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痛恨起自己扮演的角色,痛恨起自己连个自主情妇都不如。是啊!她是连情妇都不如,她只是个替身,是电视电影中,主角不能做就要帮着出场的那种人物,没有思想、不能尽情发挥演技,只能默默承受痛苦。
这就是她——邹子柔的替身人物,在独处时为自己不值,却在他面前不得不认分表演的傻子。
褪去黑色套装,打散发髻,她在满池温水中吸取茉莉香味,滑过自己的手,滑过自己的胴体,这样的自己还能吸引他多久?
从小她就是个立下志向,为目标勇往直前、拼命认真的女人,可是,进人龙驭,坐上人人称羡的职位后,她反而看不到自己的前途。明天?在哪里,她还碰得到明天吗?
叩一声,休息室的门打开又关上,她知道他的温柔即将到来……闭起眼,不去想明天,不去想未来,她的前途没有捏在她的掌心。
第八章
子柔变得又瘦又弱,凹陷的双颊,枯槁的头发和如柴的四肢藏去她的美貌,没人敢预测她是否可以安顺走过这季。
客厅里,她靠在皇甫虎胸前,一点一点吃着丈夫喂来的新鲜奶油。她笑得很开心,这是她三十岁的生日,说不定熬过这个整数,她就能再活上十个年头,直到下个整数。毕竟她已经活得比医生估计的要久得多,是虎的专心宠爱留住她,
未来她想为他再努力十年。
他们的相偎亲近一寸寸残杀童昕的心,他爱她、宠她全是真实,一个邹子柔已经把他的心满满占住,凭什么她敢误以为他心里有她,凭什么她敢幻想有一天他们会两情相许?吞着蛋糕,索然无味。
“李医生说,你的情况非常好,就是吃不胖,这点让他很困扰。”为了子柔,他习惯说谎。
“我也困扰啊!明明精神那么好,却老吃不胖,瘦得像巫婆,让人一看就是一副快病死掉的样子。”嘟起嘴,贴住丈夫的脸,子柔一脸娇嗔。
“小柔啊!什么死不死的,别吓坏我这个老头,我还等着你帮我盖棺,当孝女白琴。”老总裁皇甫政用手杖敲敲地板,敲去这个不愉快话题。
“我们来拆礼物好吗?”皇甫翱适时捧来一堆包装精美的盒子。
“好,我要先拆童昕的,她每年给我的礼物都是最别致的。”子柔嚷道。
皇甫虎依言将童昕的礼物拆开,里面是一丛用木头雕起的茉莉花,雕工细腻让人爱不释手。
“啊!童昕,谢谢你,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茉莉花?谢谢、谢谢,我爱死了。”
童昕知道她的喜好,因为他总要她在上床前惹上一身茉莉香。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她合宜地说:“很高兴你喜欢。”
“好了,既然你只喜欢童昕的礼物,其他的都别拆了,我们收回去了。”皇甫翱走过来,不正经地一手揽住童昕的肩膀,在她身边坐落。
她一动也不动,任由他去抱,转眼将视线调到皇甫虎身上。
他没看她,可见他从不在意,不在意她和谁亲近。是啊!她怎老忘记自己只是个替身演员,永远只能隐身在女主角的光辉之下。
涩也会让人心苦……她摇摇头,想笑得尽兴些,却笑出满口胆汁。
“你们少在我们面前亲热,有本事早点把童昕娶回家。”于柔从来都认定他们是一对。
那是阿翱刻意在他们面前做出来的假象,不单单是为了保护子柔,更为了心疼这个坚强女人。
“她不肯啊!”阿翱无奈地摊摊手。
“童听,快点头答应当我的媳妇吧!我这老头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才肯瞑目。”皇甫政说。
“老爸你别逼她,童昕演不来孝女白琴的啦!”阿翱笑得靠在她身上。
“死小子,你真要诅咒我早死?”这种话自己说说可以,儿子开口就成了觊觎他的遗产。“童昕,告诉我是不是这个死小子太风流,让你不敢委身下嫁?我跟你打包票,要是他婚后敢乱来,我一定马上把他带到医院阉割。”
“你要童听嫁人妖、守活寡?这样子,她更不会点头答应嫁给我了。”
“别听他,我只是太忙……”及时插人话,她不想话题绕着她转。
“太忙?我就知道问题出在阿虎身上,以前我要收童昕当干女儿,他就大力反弹,怕我把对子柔的疼爱分掉,现在我要她当我媳妇,你又让她忙得头昏眼花,没时间谈恋爱,说!你是什么居心?”皇甫政把手杖指着大儿子。
“大媳妇是手心肉,小媳妇是手背肉,手心手背都是我们两个老人家的心肝宝贝,阿虎,你别担心我们会厚此薄彼。”一直没说话的老总裁夫人开口。
“继续继续,老爸老妈,我需要你们的支持才有机会把童昕追到手。”阿翱跟着起哄,瞄向大哥的眼神全是试探。“我看,大哥是嫉妒我,故意把童昕留成老女人,不让她有机会往外发展。”
“我成了众矢之的了,可爱的老婆,你说我该怎么办?”帮子柔拭去嘴边污渍,他似笑非笑地问。
“谁教你要当坏上司,把童昕忙得团团转,人家每次晚上想约她来我们家吃饭,她都在公司加班,不能来陪我聊天。”伸过手,她想牵牵童昕。
童昕把手递过去,走到她身旁的矮凳坐下。
“童昕,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快嫁给阿翱嘛!虽然那个家伙没我老公好,不过也算是中上之选了,勉勉强强为我将就一下,好不好?”
