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头上?”谈礼复怒冲冲咆哮。“这些年来谈家的脸都给你们丢光了,你们还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几时起,大哥心里又有谈家列祖列宗的存在了?”谈二爷嘲讽道,“你眼里不就只有银子吗?你心里除了钱以外,什么父子兄弟情,不都统统是狗屁吗?”
“老二,你也反了不成?”谈礼复又惊又怒。
“我谈老二若不是向来敬重你这个大哥,又何须跟着你做下那些欺心事?可既然咱们兄弟三人已经是在同一条船上,你千不该万不该,眼睁睁看着我和老四落了难也不救,还迫不及待同我们两兄弟划清关系——”谈二爷愠怒难禁,说得咬牙切齿,“你叫兄弟们如何不对你这个大哥心寒?”
“放屁!”谈礼复气得浑身发颤,指着弟弟鼻头大骂,“我将六间粮行和油铺好好地交到你们手里,谁让你们胡乱贱价给卖了?非但如此,还欠下相与们大批货款——你们银子都给挥霍到哪去,还用我一一点名吗?”
谈二爷和谈四爷心虚地相觑一眼,随即咬牙一昂头,两兄弟还是站到同一阵线。
“辛苦了大半辈子,挣来的银子都得缴到大房手里,每月开支帐项还得到帐房先生屋里领,稍稍透支了几笔款子,也得陪着笑脸讨情,就只为了从你手指缝里讨些落下来的肉屑儿……”谈四爷涨红了国字脸,气咻咻地道,“就你是个爷儿们,我和老二就是乞丐不成?”
“若不是你俩脑袋吃屎,生意做得颠三倒四,处处赔钱亏空,我怕你们穷困潦倒失了谈家面子,这才把所有总帐揽到大房底下管着,让你们还能锦衣玉食地同吃一锅饭,不是我看在兄弟的情分上,我早分了家,叫你们去自生自灭了!”谈礼复暴跳如雷。
“就你厉害?你最有生意脑袋?”谈二爷忍不住嗤之以鼻,冲口而出:“若不是有老三那些年积攒下的巨款做后盾,你谈大爷这些丰在商场上能这么呼风唤雨的吗?”
“住口!”谈礼复神情一僵,脸色瞬间惨白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谈二爷惊觉地封口,谈四爷则是打了个寒颤,仿佛深恐惊醒了沉睡多年的阴魂。
整个屋子陷入了僵滞的沉默里,伫立在外头侧耳倾听的谈璎珞也屏住了呼吸,不敢稍加动弹或出声。
杏儿更是一脸惊骇失措,好似听见了什么杀头的天大秘密。
良久后,谈礼复声音沙哑的开口:“商场就是战场,只要一见了血,就会有无数敌人杀将上来,迫不及待将咱们谈家吞吃个骨头不剩。”他的语气苍凉得像是刹那间老了好几岁。“原来那些同咱们合作几十年的茶农,都转把茶叶改卖给了商家——南方商业霸主商岐风,可不是咱们惹得起的,形势所迫,咱谈家今年也只能另谋去处,寻其他茶山想办法了。”
事关利益,谈二爷一时间忘却方才与兄长的争执不和,眉头忧虑地紧皱了起来。
“都是一堆见钱眼开的混帐!哼,这些年来不是靠谈家买贩他们武夷山上的茶叶,光守着那满山不值钱的破叶子,那些穷茶农早饿死了。”他说得忿忿然。
“这年头谁还管商德义气?”谈礼复面色阴沉,咬牙道:“商家半途杀出来抢走咱们的生意不说,其他那些无情无义的相与更是忙不迭见风转舵,个个赶着跑去向商家输诚讨好……”
谈四爷忍不住插嘴道:“老大,我们徽州谈家可是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我就不信没了那些墙头草,谈家就会垮台?”
谈礼复烦躁地挥了挥手,“商场流言蜚语速度最是惊人,尤其咱们谈家向来树大招风,外头那群好事之徒还不更传得沸沸扬扬?”
难道他们家……要变穷了吗?
完了完了完了……
谈璎珞心下一沉,胃不安地翻腾着,竖直双耳想听得更仔细些。
“璎妹妹,你一直站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娇弱的惊呼声响起,“会给雨淋着的!”
哎哟!她猛然回头,懊恼地瞪着谈翠环,想示意她闭嘴也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谈翠环的叫声惊动了里头商议着的谈家三兄弟,霎肘里头悄然无声,随即谈二爷推门出来,起初见门口无人,神情稍稍放松,直到目光瞥见尴尬僵立在一旁窗下的她们,脸色顿时大变。
“谁准你在这儿喳呼的?”谈二爷张口怒斥女儿,可一望向谈璎珞,愤怒面孔瞬间化柔和煦了起来。“珞珞是几时来?怎么也不先跟二叔叔说一声,我好派小厮们抬软轿去接你,这么天雨地滑,万一跌了脚可怎么好?”
“我想二叔叔上次打扬州买回来的杏仁饼吃,我那一小瓷坛子都吃光了?这才厚着脸皮,自己上门来跟您讨了。”谈璎珞脸不红气不喘地胡掰。
“那有什么问题?我那儿还收着好几盒,你爱吃多少有多少。”谈二爷疼爱地道,“二叔叔打发丫鬟给你送去,好不?”
