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不到本王带出来的护卫只有这么点能耐,如果我没有派县衙通知你们,你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找得到我。”
这样轻轻淡淡的责怪,比暴怒大骂他们时的百凤还要令他们惊慌万倍,他们都能察觉得到百凤平静面容下隐藏的冰冽怒焰。
“奴才无能、奴才罪该万死,请主子发落!”两人骇然失色。
“回京后再好好跟你们算这笔帐,起来回话!”
“谢、谢主子。”
两人颤抖地爬起来,畏畏缩缩走近百凤,垂手分侍在旁。
“柳大人,这几天青浦县有没有发生怪事?”百凤转向柳天明问。
“呃,有、有。”柳天明被百凤问话的气势慑住,舌头差点打结。
“什么怪事?”
“窃贼变多了,很多做生意的店铺都来告状,都说有银子被偷。”柳天明苦恼地摇头叹气。“还有庙里、桥边出现了很多来路不明的乞丐,搞得人心惶惶,微臣正在调查此事。”
“不用调查了。”百凤端起茶碗迳自啜饮一口清茶。“我一离开青浦县,这些窃贼和乞丐过不了多久自然会跟着消失。”
“王爷……”柳天明大惑不解
“那些人来意不善,和暗害我的人是同一组人马,目的除了陷害你,也想绊住我。”百凤愈说眼神愈锐利。
“为什么他们想绊住六爷?”宗尔克不知死活地发问。
“你的脑子不能动一动吗?到底装什么浆糊!”百凤挑起左眉冷睨他一眼。
宗尔克连忙噤声,不敢吭气。
“王爷,那些人想暗害王爷,是因为王爷到此对那些人产生极大的威胁,所以……”柳天明十分谨慎地看着百凤。
“没错。”百凤微微颔首。“这些人的势力已经大到连亲王都敢暗害了,可见已经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而且背后一定有人撑腰,否则暗害亲王这种祸连九族的事谁肯干。”
“王爷。”柳天明似乎鼓足了勇气才开口。“微臣若是猜得不错,在背后给那些人撑腰的应该是……萨尔特大人。”
“柳大人知道?”百凤微露惊讶的表情。
“柳州知府是萨尔特大人的门人,这事江南无人不知。”
“很多官员都被收买了,但柳大人没有。”
“微臣不擅长逢迎拍马,还是安分守己的好。”柳天明憨直地笑了笑。
“嗯,柳大人有清官傲骨,穷也穷得硬朗。”百凤十分激赏。
“王爷抬爱了。”柳天明深深一揖。
“这几日多谢柳大人照料,明日一早我们即刻动身前往扬州。”百凤淡淡地说道。
“这么快,王爷不多休养几日再走?”柳天明诧异地问。
“我再待下来,只怕你青浦县会不得安宁了,而且扬州知府程启扬有心置我于死地,我岂能在此坐以待毙。”
“那么,小女……”
“柳大人。”百凤直接打断他想说的话。“明早请帮我备妥快马,最好暗中进行,别走漏风声。”
“是。”柳天明困惑地望着百凤淡漠的俊容。
他们夫妻俩都知道女儿对这位宝亲王颇有好感,但却因为他的身分而抵死不肯去见他。
这宝亲王也怪,本来每天都向前去服侍他的人套问柳旭的行踪,一提起柳旭也总是满脸热切的神情,但是这两天明显转变得疏离冷漠,他们夫妻俩都觉得宝亲王变得很不对劲,从女儿那里想套口风,又惨遭她回以一记无聊的寒煞白眼。
奇怪的两个人,唉——
没事也好,若真有事他们才有得烦了。
天末亮,柳旭就起床梳洗了。
连着两夜胡思乱想没睡好觉,她觉得脑袋好似千斤重,但浑身却是轻飘飘的,好像精力全被抽光了,做起事情总是提不起劲来。
“想这么多干么,你还得过日子呢。”她打起井水,使劲用冰冷的井水拍打脸蛋。
梳洗过后,她一边扎辫子,一边走出厢房。
刚到了院落,就听见奇怪的马蹄踏地声响,她循声看过去,赫然看见院子里出现了三匹马。
“是谁雇马的?雇一匹马多贵呀!你们还一口气雇了三匹!”她想也没想,气急败坏地直接冲到站在马旁给马匹上鞍的两个人面前,指着他们的鼻子准备臭骂一顿时,蓦然间呆住,声音卡在喉咙口发不出来。
“呦,柳姑娘,咱们又见面了,您没忘记我们吧?”史永青一脸见到老友的欣喜反应。
“你们偷吃我的烤白薯,我当然记得。”除了他们犯下的“恶行”,还没有特殊到可以让她记住他们。
“别把话说那么难听嘛!我们主子爷不是把钱赔给你了吗?”看在她是救命恩人的分上,宗尔克好声好气地对她说话。
“你们……是来接他走的?”她不自在的四下瞄了瞄,担心撞见百凤。
“是啊。”史永青忙陪笑。“多亏柳姑娘救了我们家主子,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哥儿俩永铭五内。”
“我不需要你们永铭五内,实质的报酬对我比较有用。”她随口说说,却也并非真心想勒索什么丰厚的赠礼。
“瞧,这么快就讨起人情来了!”史永青觉得这知县千金直来直往的个性有趣得很。
“那就跟我们主子得了,少不了你的好处。”宗尔克诚心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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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等主子回京之后,王府就有大事要忙了,姑娘聪明又干练,跟着主子回京正好有机会展露一番,说不定将来侧福晋的位置少不了你一个。”
“少不了我一个?”柳旭愕然。“你的意思是他有很多侧福晋?”
