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赔不起。”
堂烬盯着她语无伦次地絮絮叨叨起来,脸上不禁闪现好笑之色。
“你又笑?你到底在笑什么鬼东西?”她顿时火了。“干嘛每次都冲着我笑得这么古怪?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出于礼貌地敛住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眼角眉梢的莞尔。
她想皱眉,苹果般的小脸却不知怎地渐渐红了起来。
流光仿佛在刹那间静止了。
只觉午后清风轻轻拂过彼此的发梢、衣角……
谈璎珞低头盯着石榴裙下隐约探头的绣鞋,胸口有一丝莫名牵魂,像是也被风撩拨起了什么。
堂烬凝视着她红了的娇甜脸蛋,修长大手不自觉地伸出,好似想碰触她的颊,却又迟疑地停顿在半空中。
耳边似乎掠过了一记隐约低叹,堂烬眸光微黯,终究遗是缩回了手掌,紧紧贴在身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提起温和笑容,“我送你回去吧。”
谈璎珞浑然不知他的内心交战,闻言却是愕然抬头。“你应该先去给大夫诊治吧?”
“小伤,不妨事的。”他淡然道。
“什么小伤?”她心下一紧,弯弯眉儿皱得吏紧了。“你刚刚挨了好几棍子,还有你的脸,万一破相怎么办?对了,方才那些人是谁?你的仇家吗?他们为什么要对付你?”
“只是一点小麻烦罢了。”堂烬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也或许他们认错人了。”
她顿了顿,随即大大恼火。“你当我是笨蛋吗?”
“再给我一百颗胆子也不敢这么想。”他说得一本正经。
她不禁一脸得意洋洋,“那倒是,本小姐谅你也不敢。”
他浓眉微扬,“那么敢问,在下可否先护送”本小姐“回贵府了?”
谈璎珞被他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心下尽管满满欣然,面上还是故意装模作样地思索了半晌,这才挥了挥手。
“那好吧,本小姐勉强接受。”只是话语刚落,她随即又有些不安地追问:“可你的伤当真不要紧吗?”
“小意思。”他露齿一笑。
可恶的灿烂笑容,再度害她脑中空白了一瞬。
都是他!
害她失魂得像个傻瓜似的,忘了还在普陀寺门口候着的轿子和丫鬟。
直到黄昏时分,杏儿、蕊儿和轿夫跑回家里嚷嚷着小姐不见了,直到坐在屋里支着下巴发傻愣笑的她嫌吵,手擦腰出去骂人,这才想起——对喔,她忘了差人通知杏儿一干人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你们哭得我头都疼了。”谈璎珞没好气地瞅着面前哭得眼睛都肿了的丫鬟,懊恼地揉了揉眉心。
“小、小姐……”杏儿、蕊儿惊悸犹存,仍抽噎未止。“呜呜呜……可吓死婢子们了……”
“行了行了,我现在不好好站在你们面前?”她不耐地挥挥手,“去去去,都吃你们的饭去,别再在这儿罚站嚎丧了,本小姐还没死呢。”
“小、小姐?”杏儿、蕊儿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要再小小姐了,我可是大小姐,别把我给叫小了。”她索性跟赶鸡似地把她们俩硬推出房门,好图个耳根清净。“走走走!要是吃完了饭就去睡你们的觉,晚上我不用你们在跟前伺候了。”
省得整晚都对着她们泪汪汪的凄慘脸蛋,害她做恶梦。
杏儿、蕊儿被不由分说地赶出绣楼,连替小姐燃几盏纱灯也来不及。
待她们一走,谈璎珞纤背紧紧贴靠着门扇,不由得长长吁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总算安静了。
总算,安静得可以让她细细回味今天日间所遇见的一切。
“原来……”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漾开一朵甜甜笑意,自言自
“听说,昨儿又有人听见鬼哭了!”
咦?
无聊到扬着牡丹团扇经过的谈璎珞脚步顿停,耳朵竖得直直的。
“是啊,这次准是真的,不但是刘妈,连老王头也都说听见了。”
“那可怎么办才好?大老爷是决汁不信这些的,要不要咱们私下买些酒水黄纸烧奠一回——”
“谁敢到那屋里去烧奠?”打扫的大娘打了个寒颤。
“说的也是,光天化日都没人敢进那里了,更何况入夜?”浣衣的大婶声音压得低低的,“况且大老爷说了,谁都不准再去那儿,违者就大板子打出谈家!”
“可县这鬼万一越闹越凶……”
她们在说的是那一处早被爹爹命人封起来的老旧园子吗?
谈璎珞眉头微皱,心下疑忖。奇了,爹爹不是说那园子是年久失修,砖瓦都松动了,这才封起来不准人进出的吗?怎么会是闹鬼呢?
“嘘!别再说了,要是给主子们听见可不得了。”灶房的老厨娘连忙摆手。
“胡嫂子,你是那屋昔日用老的人了,怎么看也能担待看三分情面,可我们这些人可就不一样了,当年三爷……”
“你疯了?在这宅里还能提三爷的事儿吗?”打扫的大娘惊恐低斥。
三爷?不就是过世多年的三叔叔吗?为什么不能提?
