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这么决定!
“妹妹,你在哪里?快点来看看我帮你买的好玩意儿!”
谈运庆兴匆匆地拎着一只红木精制的鸟笼子,里头是一只啼声婉转美妙的翠鸟。
“哗……”谈璎珞双眼亮了起来,开心地奔上前去,急急接过那只鸟笼子,迫不及待逗起了那只浑身羽毛嫩绿如翡翠的小鸟儿。“好可爱哦,是给我的吗?是给我的对吧?”
“当然是送你的了,这翠鸟可不便宜,通身翠绿叫声好听的,一只就得三十两银子呢,光是为了买它,哥哥这个月的月银就去了大半……”谈运庆嘴上叨念抱怨,可依然满眼疼爱地看着她。“妹妹喜欢吗?”
“喜欢!”她抬头对他嫣然一笑。“我就知道大哥哥对我最好了。”
谈运庆看着面前这个足足小了自己十几岁的妹子,颊肉扭曲丑陋的脸上不禁浮起一抹复杂而感伤的笑。
就是这个娇蛮却天真可爱的小妹,改变了原本那个愤世嫉俗、放荡沉沦的自己。
至少在她面前,在她眼里,他希望自己永远是一个好哥哥。
别再像过去那样……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第2章(2)
“怎么了?大哥哥你冷吗?”谈璎珞注意力从逗着的翠鸟儿身上转移向他,纳闷关怀地问。
“不,不冷。”谈运庆回过神来,兴致勃勃地教她怎么喂养。“待会儿我让人去灶房拿些细碎黍米来,还有清水,要准备一小钵清水……”
万缎庄
堂烬手上执着一只小竹桶,为面前那盆花开灿烂的茶花浇水。
这便是今科茶花花魁,名唤“风尘三侠”,花开三朵,花办深紫硕大者乃叫髯客,雪白则为李靖,娇红小巧的自是红拂女。在墨绿枝叶间,但见紫茶具王者气派,白茶富侠客之风,红茶清丽出尘如巾帼奇女子,令人观之浑忘俗事烦忧。
他以绢布拭去叶上微点灰尘水珠,手势翩然,举止轻柔如待心爱女子。
“公子。”唐掌柜躬身而入,恭敬奉上帐本。“这是这个月的细目总帐,请公子过目。”
“有劳了。”他微笑点头,“便搁着吧。”
“是。”
“慢着。”他唤住唐掌柜,略略沉吟,方开口问:“那件衣裳做好了吗?”
“师傅们正在赶,尤其是袖子和裙摆那些蝴蝶,只只栩栩如生,可不好绣呢!”唐掌柜苦笑。“原先的衣裳是花了整整三个月才做好的,所以这三天……”
“我对你们有信心。”堂烬露齿一笑,“告诉师傅们,若能赶着明早做好,这个月的饷银多加三倍,以慰辛劳。”
“公子,您当真……”唐掌柜诧异地抬眉。
“人言为信。就算只是跟一个小姑娘做下的允诺,身为商人,我又怎能不守信用呢?”
“是,属下明白了。”
谈璎珞百无聊赖地夹起一筷子虾球放进嘴里,随便嚼了几口便囫圃吞下,又胡乱喝了两口鸡汤,便挥挥手叫撒下。
“嘴淡,吃什么都没味道,不吃了!”她支着下巴,皱着眉头。
蕊儿忙上前撒菜,杏儿也赶着沏了杯热热的春茶,恭恭敬敬地递过去给小姐漱口。
“小姐小姐小姐……”一名小丫鬟急呼呼地跑进来,气喘吁吁,顾不得众人的白眼,嚷嚷道:“老爷……请您到厅上去……听说、说、说是有人找您啦!”
“找我的?”谈璎珞疑惑地抬眼,瞬间兴奋地跳了起来。“啊哈!”
可上门了吧!
“是啊,就是找小姐的。”小丫鬟一路跑得急,热得满头大汗。
“杏儿,来帮我梳头!”谈璎珞放下杯子起身,瞥了小丫鬟一眼,“还有,给她一碗冰镇的梅汤喝喝,瞧她喘成那副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屋里新养了只小哈巴狗儿了呢。”
“是。”丫鬟们低声应道。
小丫鬟傻傻地望着小姐回房梳妆的背影,直到一碗冰得凉凉的梅汤送到自己眼前,这才恍然醒觉。
“小姐说的哈巴狗儿,指的是我吗?”
“捧着快到外头喝去吧!”蕊儿嘘声催赶。“管主子当你是什么?只要她高兴就行了。”
“噢。”小丫鬟捧着这碗希罕难得的梅汤,赶紧溜了。
谈璎珞素来不爱有奴婢跟前跟后的,嫌其笨手笨脚,所以就算是到厅上见客。也是自个儿单枪匹马地上阵去。
可才踏入厅门口,一听见那爽朗的男性含笑嗓音,她不知怎的,脚步陡然踏错了一步,脚下被高高门槛一绊——
然后砰地一声,整个人扎扎实实地摔趴在地上!