“侧福晋目前是还没有啦,不过少福晋的人选已经有了,等主子回京第一件要办的大事就是娶亲。”
娶亲!柳旭的心仿佛坠入无底深渊,浑身的血液霎时冻结。
“他已经有妻子了?”她脑中承受了太大的冲击,整个人儍住了。
“你们在跟她鬼扯些什么!”
一声怒喝吓得宗尔克和史永青魂飞魄散。
“奴才知错了,奴才自个儿掌嘴!”史永青慌忙跪下自打嘴巴。
柳旭怔怔地转过身,看见爹和娘陪着百凤从内厅走出来。
一看见百凤,她才知道心底想见他的渴望有多么强烈,但是他居然就要娶亲了,而那夜亲口对她说喜欢她,难道是唬她、捉弄她的?
“旭儿,快过来向王爷请安呀!”柳夫人用鼓励的眼神暗示她,根本不知道爱女已受到致命的一击。
她深吸口气,望着百凤的目光缓缓升起两道怒火,冷着脸大步走向他,扬手朝他俊脸上一挥,一个清脆的巴掌赫然打在他脸上。
“旭儿!”柳天明吓得下巴掉下来。
“天哪!”柳夫人失声尖叫。
“六爷!”宗尔克跳起身前去护驾。
“大胆!”史永青跳起来抓住柳旭那只罪魁祸“手”。
“不许为难她。”百凤淡然低语,当众深深瞅着柳旭难堪的怒颜。
很好,说什么喜欢她,果真是鬼话连篇!柳旭气愤得两眼快要喷火。
“爹、娘,通知县里所有的媒婆,赶紧替女儿物色好男人来相亲,就说本姑娘迫不及待要嫁人了!”她嘶声怒吼完,旋身狂奔了出去。
在场的每个人无不儍眼地望着百凤,不敢吭气。
百凤凝望着飞奔出去的人影怔然出神。
所有人都被他深深凝眸、含情脉脉的眼神慑倒,酣然感动不已,却没听见百凤心底精彩的咒骂声——
真是混帐透顶,那个笨蛋根本完全误解,也完全想歪了,也不找他问清楚,竟敢当着他的面公开徵求相亲对象,分明是挑衅他嘛!好极了,敢在老虎嘴里拔牙,等收拾掉扬州知府,他再回来收拾她,有哪个男人胆敢来跟她相亲,一定阉了他送进宫去侍候小皇帝!
第六章
话说柳旭发出相亲通告也快两个月了,登门求亲的男子也不算少,但她每日的生活步调依然没变,总还是要忙到天黑以后才回家,不过,乡民和她聊天的话题倒是多了不少。
“姑娘,我大儿子今年快二十了,为人忠厚老实,做事情很勤快,你要不要考虑当我家的媳妇儿?”
“我若作了决定会告诉媒婆。”
“旭儿姑娘,我的布行就要开张了,请你当我的贤内助,来个双喜临门。”
“我的决定会告诉媒婆。”
“旭儿姐姐,你当我娘好不好?”
“这……让你爹去问媒婆好不好?”