下意识地,童昕把眼睛望向皇甫虎,想从那张冰寒表情中找到他的想法。
“你连嫁不嫁阿翱都要看阿虎?你一定是让阿虎压落底、吓成小媳妇,不敢有自己的意见。”老总裁捕捉到她的瞬间眼神,连声说。
“说不定她是认为大哥比我好,想嫁给大哥,当大嫂的好姐妹而不是好妯娌。”阿翱语带恶意地看看大哥,想他要怎生接招。
皇甫虎沉默,拿着果汁慢慢喂给子柔。倒是子柔发出意见。
“不行、不行,虎是我的,童昕你不会和我抢的是不是?”
抢?她已经抢了多少年了?连她自己都不敢回头细数。
子柔干净澄明的眼神望住她,望的她心揪。心虚复又心痛,当坏女人、狐狸精要有足够的自我催眠本领,她没有,所以她活得痛苦难当。
霍地站起身,她必须为今夜划个完美结局。轻笑一声,她对皇甫政说:“老总裁,您说今天是子柔姐的生日宴会,可没跟我说是场鸿门宴。嫁不嫁副总裁我会慎重考虑,因为我对赡养费不太感兴趣,嫁给他……失败率太高。时间不早了,我还想回公司处理几件事,对不起,先走了。”
转身,她投人黑暗,这一屋子的温暖不属于她,从来就不是,多待一分钟只是多一次心疼,何苦?
冷冷的高跟鞋声音敲着铺上小石子的小径,黑暗是她的保护色,在夜色中她可以放纵自己伤心,不用笑脸迎人,可以让苦痛爬上脸,不怕被窥透。
直直走,她走得很急很快,想躲开的不只是这个世界,还有惭愧和无地自容,子柔那双澄澈眼睛反射了她的污秽不堪,她是多肮脏的女人呐!不但偷了她丈大的人,还在心底偷偷幻想,有朝一日她不在了,她将取代她……好一个龌龊的童昕,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女人,真的不是!
一双暖暖的大手适时地环住她的肩膀,微微的暖意流注心间。
“我没事。”摇头,她这种女人不值得同情。
“你有事。”皇甫翱推翻她的说辞,领她走出黑暗。
踩进办公室,脱去外套、高跟鞋,松开几颗紧闭扣钮,她一派轻松地坐入自己的椅子中。
“要不要来点饭后水果?”童昕从办公桌里拿出一袋柠檬和水果刀,先削去绿色果皮,再一丝丝剥去白色内皮,最后才是饱含汁液的纤维。“白色的部分要削干净,不然咬到会很苦的。”
柠檬像她的爱情,除去鲜丽的外壳后是苦涩,剥掉苦涩后剩下的是腐蚀人心的酸。咬一口,酸在齿颊间泛滥,微眯眼,酸更替痛苦,在她的知觉神经中窜流,憋住一夜的忧郁被强酸腐蚀,不再对她造成威胁。
“你吃这个……不怕胃痛?”皇甫翱问。
“不怕,我有很多胃乳片。”胃癌总强过心痛,胃病有胃药可止,心病却是无药可医。
“怪人,把胃吃坏,再吞胃药,伤人伤身!”
“要这么说,抽烟、吸毒、酗酒,哪一种人不知道那些东西伤身?你不也是,明知滥交危险,偏要在复杂的关系中获取快乐。”吞下一整颗柠檬,她又拿起刀子刨削另一颗。
“你在训我?”
“谈不上,只是告诉你,很多事身不由己,上瘾了,想戒除难上难。”
“那么多的身不由己中,有没有包括我大哥?”皇甫翱问出一室沉默。
对他是身不由己?是?不是?这才是她离不开他的主因?
