台边。再多的推测也于事无补,查理依然会有自己的想法。现在她无法入睡,她想,查理在和安妮谈完了之后应该会想听听她的说词。她期待能得到澄清的机会。
查理和安妮并没有谈很久,莫丽便听到他们上楼来,然后查理向安妮道晚安,以及安妮关上房门的声音。莫丽转向房门紧盯着门把,果然,它正缓缓开启……
查理轻轻地关上门,迳自走向莫丽面前。他沉默地审视莫丽好一会儿,目光坚定但面无表情。终于他开口说:“看来我一直被别人愚弄,连个傻瓜都不如。”
“被愚弄?”她不解地皱着眉头。
“当然你又会否认!我知道!我们能不能真正把话说开来?可以吗?我一直怀疑你到多维尔来不完全是为了找你祖父的墓,有更大的原因是因为无法忍受被困在家里。但是我没想到你利用我当作是挣脱枷锁的途径!”他平顺的声音里透露出憎恶,继续说道:“你只是把这里当作一个暂时的避风港,但是我想我可以了解,也可以原谅,因为我喜欢你。”
“不是,这和我家里没有关系。”她无法承受他声音里的嫌恶,痛苦地低语着:“如果你一开始就怀疑我来多维尔的目的,为什么——” “为什么我从来不说是吗?我不提是因为我喜欢你,替你感到难过,因为我很了解你在家里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我想你不愿主动告诉我家里的状况,是因为你会觉得难堪,这一点我很尊重,因此我愿意相信你表面上的说词。”
她彷佛于泥沼中,感到深深地无助。她注视着他,突然迷惑了起来,她可曾真正了解过他?除去了幽默和魅力,他竟然是如此的严厉、顽强和一丝不苟。现在的他认知清晰、判断准确,是典型的商场中人,也是造就成功生涯的查理,但却是她最感陌生的部份。
面对查理咄咄逼人的态势,她只能无力地垂下双肩。她寻视他脸上是否有一丝怜悯的神色,但落空了。他毫无表情,既不温和也不僵硬,既无愤怒也无谅解。她不知道安妮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她只能半否认地说:“也许是有这样的事实,但你的话太夸大扭曲了!”
“你处心积虑要套住我?”他的声音依然平静的可怕。她甚至宁可他以冷漠或谴责的口吻对她说话,或许一场激烈的争吵会使她有勇气说出真正想说的话。但查理依然一如平常,没有任何失控的表现。他从不会在气头上和人做情绪性的对峙。“不,不是处心积虑,我也无意要套住你。”莫丽反驳。
“是吗?你明知道我在这里,却以寻找祖父坟墓为题来此找我。”他接着以总结地说:“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算计着……”他的声音依然柔和。
“不!查理!”她绝望地反驳。“不!我没有——”
“不是?”他反诘她。“那你要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
她咬住下唇转头望着窗外,一时之间千头万绪,她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想要接近你……”她喃喃自语着。“好看见你,即使是远远的一瞥也好。就像是……染上酒瘾的人需要酒精一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不能自已,我就是无法克服心中的渴望……”她转向注视他脸上的表情,然后续说道:“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任何事情,也从不奢望什么,我只想接近你。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为难你或连累你。”
“那为什么要假装?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当你在港口停好车时就已经看到我在游艇上,但你却假装没看到故意走开,你知道我会跟上去叫你,然后说:‘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就算你那时候不方便说什么,后来在咖啡店里你也没有说实话。”
“怎么说?我能说什么?”她心绪混乱地反问他。“说我来这里是因为我不能离开你?我需要见到你?你一定会认为我疯了!”
“你大可直接到我游艇,告诉我你知道我在这里,利用探望祖父坟墓的同时顺道来看看我。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也很高兴看见你,会带你出去走走聊聊,你何必要假装呢?这件事可以有很多的方式来处理,不需要用那么拙劣的方法!”
“这些我都知道。”她无助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自己都没有办法解释自己的行为,要我怎么跟你解释?我知道我该怎么做,知道任何正常人都会怎么做,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做到。”
“为什么?”他真的感到疑惑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我知道,也许就能自我控制。在我生活的其他方面,我都是一个理性的人,能够掌控事情的前因后果,能够客观睿智。但是一碰上你,查理,我就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回事!从我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你,那时一群牛正追赶我跑向池塘,而你替我解了围,从那时候起你就一直在我心里,再也没有离开过我,我没有办法摆脱掉你,别以为我没有尝试过要忘了你……”她的语气转为无奈。“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
接着是一阵短暂而痛苦的沉默。查理似乎在推敲着她的话,然后平静地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你父母知道吗?”
“没有人知道,包括我父母在内。”她疲倦地否认。
“那为什么只单单让安妮知道?我认为她是不适合分担别人秘密的人。老天啊!莫丽!她什么都会说出来!”