“呜……痛……”她凄惨地被人扶了起来,撞得鼻子红肿泪汪汪。
“你还好吗?”抢前一步扶她的原来是堂烬,他满眼流露关怀和一抹忍笑之色。
“好什么好?你没瞧见我都跌倒了吗?”她愤慨地瞪了他一眼,“本小姐的花容月貌差点给撞扁了……”
“咳。”堂烬努力恢复一本正经。“抱歉,喉咙突然有点痒痒的。”
谈璎珞狐疑地瞅着他,明明就在他嘴角看到一丝可疑的笑纹。
“哎呀!爹的宝贝珞珞有没有怎么样?”胖胖和蔼的谈礼复急急奔来,心疼不已。“都是门槛坏,待会儿爹马上叫人把它拆了,怎么样?还很疼吗?要不要叫大夫来诊治诊治?”
“爹,人家摔得好痛喔!”她扁起嘴,哭哭啼啼的撒娇,“呜呜呜……”
“乖女儿,乖宝贝,不痛不痛哦!”
堂烬默默退到一旁,脸上噙着笑,看着他们的父女情深。
令人十分难以想像,眼前这名极之溺爱女儿的老大爷,就是堂堂徽州的殷商首富——谈礼复。
“嗳嗳,有客人在啦!”谈礼复突然想起,尴尬得老脸微红,笑着对堂烬赔礼解释道:“瞧我们父女这模样,倒教贤侄见笑了。”
“哪里。”他笑笑。“能有这般父女情深,自是人人艳羡,谈伯父真乃好福气。”
“呵呵呵,贤侄别笑我们谈家教养礼数一场胡涂便好了。”谈礼复捬掌大笑,“又哪里当得起这”福气“二字呢?”
谈璎珞一见堂烬温柔谦冲的笑意,顿时把刚刚摔到九天云外的目的又给记起来了,啊地一声大叫!
两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不约而同齐齐望向她。
“怎么忘了叫翠姐姐来了!”她一脸懊恼,不由得呻吟了一声,“我是猪哦?”
他们两人脸上均露出不解之色。
“也不对,他人在这儿,爹爹也在这儿,翠姐姐要是也来这儿,那就不能照着我想的那样了……”她含糊咕哝盘算着,“那一切不就白搭了?这样不就表示,我活脱脱是个吃饱没事儿干的鸡婆大小姐,连管件闲事儿都管不好吗?”
谈璎珞这一番完全没有逻辑可言的自言自语,让堂烬不管有多想细分辨出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却始终未果,所以他听到三分之二就放弃了。
倒是谈礼复不好意思,清了清喉咙打断女儿的话。
“珞珞,爹跟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堂公子。他们堂家可是我们谈家昔年的老相与,自从他们搬到山西太原去了之后,都足足有十多年没见了呢!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万缎庄原来就是贤侄开设的商号。对了,人家堂公子今儿还亲自替你送衣裳来,还不快谢谢人家?”
“请。”堂烬笑笑,将装盛华裳的锦盒双手奉上。
谈璎珞接过那只锦盒,睁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他,“咦?”
“原来你我是世交。”他浅浅一笑,“真有缘,不是吗?”
“嗯,是挺有缘的。”世上这么老套的事儿居然还真有,她不禁嗤笑。“那接下来该不会什么什么……咱们从小是指腹为婚的烂桥段吧?”
“念及你我二人年龄上的差距,应该是没有”指腹为婚“这件事。”堂烬看着起码小了自己八、九岁的她,嘴角不禁微微往上勾。
“那就好。”
“不过……”他故意拉长了尾音,害她一颗心跟着吊高高。
“不过什么?”她脸上满是戒慎防备地瞪着他,“你想老牛吃嫩草?”
“珞珞!”谈礼复尴尬万分,赶紧拉过女儿,“怎么这样对堂哥哥说话呢?他也不过就大了你几岁,什么老牛吃嫩草的?这么难听。”
“他什么时候又变成我哥哥?”她面露骇然。
谈礼复别有深意地瞥了堂烬一眼。“其实,咱们谈家和堂家渊源倒是很深的,若有机会的话,说不定将来还会成为一家人呢!”
堂烬恂恂尔雅地一笑,不置一词。
谈璎珞正要抗议,突然想到堂姐,立刻笑眯眯地改口,“是啊是啊,说不定呢,呵呵呵。”
第3章(1)
堂烬方和谈礼复叙了一会子旧,谈璎珞在一旁坐得屁股有臭虫咬似的,不断扭来蹭去。直到话题告一段落,她再也忍不住跳了起来,不由分说拉住了堂烬的袖子。
“爹,人借我一下,等会儿就还你!”
