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呼吸急促,胸口却好痛好痛。“什么叫作商业联姻?什么又叫作没有儿女情意?”
“堂谈两家结亲,为的就是能联手对抗凤徽号。打从一开始,你不是便已知道了?”他微感诧异。
“我——”可恨的是,她竟连半句也辩驳不了。
但他应该心知肚明,他所做的种种一切都是为了讨她欢心的,不是吗?
“你累了一天,还是早点歇着吧。就别再胡思乱想,从今起安心地做堂家少奶奶就行。”
“我没有胡思乱想,明明就是你——”她喉头哽住。
明明是他先待她那么温柔,那么好,这才让她全无招架之力地喜欢上了他。
可现在,这一切又算什么?
“娘子?”堂烬泰然自若地看着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怎么了吗?”
“好!就当它是商业联姻,可是我要你发誓,你堂烬只能有我谈璎珞这个妻子,你这一辈子永远不准给我纳妾。”她拼命忍住泪意,倔强地昂起头。
“好。”他微微一笑,仿佛对于这样的要求亳不意外。“我答应你。”
“还有,你得扶持我娘家,助我娘家东山再起。”她憋住想哭的冲动,咬牙道,“这是你欠我的!”
“当然。这不就是堂谈两家结亲最主要的目的吗?”他对她温柔笑了笑,随即从容离去。
谈璎珞瞪着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喜气光影下,刹那间,突然觉得那顶美丽珠翠凤冠沉重得令她的头晕眩剧痛难忍。
“这门亲事……这门亲事究竟是算什么?”她指尖深深陷入了掌心,疼得几乎沁出血来,痛得无法呼吸。
究竟是爹爹骗了她?还是她骗了她自己?
艳红烛泪刺目地凝固在桌上,一双黄金鸳鸯杯,一杯空,一杯冷。
谈璎珞独坐了一整夜,直到天明。
她双眼酸涩痛楚,胸口燃烧的愤怒只余灰烬青烟。
思前想后,再心有不甘,再气再恼,都掩盖不了她的相公原来不爱她的事实。
原来一切都是她自己会错意、表错情。
原来他真的只是出自于故交之情,这才好心包揽此事。
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爱上她。
谈璎珞硬生生将泪意逼回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他会爱上她的!
“我会做给他看,我会让他知道,我谈璎珞只要肯做,就会是世上最好的妻子,他堂烬是三生有幸才能娶我为妻……”她握紧粉拳,小脸满是坚决,“所以,他一定会爱上我的。”
沮丧气馁、要死要活才不是她的作风,她谈璎珞这十几年来又怕过谁来着?
“来人,快快帮本小姐——不,是本夫人梳洗!”她扯下了碍手碍脚的霞帔,脱掉那袭令人窒息的厚重嫁裳。“还有,叫所有下人到大厅集合,我这个新夫人有话要亲自同他们宣布!”
“是。”
一个时辰后,大厅站满了垂手恭立的大小管事与奴仆,静心等待着新任当家主母到来。
谈璎珞一头乌黑长发梳成美丽端庄的发髻,刘海也往后梳,露出了雪白莹润的额头;可精心打扮的妆容却掩饰不了眼圈下一夜无眠的暗青。
“拜见夫人。”众人跪了下地。
“都起来吧。”她逼迫自己捺定性子,姿态雍容地坐在主位上。“你们也明白,我相公生意做得很大,所以从今儿起,这个家大大小小的事儿都由我这个夫人负责管理,谁都不许为了一丁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劳打扰他,听见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微带迟疑地回了声“明白”。
管家清了清喉咙,“请问夫人,这是主子的意思吗?”
谈璎珞火气顿时冒了上来。现在是怎样?连个下人都以为她这夫人是当假的吗?
他们都知道堂烬不是因为爱她才娶她进门的吗?
谈璎珞胸口突然变得好紧,紧到个能呼吸。
“你谁?叫什么名字?又是干什么的?没瞧见你家主子昨儿用八人大轿把我光明正大迎娶进堂家来?我是他娘子,就是你的主母,你敢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话?”
她下巴抬得高高的,这样就不会被人瞧见泛红湿润的眼眶。
管家一凛,忙连称不敢。
“既然不敢,那往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只要好好照做便行了。”她哼了哼,若无其事地一摆手,“好了,都下去吧!”
“是,夫人。”
待众人鱼贯退出后,空荡荡的大厅只剩下谈璎珞一人。
“很好,璎珞,就这么照着一步一步做就对了。”她喃喃自语,努力替自己打气。“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老大,让相公知道你会把家里打理得很好,只要这样做就对了。”
可是……还要做什么?
她突然发现除了摆谱端架子以外,她什么都不会。
谈璎珞心底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那,她该怎么让他爱上她呢?