谈璎珞脸上难掩疑惑,却听得更加专注入神——没想到花丛后头声音却变得细微几不可闻,她忍不住向前两步,却不小心压断了一根横生的枝叶。
“是谁?”
她心下一震,急急想躲,想想不对,便昂首挺胸地扬声道:“我。”
还以为里头那些人会乖乖出来拜见自己,没想到花丛后头陡地悄然无声,等她觉得不对劲,绕过去看时,这才发现大家早吓得跑光了。
“搞什么东西?”她顿时火大,“我可是大小姐耶!”
可恶!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都是一群胆小鬼。
“那处废弃的园子……”她面露沉吟,思索了起来。“当真有鬼吗?”
这怎么可能?想他们谈家是百年殷商人家,有钱有势,宅里光是奴仆就不下百人,财气阳气都这么重,哪可能闹鬼?
黄昏日渐西,昏鸦南飞。
“小姐,不要啦……”
“小、小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老爷要知道会打断我们腿的……”
杏儿、蕊儿和小丫鬟战战兢兢,试图阻止谈璎珞。
“你们该不会也怕鬼吧?”她没好气回头,眉头挑得高高的。
丫鬟们吞了一口口水。“不不不……不怕……”
“那不就得了?放手!”
丫鬟们只得怯怯地松了手,却是离得那扇紧闭大门远远的,满脸惧色。
“怕什么?我就不信里头真有鬼。”谈璎珞霸气十足地手擦腰,上下打量那挂满了蛛网的陈旧斑驳大门,“灯来,我自个儿进去看。”
“不不不,小姐,万万不能啊!”丫鬟们个个吓得不得了,拼命阻止。
夜色沉沉地笼罩下来,冷风不知打哪儿窜出卷过,树枝暗影里隐隐有不知名虫鸣夜鹑哀啼。
饶是谈璎珞天不怕地不怕,还是不禁心下惴惴难安。
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要是此时此刻在丫鬟面前却步,那她谈大小姐的颜面何存?
“小姐……我们回去吧,这里真的很恐怖……”小丫鬟已经语带哭音了。
老实说,谈璎珞有一刹那的冲动想打退堂鼓,就这样下了台阶也好,可是这座神秘阴沉的园子里仿佛藏了很多很多的秘密与故事,她好想知道里头究竟是什么样?真有仆人们说的那么可怕,甚至是闹鬼吗?
她盯着门上头特地用沉重大锁牢牢链住的生锈铁环,心底好奇疑惑之情更浓了。
“小姐……”
“吵死了,你们都回去!”她回头怒目瞪视。
“可是……”
“你们不走吗?那待会儿你们一个一个给我翻墙过去,替本小姐打前锋。”
丫鬟们吓得连连退后好几步。
“小、小姐,那、那门上落了重锁,是打不开的,咱们回去了好不好?”杏儿苦苦相劝。
“就这破锁能挡得住本小姐?”谈璎珞嗤地笑了,眸光四下游移,随手搬了颗大石头,粗鲁地砸向门上的大锁。
铁石交击的巨响在静夜里分外骇人。
“小姐?”丫鬟们惊得魂飞魄散,急忙上前去拉扯阻止。
沉重斑锈铁锁终究禁不住重敲,喀地歪歪斜斜坠开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一声惊怒暴喝陡地响起。
“老、老爷,奴婢该死!”丫鬟们一惊,忙不迭跪了下去。
“嘿,本小姐还真厉害。”谈璎珞万万没想到自己还真砸得开这锁,不禁大乐,回过头来,得意地向她爹炫耀。“爹,您看,我把锁打开了,等会儿就推门进去瞧瞧。什么闹鬼不闹鬼的,都是那些平日不知做了什么坏事,胆小心虚的家伙们胡诌——”
啪!一记掌掴声响亮响起。
谈璎珞瞬间懵了,伸手捂住红肿熟烫的颊,不敢置信地傻傻望着她爹。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你、你竟敢、竟敢——”谈礼复硬生生止住话,依旧盛怒难当。“咱们谈家都到什么份上了,你还竟敢给我闯祸?”
闯祸?她到底闯什么祸了?
谈璎珞呆呆地望着暴跳如雷的爹爹狂怒咆哮,脑中一片空白,滚烫泪雾弥漫模糊了眼前。
她颤抖着指尖碰触颊边热热又凉凉的湿意——她哭了?为什么?
因为爹捆了你一巴掌!
