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从走廊的一端撞向了另一端。欧阳宝一头撞入电梯的铁门,砸开一个大窟窿。平奈几下兔起鹘落,像极了丛林里的猴子,在笔直的白墙上轻点了几下,便跃到电梯口,伸手摁了一下向上的按钮,顿时电梯呼拉一下,就要把欧阳宝的脑袋和身体分开。
欧阳宝在那一霎晃了晃腕上的手表,电梯竟然迅速结满一层薄冰。欧阳宝拔出身体的同时,手表向平奈那边晃去。平奈冷笑一声,宛如一只狸猫,绕廊环柱,转瞬间就奔出窗外。秦伯乾看得呆若木鸡,他知道平奈不会从楼上掉下来摔死,很有可能和蜘蛛一样在外墙上爬。而平奈所过之处都被欧阳宝的手表照过,基本上全都被冻住了。顿时整个走廊仿佛被搬到了极地,寒气逼人。
伴着自动警报声,数个健壮的青年手持利器从楼道里冲上来,领头的青年拿着一把长筒猎枪,迎面便向欧阳宝射击。欧阳宝的手表只是轻轻晃动一下,一道白芒划过,持枪青年顿时冻成了冰块,而那把猎枪也因为扣动扳机却外部冻住而骤然爆炸开来。青年仰面倒在地上,啪啦一声脆响四下散开,居然变成了冰块一样的碎尸,脖颈的血早已凝干,一滴也没有留下,只有一圈如同刀割一般整齐的裂纹。
欧阳宝伸手摁动了眼镜框,镜框居然仿佛液晶屏幕似的显现出一连串的数字,并展示出一个闪光的红色人形在慢慢移动。欧阳宝暗自冷笑,便瞄准镜框展示的红色不住地晃动手表,可那人形居然像没事般继续保持原来的速度移动。欧阳宝大为疑惑,他知道普通的子弹需要达到相当的数量和冲击力才能对平奈和自己这样的特殊群体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而财团刚刚研发的“手表”,是可以在任何只要有水源的地方就地取材,转化为冰弹对敌手进行杀伤的,依靠这种无色无味又不留下任何行凶痕迹的武器,财团在全世界范围内很顺利地清除各类阻碍,让数不清的名人都走向同样神秘猝死的结局,留给历史的只有一团团众说纷纭的迷雾,即便是对付自己的同类,这种冰弹枪仍旧可以产生强劲无比的杀伤力,虽然不会像普通人类那样被速冻成冰块迅速死亡,但起码也会周身覆盖一层雪,甚至肢体会产生麻木感。可为什么平奈就能动弹呢?在这个世界上被这种高科技武器击中依旧有可能行动自如的,理论上也只有钢谷财团主席查尔?文瑞森、东非大裂谷“自然之子”的主人霍兰星顿、巴格达“白新月”的领袖小萨拉丁、控制特奥蒂瓦坎古城亡灵之路的“众神之戒”教主比修莱和这片大陆上全统线的会长安洪禹这区区五人,他们统领着这世界上五支神的选民后裔,分别代表着创造发明便利装置、召唤与控制大自然的动植物生灵、制造错觉与幻象迷惑世人、与死亡空间交流并简单操控失去生命的躯壳、高超的格斗技术与惊人肢体破坏力这五种特殊天赋,可明显这五人都不在现场,莫非他……?
第十三话 钢铁泰坦(10)
“尸体!”等欧阳宝陡然间弄明白了,他也已经射完所有的冰弹,在这个距离地面六七十米高的空间内,除了各个房间里有自来水,走廊里没有任何可以填充的弹药。他急忙转身,但那七八具被他射杀失去生命的尸体居然全部呼啦啦站起,姿势也十分古怪,仿佛有无数根肉眼看不见的丝线在拉扯着这些已经开始腐烂的人偶,为首的正是已经死亡的钱红伟,他几乎要被冻成了冰棍,但依旧摇摇晃晃前进,不管不顾每走一步都会从身上卸下来的零件。欧阳宝没了武器,只能施展拳脚,先将走在最前面的钱红伟一脚踢倒,然而钢谷的子民毕竟不以肉身格斗为长,充其量只是力量、速度与抗打击能力远超常人,由于没有预料到以商人的身份来大陆还会遇到美洲的同类,故而仓促行动前没有经过系统的格斗训练,刚将钱红伟砸倒,另外五六具尸体就七手八脚地抱上来,好似藤条一样死死缠住欧阳宝的肢体,一时居然也动弹不得,欧阳宝拼力扭动,哪怕换作他的同类也得吃痛,然后条件反射地放开,可这些都是死人,哪怕胳膊大腿摇摇欲坠,也没有任何痛感和恐惧感,他们只按照平奈的驱使做事。欧阳宝腾出膝盖,用力顶了一下其中一具尸体的脸腮,将其眼珠也挤出眼眶,可那尸体毫无感觉,猛然回头,又张口咬住了欧阳宝的手指。
平奈这才从大楼外面的窗口倒立着探出头,确定没有危险后,他跳回楼层内,伸手示意,随即一具尸体立即张开嘴,咬掉了欧阳宝的手表带,并姿势怪异地将手表交付到平奈手里。
平奈得意地玩弄了一下手表,阴恻恻地笑道:“不错嘛,瞎子真能发明出个好东西来,要换成我们,连这想象力也没有!”