“那敢情好。珞珞在这儿先谢过二叔叔了。”她瞥见一旁战战兢兢、深怕挨骂的堂姐,笑眯眯道:“那您忙,我到翠姐姐屋里瞧瞧她做的女红。”
第3章(2)
她不由分说,扯着谈翠环就走,可不知怎的,脑子里依然回荡看方才听见的每一字每一句。
糟了,他们家该不会真要败了吧?那怎么办?那以后她就当不成千金大小姐了吗?
谈璎珞忧心忡忡,随即又哑然失笑。
她瞎操什么心哪?谈家乃徽州首富,爹爹和叔叔们纵然一时损失了几笔生意,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吧?
至于吵架……这哪一家子没有牙齿磕碰了嘴唇的时候呢?对!就是这样。她完全没有丝毫自己吓自己的理由。
向来被宠得娇贵天真的谈璎珞,三两下子就把刚刚那一幕全忘光光了。
感谢老天,雨终于停了。
谈璎珞松了好大一口气,待阳光露脸,便迫不及待去央求她爹答应让她到郊外的普陀寺上香。
想上香是幌子,出去透透气才是真,因为附近都逛烦了,去远的地方她又嫌累,不想靠自己两条腿到处溜达。
所以思前想后,还是来缠着爹爹说事儿了。
“上香?”谈礼复怀疑地瞅着她。
“是呀,珞珞想到寺里上香,顺道在佛前捐个几十斤香油,帮爹爹和咱们谈家祈福。”她拽着父亲的手臂,满面堆欢地撒娇,“就让珞珞去嘛,我保证会带着杏儿和蕊儿,还有家丁,而且绝不闯祸,好不?”
那一句“帮爹爹和咱们谈家祈福”打动了谈礼复,他想起最近谈家一连串的不顺,忍不住脱口道:“好!爹准你去,你顺道帮爹捐五百两银子在庙里铸个功德善名儿,越明显的位置越好,听见没有?”
只要请得满天神佛,就不怕区区几桩楣事就能减了他谈家泼天的富贵!
“爹放心,这事儿包在珞珞身上,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谈璎珞说得眉飞色舞,雀跃不已。
午后,一顶华丽轿子缓缓出了谈家大宅,两名丫鬟贴身随行,两名家丁押轿,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往郊外的普陀寺方向前进。
青翠郁郁的半山腰雾气霭霭,普陀寺的山门前香客络绎不绝,虽是神佛眼中众生平等,然则在住持僧人眼中,徽州首富谈家千金小姐难得前来上香,又携重金为寺里进添香油,自是得好生款待。
谈璎珞倒也有模有样地先在佛前烧了香拜了三拜,还意思意思地尝了些住持特地命人收拾的一桌上好素斋,然后她借口要在寺里清静地逛逛,便随意打发了杏儿和蕊儿在轿旁看守。
待杏儿和蕊儿前脚一踏出庙门,她后脚就自一旁的侧门溜出去了。
“差点闷死我也!”她拎着裙摆,蹦蹦跳跳踩过通往山下的石阶路,忍不住回头对远远守在老松树下的丫鬟轿夫们扮鬼脸。“你们就慢慢歇腿乘凉去吧,本小姐好不容易出门了,岂能傻乎乎在寺里穷转悠?”
听说这附近好玩的地方可多了,最知名的茶楼,最清幽的园子,还有全徽州最大的曼陀罗花山庄。
“就算买不到一盆正品的”风尘三侠“,最少也能挑几盆”抓破美人脸“回去养养吧。”她兴味浓厚地盘算着。
山脚下游人如织,虽算不上人声鼎沸,却也热闹非凡,还有小贩们吆喝叫卖着吃的玩的,谈璎珞乐得一下子看看这个,挑挑那个的,不一会儿便揣了不少平素希罕见着的小玩意儿。
什么苗疆的银制胭脂盒、无锡的泥人胖娃娃,都是些便宜的小东西,在她眼里却新奇有趣极了。
谈璎珞开开心心地揣着满怀的战利品,朝人问明了往曼陀罗花山庄的路,穿过一处长满大丛碧绿修竹的幽静小径,刚见到路旁逼植的各色嫣红粉黄曼陀罗花,心下正掠过一丝欢喜,蓦然听见有人呼呼喝喝的声音。
她好奇地循声奔去,陡地倒抽了一口气!
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手持棍棒,杀气腾腾地围住了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呼喝喊打声此起彼落。
而那个极力闪避抵抗的高大男子竟是堂烬?
堂烬身手纵然俐落敏捷,可终不是练家子,双拳难敌四手,在重重揍飞其中一名大汉时,肩头却也闪躲不及被一记粗棍狠狠砸中!