“我知道。但是,我很难向你解释……我和她以前在学校里常在一起,她没有朋友,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对她好,因此她常来找我。她好像觉得要回报我,因此不管我有什么事情她都会刻意维护我。像你解救我的那件事,被学校中的一些男生拿来当做笑柄,安妮就是站在我这边一起对抗他们。有一天我把你指给她看,从此以后,如果她听到任何有关于你的议论或报纸报导,她都会告诉我——你知道的,你在贝克福的名声并不太好,常惹人议论……”她停顿了一会儿想缓和一下气氛。“这着多年来她不曾间断过。我想,我曾经在最脆弱的时候向她坦白过一次对你的感觉,大约是在十四岁的时候,她就一直记住了,长大以后我再没有跟她说起任何事了。她所说的一切大概都是她自己想当然耳的看法。她从来不知道我对你真正的感觉,只是不断地提供我有关你的消息……”
“就是她告诉你我在多维尔?她提供你刊有‘漫游者’号照片的杂志?”
“嗯。但我没有告诉她我要来多维尔……”
“你妈告诉她的。当她听说我们结婚而你又怀孕时,她把事情整个想一遍……”
“就认为是童话故事的快乐结局,这全是她自己的想法。”莫丽有些感伤地结论道。她转向窗户望着街灯!沮丧地想着,任何人有像安妮这样的朋友,究竟是幸福还是诅咒。见查理一直没有回应,她转而注视他,他脸部线条像是雕刻出来的,神色淡漠,依然流露出一丝憎恶。“你不相信我是不是?”莫丽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心里的想法。
“我不相信!”他直截了当地回答。“如果我不认识你,也许就会相信。但是我‘太’了解你了。你自己也承认被困在贝克福。你说父母不想让你离开;说你感到窒息;说你的父母因为害怕再失去你而加倍的限制你……而我,则提供了你脱离一切束缚的管道,因为你结了婚就必须离开家。在贝克福你能嫁给谁?没有人。再因为你不曾到任何大城市工作,也没有机会认识对象!所以你想到了在你认识的人中有个有钱人,过着只有在你梦想中才能得到的生活……就像安妮说的,你一直渴望能够有人供你四处旅行,让你随心所欲地打扮自己……”
“那只是开玩笑的话呀!该死的安妮和她的大嘴巴!”莫丽气恼极了。“只是学生时代的戏言而已!”她一再地重复,坚决否认他的指控。“查理!别这样,你知道女孩子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说那些话时我大概是十四岁,我好像是说有一天我嫁给一个有钱人,而且还要英俊、有名——你知道就是这一类的话。”
“是,我知道——”他平和地同意。“就我经验所及,那些女孩长大之后仍然不择手段地追求财富!或是会尝试那么做。”
她猛然注视他,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你现在也认为我是其中之一?”
他坚定地点点头。“是,莫丽,我对你也有同样的看法。你知道,我刚好也很了解你父亲的财务困难——”
“但那是几年以前的事!”她近乎喊叫着,对他扭曲的认知感到恐惧。
“你现在是要告诉我财务问题已经解决了,你不需要再资助他们了?是吗?”
“看来安妮的确讲得很多!”莫丽的愤怒陡然升高,声音也变得刺耳。“不错,我是在帮他们,但这和我来这里无关!”
他根本无需回答什么,他特有的轻蔑表情说明了一切。他注视着她,嘴角牵起一记冷笑。“痴狂……”他轻轻地说。“真讽刺啊!我当初离开家就是为要逃避某种痴狂,想不到末了却又踏进它的陷阱里。别人也许要笑,但此时此刻只有我笑不出来!”
她不太明白他说的话,只觉一阵痛楚自心深处扩散开来,她垂下头。他认为一切都是一个设计好的圈套,但事实并不是那样。“啊——查理……”她想再解释些什么,边伸手握住他的手臂,但他刻意移开身子,使她的手突然失去支撑而垂落下来。她瞬间感到极度的空虚,没有力气再做任何解释。事实上即使她再说什么,他也根本听不进去!也许该让他冷静一段时间,而她最好暂时离开……“你要我离开吗?”她平静地问道。他没有回答,只一迳面无表面地看着她,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叹口气,她哑着声音颤抖地继续说:“明天一早我就收拾行李回贝克福。当然,孩子生下来以后我会让你知道。”
“当然……”他的声音仍然平静。“没有哭闹?没有辩解?没有澄清吗?莫丽?”
“不用了。”她空洞地回答。“我只要离开,不需要装腔作势。”虽然只是简单几句话,但他永远不会了解,当她亲口说出时,她的心是如何地被自己的话刺痛。
“好一个不装腔作势!”他讥讽地问:“那我得付你多少钱呢?”
她抬头看着他,眼中反映出震惊和伤害。她喃喃地说:“我什么也不要,查理……我告诉过你,我从来没有要伤害你,或是要让你痛苦,同样地也从不曾觊觎你的财富。再说,既然你觉得受骗了,又何必要付钱呢!受骗?”她顿了一下,语气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我无意欺骗,从来就没想过要欺骗,我并没有奢求什么。人生总有一些事需要冒险,赢了当然很好;输了就只能承受痛苦。不需要怨天尤人。查理,你应该了解这些——因为你一直在走险路。”
“但我从来没有也绝不会以人做赌注……”
“嗯。”她只得同意他的话。他向来不会牵连任何人。她无奈地想着她的所作所为的确侵犯了他的为人原则。“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她以平静的口吻说着。“但我们至少有友谊,我原希望那样就够了。然后我能够让你快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