欧阳宝轻蔑地哼了一声,随即倔强地说:“所以钢谷会统一所有的解禁者,而不是你们众神之戒。你们占据着众神之城特奥蒂瓦坎,也没见把老祖宗的东西研究懂……你好好想想,从文艺复兴开始,到大航海时代,再到工业革命……是科学的崛起,是电子和金属的崛起才让世界走到了今天!你们给全人类做出什么贡献了?”
平奈摇摇头:“我不跟你争辩,你瞧不起我们,我们还瞧不起你们!不遵守祖训,离经叛道,终究不会有好报!经济危机、金融海啸、贫富不均……你们怎么对自己干的这些坏事选择性地失明呢?我们的子民生下来就有工作,永远不会失业,不必担心各种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农耕时代本来就是最完美的,我们自古就该对祖先和造物主保持永远的敬畏……”
“是嘛?无论多野蛮未开化的人都知道应该尊重祖宗亲人,你们一口一个对他们尊重,可只要亲朋好友一去世,你们就利用他们的尸体继续干活,并且欺骗他们的脑电波,你们才……”
平奈用不耐烦的手势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抖动手表问:“为什么我抖动它的时候,却不好用了呢?我知道你们钢谷把人才和生命看得非常重要,你想要活命吧?告诉我,这表怎么用法,怎么制造出来的?只要你答应帮我们研发,我可以考虑向教主求情免你一死,尽管我们信仰不同,但毕竟都是一个老祖先……”
欧阳宝嘿嘿地讥笑着:“你们不是鄙夷钢谷的科技,觉得是歪门邪道吗?怎么又求着我给技术了?哈哈!我告诉你们,钢谷的每个人虽然都是科学家,但只精通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我们是通过集体协作,经过数代人近百年的努力才慢慢开发出各类产品的,而且这些产品会不停地更新换代……”
“说,还是不说?”平奈已经完全没有耐心了,“死,还是活?”
欧阳宝似乎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你真想知道……那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东西吧,你只拿到了一半,还有一半,就是我的这副眼镜。”他的眼镜闪动了一下蓝光,手表也开始唧唧作响,平奈似乎明白了什么,闪电般扑向窗玻璃。
但就在他与窗口接触的一刹那,整个楼层的玻璃全都被掀到空中绞成碎片,然后冰雹般斩向地面,剧烈的爆炸声响彻城市上空,无数锋利的玻璃又靠近地面时制造了另一场惨叫此起彼伏的血案,南应龙环视着周围十多个在地上翻来覆去打着滚的无辜群众,随后抬头望向乾隆大厦上方,他知道自己的组织也派人来了,但为了心爱的人,他必须报仇!
南应龙盘算了一下,要是正面上楼说不定会与组织的人遇见,这样就说不清了。要是偷偷摸进去,即便再制造什么新事端,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目前的世界,尤其是世界的经济,实际上控制在钢谷这个超级企业手里,钢谷要抹平一次大事件,会通过主流媒体进行彻底掩盖,完全不露痕迹,哪怕亲眼所见的目击者也没有能说出来的机会和胆量。而诸如全统线、自然之子等等则只能以神秘的超自然现象换取人们的好奇议论。
他蹑手蹑脚地攀住大楼侧面的一棵榕树,轻轻落在三楼的窗沿上,然后掀开窗户,几乎以猴子的姿势四肢并用,顺着楼梯的扶手一路滑向上层,也许他的速度太快,中途快要遇到手忙脚乱的保安人员和其他公司职员时,他就迅猛地射出窗外,然后再从上一层的窗口重新回归,大约二十秒不到他就来到了十层左右。他虽然异于常人,但毕竟不是全统线出身,所长者不在体质,所以已经气喘吁吁,忍不住停下来扶住墙休息一阵。要不是他本身具备东方人的血统,换成一般的钢谷白人成员,更难这么快上到这一层且不被人察觉了。
但他还是被察觉了,他喘了几口粗气,猛然感到前方有股微弱的热量,连忙抬头,他看到一个又矮又壮身穿价值不菲西装的男子,活像电影里的日本太君,尤其是头发和衣服似乎都被烧灼过一般,带有一股呛人的烟味儿,看上去狼狈得可笑。而南应龙却笑不出来,因为他意识到眼前这人是谁了,他这种人,只要看一眼照片或哪怕不太清晰的影像,就能记住一张素昧平生的面孔,更何况眼前这人多次得意洋洋地顶着无数光环出现在电视新闻上。
“你……你是谁?”那人显然遭遇过一场疯狂的恐怖事件,已经开始疑神疑鬼了,尽管他的大厦最少有三百名员工,他平时也根本记不清谁是谁,但他还想确定一下自己有没有这个员工。
“秦伯乾?”南应龙这样一问,就已经表示自己不是乾隆大厦的雇员,“烟州的黑社会老大,是吗?”