爱他、想他、念他已是蚀骨毒药,服下了,无药可解,明知逃开才是正确,又怕一日不见神魂俱失,日子更难更苦……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叹口气,走近她,除去她的平光眼镜,擦掉深色口红,放下她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将她推向玻璃窗面。窗面上反映出一个纤弱女子,愁郁爱眉间,忧画上唇边,她的脸一个苦字呈现。
“笑一笑。”
她依言笑了。
“这才是你,让人惊艳的童昕。”
不,这不是她,真正的童昕是龌龊卑劣,以不见容于人的手段夺取别人所有的下贱女子。
“离开他,他不会是你最终的幸福。”
她何尝不知,信不信,她每天都要对自己说上几次离开,可是效果不彰啊!深吸口气,咬唇,把无奈留给自己。
“你是我最终的幸福吗?”回头,她笑得一脸娇媚。
“试试。”他不反对,这些年她的改变,一点一滴尽人他眼底,很舍不得,那个强势蛮悍的童昕还留在他记忆中。
“不用试,你只是同情,同情一个堕落的女人,你自以为是神,可以将她自地狱中拉起,不晓得,身处痛苦是她心甘情愿。旁人作孽,你可以试着为她排解危机,当个屠龙英雄,若是她自身作孽……不用白白浪费力气了,就由她去自寻死路吧!”
“你都是用这种透视眼在观察周遭人吗?”
“别谈我,我乏善可陈,说说你吧!你和亚亚有没有进展?”转开话题,不想自己,世界会变得开明。
“连这个你都知道?”他怪声叫出来。
她笑笑,不理他的讶异。“亚亚是个很实际的女孩,她实事求是,不相信浪漫这回事,要是你用追求别的女人那招,注定要失败。”
“既然你那么清楚,何不把她让给我,让我们朝夕相处,近水楼台?”
“不行,她是我的接班人,我要她接手我的工作。”
“难怪她的工作比其他两个多上一倍,我还以为你在荼毒她,原来你是打这个主意。”
“她是个认真努力的好女孩,值得你花心思追求。”
“这……是不是代表,你准备要离开我大哥 了?”
“我在储备能力。”或者换句话说,她在等,等自己那颗心死得更绝、更透。
“不管未来如何,你都有我这个朋友支持。”拍拍她,把她的头拉进他的肩膀。
“谢谢。”这时候,有个能倚靠的支柱对她好重要……
“你准备人主皇甫家,是不是要问问我的意见?”皇甫虎的声音冷冷地穿透他们两人耳膜,下一秒,童昕和阿翱迅速分开。
向前一步,他看到童昕散乱的外表和慵懒疲倦的表情,愤慨油然而生。该死的!她落寞的背影勾起他满心担忧,没想到一路赶来,看到的竟是这个场景。
垂头,她不和他争执,认分地扮演起安静柔顺的情妇角色。
“大哥,你这样对童昕并不公平。”阿翱挺身。
“她向你哭诉?”嗤鼻一笑,女人!
“你应该放她自由。”
“好让你接手?阿翱,你什么时候起降低标准,以前你不是常说,浪女玩玩可以,要娶就要娶个原装货,你是真不知道童昕已经上过我的床?要不要我告诉你她的敏感带。”污蔑她,他倾泄全数怒涛。
“大哥,你的绅士风度呢?对女人残忍你很得意吗?要论以前,你不都是以好聚好散为原则,几时起你也改变原则了?”
很烦……胃在隐隐作痛,紧咬下唇,愁起眉,他们能不能停止争吵?
“我的原则更不更改与你无关,你给我听清楚,就算我腻了她,也不准你来接手。”
“我想要谁不关你的事,更不须你签发许可证书。”
他又要伤她了?无所谓,她已经太习惯,想伤她就来吧!反正她早已伤痕累累,不在乎多一道或少一道疤了,只求他们别再争执,别再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珍惜的童昕吵嚷。
坐入椅中,双手紧压胃部,疼痛越来越剧烈,停止吧、请你们停止……拜托……冷颤泛冒,汗水在额间刷下,痛……痛……真的好痛……忍不住
了,颤巍巍起身,她必须吞儿颗胃药。
她的表情引起皇甫虎注意,一手拦下,眼中的关心再隐藏不起。
“你怎么了?”抱起她,她的汗濡湿长发。“说话!”
摇头否认,她不该是他的负担。
“你胃痛发作是不是?”拦下他们,阿翱问。
微点头,童昕强迫自己深呼吸。
“你连她有胃病毛病都知道,你们还真是交情匪浅。”皇甫虎冷讽。
“你要选在这时候和我吵架,不送她上医院?”
“你不让开,我怎么送她上医院?”
“你要送她去?请问,你要怎么跟大嫂解释,为什么在她的生日夜你会和童昕在一起。”阿翱的话提醒他。
思潮在心间翻复,想陪她又心疼子柔,他踌躇不决。痛楚在童昕脸上彰显,深吸气,舍不得却不能不把童昕交到阿翱手上。
迷迷糊糊中,童昕知道自己被转进另一个怀抱,这个怀抱不是他的,失望充斥心间,胃间疼痛反而变淡了,勉强睁眼盯住他,在这时候他没忘记,她只是个不值得让子柔伤心的第三者。
靠在阿翱颈侧,从背后望向站在办公室门口的他,她那么爱他,为他牺牲无数,他可曾为她做过一件事?翻开回忆匣,她找不到……
闭上眼,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