现实瞬间穿透了因震惊而恍惚的脑际。
“我最讨厌爹爹了!”她满心受伤地哽咽了起来,紧捂着颊,哭着转身跑走了。
“珞珞——”谈礼复这才惊觉到自己做了什么。
第4章(2)
华灯盏盏明亮悬挂,繁华徽州城,越夜越是热闹一如白昼。
全徽州最大最气派的酒楼“将进酒”里,跑堂的小二们忙着端酒送菜,却也没忘频频朝凭栏窗边的那桌客人望去,眼里满是疑惑和惊艳之色。
那桌上,满摆着将进酒里最昂贵的各色山珍海味招牌菜,还有一坛子贵不可言的陈年女儿红,半升就得五两银子,算算这滿桌酒菜,已经足够普通小户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了。
可那桌上也就只坐着一个自斟自饮的客人,还是个娇艳不可方物的少女。
“照她这个喝法,待会儿怕就醉死了。”店小二甲忍不住道。
“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委屈,一个娇滴淌的小姑娘边喝酒边哭。”店小二乙满脸怜惜同情之色。“好可怜哪。”
店小二们只敢在一旁窍窃私语,不敢上前关切,因为那美丽少女虽然边吃边哭,眉宇间却带着腾腾杀气。
“混蛋……咳咳咳……”谈璎珞仰头吞下一大口女儿红,醇厚甜香的酒液热辣辣地向下灼烧入腹,呛咳得她又是吸气又是掉泪。可是依旧阻止不了她继续斟满杯,一口一口吞咽而下。
可恶!可恶!可恶!
“不就是砸了个破锁,有什么了不得的?”砰!她气苦地将酒杯往桌上一甩。
“臭爹爹……不就是间破屋子嘛,人家只是想偷偷溜进去看一眼,又不是真的就会把鬼给放出来……他到底在凶什么?又怕什么?”
想起那一巴掌,她不禁又哽咽了。
变了……什么都变了……
就连最疼她的爹爹都打了她,对她而言就像天崩地裂了一样。
所有一切她熟知的、安稳的人事物都渐渐变了样,隐隐约约好像有什么狂风暴雨就要来了似的。
爹爹的心浮气躁,二叔叔和四叔叔的惶惶不安,还有大哥哥也怪怪的……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即想压惊似的又灌了一大口酒。
“开什么玩笑!我谈璎珞天不怕地不怕,我、我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不断喃喃自语,努力说服自己。“反正天塌下来自有长人顶,反正我们谈家有的是钱,不都说天大的乱子,地大的银子吗?有钱,什么事儿摆不平?”
可,万一没钱了呢?
“不不不,不会的!”她又灌下一大口酒,倔强的否认到底。“我们家别的没有,钱最多,堆在库房里都快霉坏了,怎么会没钱?哈,哈,我肯定是喝醉了,我们谈家怎么可能会穷了呢?”
不断喝着酒,不断安抚着自己,谈璎珞支着沉甸甸得发晕发烫的头,喃喃自语,眼眶泪雾却怎么也消退不去,直到整个人砰地一声,醉倒瘫伏在桌上。
“……有钱……我家有很多很多钱……”
“傻瓜。”一声叹息在她头顶响起。
谈璎珞却全然无知觉,昏昏然不省人事。
“你认识这位姑娘?”另一个笑吟吟的男声问。
“嗯。”
“真巧。”
“是很巧。”那温柔沉静的嗓音有…丝迟疑。
“天下间如此巧合的事儿实在不多。”男子笑吟吟语调里满是顽皮轻快,意味深长。“可没想今年,光是本王也遇上了那么一两桩、两三桩、三四桩……你说巧不巧?呵呵呵。”
堂烬浓眉微挑地瞥了笑眯眯的静王一眼,嘴角扬起的笑纹里,藏了一丝若有所思的警戒。
陈旧木门上斑黑点点,紧闭的门慢慢地打开了。
白雾不知何时弥漫了出来。浓浓地淹没了她的脚跟。
这、这是哪里?她、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无法动弹的身躯僵在原地,谈璎珞屏住呼吸,背脊窜过阵阵莫名的栗然,睁大了眼,瞪着眼前在雾里隐隐出现的两条白色影子——
长长的头发拖在地上,白色的丧服染红了一大半,脸庞模糊得看不清五官,有什么不断从头顶和身体渗出来滴落地,带着浓浓恶臭,在地上凝聚成了一大摊腥红。
她寒毛直竖,魇在浑沌梦境里,无法动弹。
是谁?到底是谁?
那两条影子慢慢朝她飘移而来,微微张口,像是要说什么。
可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因为颈子是断的,切口处一片血肉模糊。
就在这时,一只细瘦如枯枝的手指,闪电般抓住了她的袖子!
“鬼啊啊啊……”谈璎珞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喘息着,惊恐的冷汗湿透了衣背。“不要抓我——不要抓我——不是我害死你们的——”
“你醒了?”
温柔醇厚的声音彷若春风而来,奇异地抚平了她惊悸狂跳的心脏。
谈璎珞愣愣地抬头望着他,乌黑的大眼睛里仍残存着令人心痛的惧意。
“有鬼。”
“你是做恶梦了。”堂烬眸底行一丝难掩的怜惜。“那些都是假的,只是梦,别怕。”
“假的?只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