秦伯乾胆战心惊地打量着这个不修边幅,看上去像个超市送货员的年轻人。
“我是佟多的朋友,也是捏碎你手下手枪的人。我说过,一定会找你报仇,现在我来了。”南应龙一字一顿地问,“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他的目光浮现出他慵懒本性中难能出现的莫名亢奋,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十三话 钢铁泰坦(11)
秦伯乾尽管惊慌失措,却也没有丧失一个合格黑老大的果决判断力,他嗅出味儿来,明白眼前这小子跟楼上的欧阳宝和平奈并不是一伙人,但显然是一类人。别说自己手上暂时没枪,就是有枪,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团马上又可以捏碎的废铁。
南应龙觉得局势已尽在掌握之中,便多问了一句,实则也是为了驱散自身的恐惧:“楼上的爆炸声是怎么回事?你是从楼上下来的,一定知道吧?”
“没……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电路、电路故障……”
南应龙感觉也问不出什么新鲜事情了,尽管这场爆炸的方式他很熟悉。他从身上掏出两片鞋垫:“我仓促从云口来,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当然,我本来也就接触不到上层的科技。我知道你现在一头雾水,听不懂我说话是吧?那就长话短说,这鞋垫呢,是十年前的产品,也是用来装备杀手的,叫做‘吸音足垫’。”他把这两只鞋垫平放到地上,然后两脚踏上去,鞋垫便很紧地粘住了鞋子。“用它走路的话,或者接触什么东西,都不会发出普通人耳能收到的分贝。”
秦伯乾仍旧不明所以:“你……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告诉你那个,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南应龙又示意他看自己从兜里小心取出的一款mp3大小的精密仪器,“这是我们财团大前年的年度‘拳头’产品,不过把这两款产品放到一起用,这确实是我的发明。”
秦伯乾听到“财团”两字,耳根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这个,是声波炸弹。你只要不发出人耳能听到的分贝,它就不会爆炸。不过我很期待你如何能不发出这种声音。再见。”他把仪器小心地放到地面后,对身边的空气柔声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是我对你的爱。……永别了。”
南应龙走下楼的同时,摁动了什么,那仪器突然放射出一丝红光,开始运作了。南应龙走得很快,尽管他足下的鞋垫保证了他不会发出导致仪器爆炸的声响,可秦伯乾却未必做得到。
秦伯乾大气也不敢喘,眼巴巴地目送南应龙。他盼望能有人来,又盼望谁都不要来,否则一旦不明情况制造声响,只有加速自己的死亡。如今能做的,只有自己连呼吸都轻若蚊行,唯一能期待的,就是仪器的电力耗尽,尽管他不知道,这东西耗尽电力之际,也一样会爆炸,而且供应它的能源是他无法想象的强大。这仪器的研发本就是本着对人心理的无限折磨为目的,爆炸威力倒也不如欧阳宝的手表,可那也足够送秦伯乾下地狱了。
就在秦伯乾渐渐平静,能够均匀调整轻微呼吸时,他听到了——或者说他的思想制造的虚拟世界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女人笑声,嗅到了一股焦烂的臭味,随后他看到了一缕缕长发缓缓地沿着楼梯绕了下来。
秦伯乾惊悚到了极点,但他始终不知道,应不应该将恐惧狂喊发泄出来,还是为了避免炸弹爆炸,坐等着去看更恐怖的一幕……
南应龙在乾隆大厦发出第二次轰鸣时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享受这种折磨式复仇的快感。是的,本来就是钢谷的“俗家弟子”,这次违背组织规定进行的复仇,钢谷上层凭借无孔不入的高科技渗透手段迟早会调查清楚,到那时候自己不被关起来也得永远驱除出组织之外,既然现在自己的心愿完成了,还是回老家继续经营科普书店吧。
南应龙小心地召来一辆出租车,绕了几个圈子,又再召一辆,回到烂尾楼外。他孑然一身,如果说有重要物品也都携带在身上,他回来是要感谢一下唯一的朋友那什,这将是他俩永恒的诀别。与此同时,他要把佟多的骨灰重新交还给她的父母。
走上二层楼,南应龙在空旷的空间内蓦然感到一丝不妥,皱着眉头试着喊了一声:“那什!那什你在哪儿?”他发现佟多的骨灰盒子也不在了,登时焦虑起来。
陡然间,他瞥到一根柱子的背阴面有一抹发黑的血迹,血迹正下方是一根灰色的手指,血并不属于这根手指,因为它的主人必定已经死去多时。南应龙仔细地端详着这根手指,这不是一根中国人的手指。
他隐约明白了什么,那什是被他的组织“众神的戒指”教徒强行带走了,他们毕竟是土生土长的美洲人,要大举来烟州很难不被发觉,所以他们必然使用了一贯的手段:驱动当地的尸体以达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