相较之下,堂烬全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有此刻身上背负的责任,并且毫不犹豫地执行下去。
自婚后第二日起,他便全心全意地贯彻着自己对岳父允下的那个承诺。
出资八十万两银子,暗中派遣最信任的左右手带着十八艘轻舟,名义上是往苏州购丝,再迂回走江南水乡如蛛网般交织纵横的水道,直取福建武夷山。
堂烬早私下透过情搜深入了解了武夷山如今的茶况,也清楚掌握了茶农间的纠葛。
凤徽号自有茶山生产独门茶“胭脂醉”,也和武夷山最顶尖的茶农订下契作之约,包括谈家数十年来合作的百年第一茶——陈家在内。
不过据他所知,陈家有一子一女,长女聪慧精明能干,为人八面玲珑,深得乃父真传,举凡家中茶务大权尽揽于一身;陈家独子自觉受冷落,愤而携茶种出走,落脚于武夷近江西一处偏远雾山上,自号方为正宗陈家茶。
堂烬命心腹找上的,就是陈家独子。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会愿意合作的。
果不其然,两个月后捷报传来——
“陈家茶足足供了我们一千斤春茶、三百斤乌龙团茶,还有五十斤的武夷铁罗汉……哈哈哈!真是太好了!”谈礼复做梦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乐得合不拢嘴。
终于一扫心中积郁怨愤的一口恶气!
“岳父,这是我的人今早快马加鞭送返而至的一百万两银票。”堂烬微笑着恭敬奉上。
谈礼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张一百万两银票,老掌不争气地颤抖着接了过来,满面抑不住狂喜兴奋激动。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了。
“另外,茶商们满意极了,都说谈家竟能取到如此极品的茶,那么往后宁可少收一成,年底也非同谈家续约不可。”堂烬又道。
“哈哈哈,好!很好!”谈礼复捬掌大笑,畅快得意非凡。“这下可教他们不敢再小觑我们徽州老谈家了吧?”
“百年徽商谈家果然名不虚传,据说陈家茶正宗传人一听是谈家要的茶,二话不说,立刻将珍藏茶砖尽数搬出,甚至还派人随行押船,一路上照应茶砖的干湿状况。这原来,都是谈家的面子。”
“好女婿,这不都是承蒙你出的力吗?”谈礼复面上谦虚,话里却止不住沾沾自喜。“不过话说回来,谈家是百年老店了,在各商号相与间,这三分薄面还是有的。”
“医父太客气了。”他笑笑。
“话说回来,你毕竟年轻啦,还没见过当年谈家风华正茂、商霸天下的繁华盛景……”谈礼复心思不禁飘远了,帐然的遥想当年。“想我父亲叔伯那一辈,光是各房库内收着的五尺高珊瑚树、龙眼大的南洋珠、巴掌大的顶级翡翠,那些可都是真正的宝贝啊!”
堂烬凝视着他,神情专注,似也听得入神。
“唉,只可惜子孙不肖。”谈礼复苦笑,自责道:“我们兄弟虽有心勤加经营祖业——不怕自家女婿笑——然而,我们兄弟资质和父执辈相比是差得远了。”
“岳父过于自谦了,现今商场局势诡谲多变,人心难测,朝廷又时不时盯着咱们这票商人,动辄横加干涉霸拦好处,现在做生意,手法已不能比当年了。”
堂烬一席话深深说到了谈礼复心坎里去,恨不能立时引为知己才好。
“这话实在!现在的商人哪还有半点道德?个个张大了口,迫不及待将对手吞吃个骨头不剩,就像商岐凤那样!”
“岳父……”堂烬有些欲言又止。
谈礼复瞥见他的犹豫,心下了然,“你还是想知道,我谈家究竟如何得罪了商岐凤?”
“冤家宜解不宜结,或者清楚了症结所在,就能平抚商岐凤那股紧追不舍的怒火。”他语气温和地道。
“可恼的就是,我谈家根本就无从得罪过他商岐凤!”谈礼复气苦恼怒又委屈,手掌重重拍了下桌面。“我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他究竟为何非把谈家赶尽杀绝不可?”
“岳父查过了个中内情吗?”堂烬面露深思。
“怎么没有?”谈礼复脸上闪过一抹异样的惊怵之色,随即强笑道:“我派人打听过,凤徽号如今对外管事的是个名唤玉娘子的女人,听说她出身青楼,还曾是某个大官的七姨太,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狐媚之术,竟然能让商岐凤如此宠幸和信任?”
然而,谈礼复没有对他坦诚的是,那个玉娘子的真实姓名,竟和他那失踪多年的侄女儿一模一样。
真是她吗?