自从相亲通告广发出去之后,柳旭的烦恼便接踵而来,成天不管走到哪儿,都要应付这些向她求亲的乡民。
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抢手,经媒婆一解释,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知县千金的身分特殊,寻常百姓虽喜爱她能干又会挣钱的本事,却不敢贸然上门求亲,而地方士绅虽中意她知县千金的身分,却又对她太寒酸的家世和长年在外抛头露面这两点很有意见,因此积极上门提亲的人几乎没有。
但是当她自己提出想要相亲的意愿时,乡民百姓便踊跃地想娶她进门,好像娶了她之后家里的经济就不用愁了,开店铺的不用担心没人管帐,家有老小的不用担心没人照料,衣裳、被面也有人能织绣缝补,虽然娘家给不了嫁妆,但娶她的好处仍然多多。
然而对柳旭而言却觉得苦恼不已,这么做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跟百凤赌一口气罢了,没想到最后把自己折磨得快要累毙了。
这两个月当中,她偶尔能在船道、茶馆间听见百凤的消息,像是“宝亲王南巡撤查了扬州知府”啦、“削去杭州知府的顶戴”啦、“安置扬州千余名的流民”等等。
这日,她在茶馆卖绣品时,隐约被她听见“宝亲王遭人毒害”的消息,一听见他身陷危机,她的心全乱了方寸。
“宝亲王遭人毒害是真的吗?”她急忙上前低询谈论此事的两名客商。
两名客商对望一眼,点了点头。
“这消息早传遍了苏杭,已有名医在尽力救治宝亲王了。”
“真具的?”柳旭霎时间血色全失。
“这事发生在西湖,据说当时宝亲王与一名女子同游西湖,误饮了被下毒的酒,幸好湖面上还有其他画纺,听见那名女于惊慌呼救道:『快救王爷!』所以中了毒的人应该是宝亲王无疑了。”
“嗯,听说那毒酒下得重,宝亲王命在旦夕,不知能不能活?”另一名客商接口叹道。
柳旭的双眸惊颤错愕,双唇青白,拳头握得死紧,拚命发抖。
“姑娘,你怎么了?姑娘……”两名客商被她的反应吓慌了。
“什么?”她意识纷乱得快要崩解,颤抖的手指划过脸颊,这才愕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了。
天哪,她在干什么?怎么眼泪一直掉个不停?
“姑娘,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两名客商慌得手足无措。
柳旭颤然转身,掩着脸奔出茶馆,连她带去贩卖的绣品都忘了拿,椎心似的痛楚逼出她眼眶中的泪水,灼烫着她的面颊。
她不相信!?
她不愿相信他已经命在旦夕!
怎么回到家的她不知道,只知道她泣不成声的凄惨模样吓坏了所有人。
“姑娘,你怎么哭啦!”在门口闲闲纳凉的衙役吃惊地跟上她。
“旭儿,今天这么早回来,唷,怎么哭啦?”从厨房走出来的刘婆惊诧地追着她回房。
“旭儿,你回来了!”柳夫人满脸笑容地迎向她。
柳旭用衣袖掩着脸,谁也不理,低着头直冲回房,反手把门死死扣上。
“旭儿,怎么回事?有谁欺负你了,别吓唬娘呀!”柳夫人惊慌失措地拍打着房门。
“姑娘,有什么委屈可要说出来,让老爷、夫人给您作主!”刘婆在门外关心地大喊。
“不要管我!不要理我!让我静一静!都不要吵!”柳旭爬上床,扯拢床帐,拉开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蒙得死紧。
安静了,总算安静了,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哭一场了。
她抱着枕头痛声啼哭起来。
是作梦、是作梦……一定是作梦……
他不会有事的……
伤心抽泣的声音从厚厚的棉被里闷闷地传出来,直到天黑,又到天明。
“客倌,要点什么?”茶馆伙计招呼着风尘仆仆的高大男子。
“一壶茶。”男子坐下,疲累地揉了揉僵硬的肩膀。
“好嘞,您哪。”伙计立刻提了壶热茶送过来。
男子迳自倒了杯热茶,两、三口便喝光了,再倒第二杯茶时,无意间听见身旁那桌男人的对话。
“……就算柳旭姑娘点头应允,我还真有点担心她那喜怒无常的脾气。”
柳旭?男子侧眸望过去,打量说话的男人。
“柳姑娘脾气大吗?她待人和气是众所周知的,你没搞错吧?”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派人去打探了她不少事,听说她这阵子没出过房门一步,前去见她的人都碰了钉子回来,还听说谁吵到她她就大发脾气,又听说她夜里还哭个下停,你想想,这么奇怪的一个姑娘,娶回家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娶回家?男子冷眼斜睨着说话的两个男人,他们外表看上去还可以,衣衫布料也不算差,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不过谈起柳旭的语气和神情很令他看不顺眼,一副随时准备阉掉人家的眼神。
没错,这男子便是百凤。
这两个月来,从江苏巡抚到知府、县令一共查撤了十二顶官帽,朝中倾向太皇太后的大臣萨尔特党羽遍布江南无数县府,势力庞大得超出百凤的预期,遭查办的官员其嚣张跋扈的举止也令他始料未及。
由于牵连的涉案官员太多,企图暗杀他的阴影一直如影随形,为了尽速将涉案官员押解进京审讯,他暗中写信找来了百猊帮忙,不料百猊竟意外遭人下了毒,他在西湖边陪着百猊度过险境之后,才动身赶往青浦县。
事情耽搁了近两个月,他很担心柳旭真的一怒之下嫁了人。
一路上他几乎没停过,快马加鞭直奔青浦县,到了朱家角镇外头的这家茶馆,才停下来让自己和马都喘口气。
听到身旁那桌男子的谈话之后,百凤至少确定了一件事,就是柳旭还没被人娶走,要带她进京仍有机会。
他放下茶钱,起身走向隔壁桌,用食指和中指叩了叩桌面,惊动了嗑瓜子、品茗的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