“什么?珞珞,你这是……”谈礼复顿时傻眼。
“不妨事,晚辈去去就回。”堂烬眸光含笑地望了谈礼复一眼,随即任由那只雪白小手拉扯着离去。
谈璎珞就这样拉着他的袖子,像在牵牛似的,穿廊拂花拐弯儿,走着走着就到了谈家二房院落外的园子。
然后跟作贼一样,把他推到翠绿攀藤的葡萄架下,指头搁在嘴边“嘘”了一声,自己蹑手蹑脚地到月洞门口探头探脑。
不知那个尖酸刻薄的二婶婶在不在里头?她倒是不怕的,因为二婶婶见了她,只会满面堆欢,一个劲儿地讨好她,可是事涉翠姐姐,二婶婶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也许当着她的面还不敢怎么样,可等她一转身,翠姐姐肯定又会被二婶婶揪着耳朵拖去跪算盘珠子了。
“我可以请教……”堂烬见她鬼头鬼脑,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不禁微微挑眉,“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在做好事。”她头也不回地答道,眯起眼,继续研究着里头的景况。
嗯,不如叫他扔颗石子儿去敲翠姐姐绣房的窗子好了……
“谈小姐?”
“别吵!”她见里头人影一闪,隐约好像是二婶婶那梳得跟拜神用的堆高馒头没两样的发髻,连忙噤声往后一躲,一颗心跳得老急。
等了半晌,二婶婶果真神情高傲地昂首走了出来,后头跟着几名趾高气昂的大丫头,一行人就这样威威风风地去了。
“真是天助我也!”谈璎珞可乐了,兴高采烈地回头对他猛招手。“可以了,可以了,你可以出——”
人呢?
恼人的大雨,哗啦啦自夜里下到天明犹不歇止。
好不容易稍稍停了,旋即又滴滴答答地落了起来,就这么接连好几日下不停停的,潮湿雾气镇日沉沉笼罩整个徽州,整座谈家大宅,连人,仿佛都快要跟着霉坏了。
谈璎珞真是讨厌极了下雨,尤其是夜里雷电交加的暴雨,就像雷公电母搜天入地要把恶人抓出来劈死。
而且每逢雷雨天,她的头就会痛,就会有些模糊人影声音争相在她的脑子里打架。
有人在惨叫,有人在号哭,无止无境的害怕就像浓稠的血般湿黏了她满手满身,直到几乎将她淹没窒息。
有一次她再也受不了,尖叫着逃到谈礼复房门口猛挝猛喊,直到他张开温暖的怀抱心疼地环住她,她抽抽噎噎、泣不成声地说着那些骇人的残影。
谈礼复先是一僵,后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年都是爹爹不该,没发觉你就站在祠堂外头看……唉,这才吓坏你了。”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当时还那么小,怎么受得了那些?
“什、什么祠堂?”谈璎珞脸色青白,牙关打战地问。
“说来话长。”他轻声哄诱安慰道:“乖珞珞,总之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都过去了,别再去想了,知道吗?”
“有人在哭,有人流血了……”她一脸惨白,惊悸犹存。“可是我想不起是什么……爹爹,到底是什么事?过去祠堂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丑事。”谈礼复脸色变得异常阴沉可怕。“是谈家有史以来最大的丑事,不该再被提起,从今以后,也不准你再问了,听见没有?”
“爹……”
“好了,回你屋里好好睡下,明儿爹就让大夫来为你号脉,开几帖宁神的汤药喝喝便好了。”谈礼复的口气终于缓和了些,摸摸女儿的头。“乖,爹叫姨娘打伞陪你走回去。”
她张嘴欲言,却看见了父亲眼底罕见的执拗与冷硬,只好住了口。
谈璎珞没有再问,可是从此以后,只要下雨,她就忍不住会想起爹爹说的,谈家有史以来最大的丑事——到底是什么样的丑事,让爹爹至今犹不能释怀?
她曾经偷偷问过谈运庆,可他的表情更像活见了鬼似的,脸颊上的丑疤就这样抽动地抖呀抖的,脖上青筋直冒,害她也不敢再追问下去了。
她也去问过下人,可若非一问三不知的,就是像胡嫂子那样,吓得猛眨眼儿猛摇头摆手。
“反正下雨天就是这么讨人厌……”她咕哝,皱眉瞪着外头淅沥哗啦下个没完的雨,突然想起——“对了,那件讨厌鬼的事儿,我还没给翠姐姐一个说法呢!”
左右闲着无事,与其在这儿发霉,倒不如上二房那儿走走。
谈璎珞兴匆匆地使唤杏儿打伞,蕊儿拿披风,把一身穿戴得温暖舒适妥贴,这才娇娇贵贵地走出绣楼。
她无心观赏美丽的雨景,只想去做点儿什么好打发这恼人辰光,可是脚步才刚刚穿过谈家二房的院落拱门,经过檀木精离更就的窗廊下,还来不及叫杏儿收伞,就听见了窗内传来争吵声——
“难道大哥真想逼死兄弟?”谈二爷口气冰冷。
“二哥,这事实不明摆着吗?如今老大是嫌我们碍手碍脚了,所以寻个理由就想把咱们俩踢出谈家。”谈四爷阴恻恻地冷笑,“行啊,谈家整座金山就让他一锅端了,我说大哥,你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二叔叔和四叔叔……竟然敢对爹爹这么无礼说话?
谈璎珞脚步一顿,不敢置信地呆了。
“好,好,现在倒是我这个大哥对不起你们了?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闯下了那么大的祸,不寻思自省,居然还怪到我这个大哥头上?”谈礼复怒冲冲咆哮。“这些年来谈家的脸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