他闷哼一声,脸庞浮现痛楚,跟臆半跪在地,依然扬臂格刀了另一记棍棒。
谈璎珞震惊得呆在当场,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矛盾的念头——不知他惹恼谁了,就算被围殴也不关她的事,可是……可是……
她内心强烈交战着,理智催促她转身就走,可她的双脚却仍然直直钉在地上,目光怎么也无法从眼前危险的景象移开。
他的处境险象环生,已经挨了好几记重棍,整个人狼狈不堪,眼看即将避不开后头追击而落的棍影——
“当心!”谈璎珞脑子轰地一声,刹那间浑忘一切,想也不想地抓起怀里的无锡泥人娃娃就朝那偷袭的恶棍当头丢过去!
砰地正中脑门,那恶棍压根儿来不及看清遭何人偷袭,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嘿,本小姐果然很强!谈璎珞也被自己的神准吓到,随即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其余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不禁愣住了。
“四个打一个,算什么男人?”她嚣张地两手擦着腰,“简直是笑掉人家的大牙!”
堂烬脸颊在方才混战间遭划破了一抹带血伤痕,眸光在瞥见她的身影时,顿时也一呆。
她怎么也在这里?
“臭娘儿们!”其中一名恶汉率先回过神来,龇牙咧嘴怒吼,尤其在瞥见被她打晕的同伴后,更是又惊又怒。“你懂个什么?”
谈璎珞还不及回嘴,就被迅速回过神的堂烬一把拉到身后。
“这里跟你没关系!”他疾喊,眸光锐利而忧虑。“快走!”
“你疯了?他们四个——不对,是三个打你一个,你以为你有三头六臂挡得住吗?”她简直不敢相信他这个大白痴竟然要赶走帮手?
“你是个女孩子,这里太危险了!”他一扫平素的亲切从容,有一丝气急败坏。“走!”
见堂烬颊上伤痕触目惊心地淌着血,宽大肩背却犹牢牢护住她,谈璎珞胸口涌现一道暖流。
这个笨蛋自己受了伤,干嘛还死死地挡在她前面?
“你这臭娘儿们既然活得不耐烦了,好,老子就让你给这混蛋陪葬!”三名恶棍交换了个眼神,煞气腾腾地挥棍狞笑着冲了过来。
“你还不走?”堂烬护着她急急后退。
“我干嘛要走?我谁?我堂堂谈家大小姐,他们要敢动我一根寒毛,我就让他们吃不完兜着——吓?你、你干什么?”谈璎珞猝不及防地被他拦腰扛起,头下脚上地趴在他肩上,不禁尖叫了一声。
“救我们两个的小命!”情况危急,堂烬也懒得再同她浪费唇舌,顾不得失仪地扛起她便大步狂奔。
“兄弟们,别放过他们……追!”三名恶棍穷凶极恶地追来。
纵然受了伤,堂烬扛着娇小的谈璎珞还是轻轻松松、游刃有余,只是她不断在他肩头上挣扎,增添了几分扎手的麻烦。所幸他惯常往返曼陀罗花山庄,对路径小道极为熟悉,很快便抄了捷径来到游客众多的大路上。
几个在摊子前挑拣选买的姑娘被突然冒出来的两人吓了一大跳!
堂烬歉然地朝她们一笑,随即扛着不断破口大骂的谈璎珞迅速没入人群。
姑娘们还未从那朵俊美的笑容中回过魂来,下一瞬间,几个气急败坏呼呼喝喝的嘈吵声继之响起——
“人呢?人呢?”
“可恶!被他们逃了!”
第4章(1)
堂烬在波光潋滥的湖畔将她放了下来。
“这儿应该安全了。”他才对她露出一抹安抚的微笑,腹间陡然炸开一记痛楚,“噢。”
谈璎珞龇牙咧嘴地猛甩着剧痛的手,恨恨地瞪着他,“你衣衫里放铁块吗?痛死我了。”
“我以为我刚刚才救了你一命。”他揉了揉肚子,有些苦笑。
“少臭美了,要不是本小姐牺牲了一只无锡泥娃娃,你的脑袋早被打爆了。”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记得。”他的眸光因回想而闪动笑意。“好个暗器。”
“把恩公倒栽葱扛着跑,就是你万缎庄堂老板所能想出的最好报答法子?”她怒犹未消地嘲讽。
哼,她还没忘记上次在二房院落外,他竟然抛下她便自顾自走了,把她搞得跟个呆瓜似的。也不想想,今日若不是她不记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早给那伙子凶神恶煞当柴劈了。
“事急从权,不得不冒犯小姐了。”堂烬尴尬地笑了笑,却牵动了受伤流血的颊,眉心微微一皱。
谈璎珞被当成米袋似扛来甩去的满腹火气,在瞥见他颊上伤口时刹那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焦灼的关怀。
“很疼吗?”废话,都流血了哪能不疼?
“你是在关心我吗?”他一怔,深邃眸光掠过诧异。
“谁、谁关心你?”她双颊涌起不自在的酡红,随即恼了,驳斥道:“啐,我吃撑了不成?我只是不想听个大男人在我面前哭爹喊娘——还有,甭想同我借帕子擦,本小姐的帕子是真丝做的,一条就值十两银子,弄脏了你可赔不起。”
堂烬盯着她语无伦次地絮絮叨叨起来,脸上不禁闪现好笑之色。
“你又笑?你到底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