不,不可能是她,她绝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谈礼复极力咽下恐惧和寒颤感,理智强烈告诫着、说服着自己——当年她一无所有又伤痕累累,只怕早就不知病死饿死在哪个乱葬岗了。
第7章(2)
堂烬望见他眼底的惧色,心念微微一动。
“不过,这次真是多亏我的好女婿鼎力相助。非但为老夫讨回了这口气,这一百万两更是我谈家的及时雨,这下资金的调度,该给相与们的货款也都暂时没问题了。”谈礼复深吸一口气,回到主题。“接下来就等我二弟那头的好消息……”
“岳父过奖了。”堂烬依然谦冲低调,毫不居功。
“呃……”谈礼复有些不甘愿地想起,讪讪道:“瞧我高兴的,倒一时给忘了,这一百万两里有八十万是该还给女婿的,还有也得再扣掉理应给堂家的赚头……”
堂烬看得出来,岳父极为心疼那转眼间就要被瓜分得七七八八,仅剩无几的一百万两,他眸光微微一闪,不禁笑了。
“岳父,此刻正是谈家生意重振昔日荣光的紧要关头,每一笔挣进的银两都极为重要。”他顿了顿,一脸诚恳地道:“如果您老不嫌弃的话,我出资的这八十万两就当是无息借您的如何?往后方便的话,岳父再行归还万缎庄即可。”
“无息?”谈礼复老眼…亮,不敢置信地喜道:“当、当真?”
“是。”
“那、那怎么行?”谈礼复几乎抑不住心头狂喜,表面却还是故作犹豫。“不行不行,老夫岂能占尽自己女婿的便宜?这话要传出去,那我谈家还有何颜面在商场上立足呢?”
可他也确实需要这笔巨款,好填还那两个不成材的弟弟所闯下的亏空……思前想后,谈礼复顿时深陷矛盾两难。
岳父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堂烬也早就准备好了最妥贴最不伤面子的回答。
“岳父如此自律严明,不愧为商界德高望重、人人敬服的大老。”他话中的尊敬,令谈礼复笑得合不拢嘴,“那么,就名义上打个契约,说您是以那位在江畔的八处谈家酒楼为押,向小婿质借了八十万两白银,待那笔贩马交易完成,赚得营收再行归还小婿,赎回楼地契。当然,这不过是前人撒灰,迷迷后人的眼罢了,岳父,您以为如何呢?”
什么!那八间生意最丰、位置最好的酒楼?
谈礼复脸色微变,有些惊疑不安地看着他,难掩几分踌躇。
“如果岳父信不及小婿的话,那自然也可以莫拟此契约。”他怅然一叹,“小婿不过是商场上后进小子,岳父对我没有足够的信心,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呃,不不不……”谈礼复一惊,连忙陪笑解释,“哪儿的话,贤婿对谈家这么有情有义,百般看顾照应的,我又怎么会信不过你呢?”
“岳父无须安慰小婿。”他淡然一笑,“商场之上自是得步步为营,不能尽信他人,就算是亲如翁婿亦如是。这样的道理,小婿明白。”
“不不不,你不明白——”往后还得靠这位商场奇才替谈家出头,谈礼复完全不想他有半点误会、丝毫不快,赶紧道:“那几处酒楼也值不得几万两银子,贤婿拿它做八十万两的价值来抵,已经是大大吃亏了,我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况且待贩马的利银一来,堂家届时真要依约讨,谈家也不愁没银子还。
再说了,他也看准了这个女婿没那个胆真讨这笔银子!
“可是……”
“没有可是!就这么办!”谈礼复深怕他反悔,立刻研墨提笔书写了一式两份的抵押质借契约,“来来来,就这么个写法,这样两边互利互信又互相不占便宜,贤婿看看可还使得?”
堂烬依然有些迟疑,却还是好脾气地接过那两份契约,眸光缓缓浏览一遍。
“岳父是商场老将,这么写自然妥当万分,只是您真的不必非如此不可……”
“你我速速签了便是!”谈礼复假意老脸一沉,“再推辞,就是不给我老头子面子了。”
堂烬只得乖乖顺从。
待两人签名落款印指画押为记后,谈礼复这才露出满意神色。
反正有珞珞在,哪里怕这个身家丰厚的贵人娇客飞了不成?
而且现在谈堂二姓已同为一家,日后,他谈家的库里又何愁装不进堂家海一般的银子?哈哈哈哈!
谈礼复眼底满满的贪婪和算计之色,心机深沉得令人寒颤。
“贤婿年纪虽轻却是经商奇才,光是这两个月,便不知代老夫输通了多少位相与,也替我谈家解决了不少的麻烦。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也是时候让年轻一辈出头表现了,所以老夫想,不知贤婿可愿代为全权管理我谈家的生意?”
堂烬浓眉微蹙,二话不说断然婉拒。“不,小婿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