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大哥,我们给丫丫报仇……丫丫、丫丫……”她反复叨念着,气喘渐弱。
“对啊,我们报仇了,我们报仇了。”他抱起她,飞也似地往山下跑。他要赶快送她去看大夫。
“丫丫会原谅我吧?那晚……倘使我再找清楚一点就好了……丫丫,我对不起你……铁大哥,我没有救到丫丫,对不起……是我害了丫丫,对不起……”她闭上眼,一滴晶莹滑下眼角。
他为此恐惧地发抖。他一直知道自己忘不了丫丫,也晓得丫丫的死在她心里划下一道深重的伤痕,但他没想到,那伤痛居然影响她这么大。
不,她也许比他更痛。因为她除了丫丫逝去的悲伤,还要承受没有救到丫丫的愧疚,可他一直没有真正地明白这件事。
“柳儿,这不是你的错,你尽力了,我们都知道……我不怪你,相信丫丫也不会怪你,你振作一点!”
她的身子软绵绵的,没有半丝反应。
“柳儿,柳儿……”他痛得肝肠欲断。“别离开我,求求你……我爱你,我爱你啊……再给我们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柳儿……”
尾声
柳条儿没死。储大器那一刀是让她流了很多血,但万幸没有伤到要害,将养一个半月后,她渐渐恢复精神。
眼看着再三天就要过年,铁汉三想补她一个盛大的婚礼,让这个阴沈了一年的家,重新恢复生气。但她不要,丫丫的阴影还留在她心中,总觉得再拜堂成亲,还会发生不好的事。
铁汉三只好顺着她,简单地在门板上贴了喜字,点燃一对喜烛,两人喝过交杯酒,便算夫妻。
她坐在炕桌上,紧张地扭着衣袖。
“柳儿,笑一笑,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呢!”铁汉三安抚她。
“可是……”她的脸又白又青,一点都不像个新嫁娘。“以前婶子跟我说过,新郎、新娘成亲前不能见面,否则犯忌讳。所以我才想到山下避几天,你偏不让,咱们这样破坏规矩,万一……”她很害怕又惹灾殃。
“没事的。规矩创立就是为了让人打破,咱们不在乎那些。”
“真的没事吗?”
“真的。”他保证。
“万一有事呢?”她还是不安。
“屁大的事!”大门被推开,居然是商昨昔和苏觅音来了。“商爷成亲的时候,还是在小捕快家里拜的堂呢!”
“喔。”柳条儿愣了一下。“原来商大人是给苏大人招赘的。”
商昨昔瞪大眼,想骂一声“胡说八道”,但今天人家成亲,他又不好发火,只好忍着气,踱到一边不说话了。
苏觅音忍不住偷笑,才送上贺礼。“苏某恭祝二位百年好合。”
“多谢苏大人。”铁汉三接过贺礼,真没想到两位大人会来参加他的婚礼。他猜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还是谢谢他们纾解了柳条儿的紧张。
柳条儿正小心翼翼看着商昨昔。“铁大哥,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苏觅音唇边的笑弧扩大了。“他这人就爱生闷气,嫂子不必担心。”
“小捕快,你——”商昨昔风眼瞠圆,柳条儿还以为他要骂人了,谁知他转眼又笑得贼兮兮。“商爷大人大量,不与你较真,待回家后,再收拾你。”
苏觅音粉面闪过一阵红。
柳条儿恍然大悟,这两人在打情骂俏呢!他们感情真好。身后的铁汉三伸出手,正握住她的,他望着她的眼,也充满温情。
她心里的不安突然消失了。对啊,他也爱她呢!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都能携手走过,不必羡慕他人情好,他们兀自爱浓。
忽地,大门口又涌进大批的人,是六婶子、村长和所有村民都来了。
“汉三、柳儿,我们来喝喜酒了。”人人满面带笑,就像之前他们一起捕鱼、围猎一样。
“婶子、大家……”柳条儿有些吃惊,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跟大伙儿来往了,想不到他们会来吃喜酒。她不禁感动得眼眶微湿。
“傻丫头,哭啥呢?”六婶子安慰她。“大喜日子,开心些。”
“谢谢大家,谢谢……”这会儿,她的心底才真正是拨云见日了。
村长大喝一声:“各位,把我们准备的酒菜都带上来!”这些有趣又饱含人情味的村民们,上门喝喜酒都自备酒菜的。
柳条儿揉着眼,开心地又哭又笑,一伙人哄哄闹闹地将铁家挤得水泄不通。
铁汉三悄悄接近苏觅音。“苏大人可有事要问铁某?”
苏觅音一怔,笑道:“铁先生高智,苏某想知,储大器可在人间?”储大器杀官逃逸一事,也在朝廷内引起了一阵骚动。苏觅音和商昨昔奉命调查,一路追上长青山,遍搜三日,不见人影,却见铁汉三家门口贴着“喜”字,他夫妻俩才匆匆备了贺礼,前来探询。
“死了。苏大人可要缉捕铁某?”铁汉三并不后悔杀了储大器,他罪该万死,希望苏觅音能理解。
“杀了?这样看来,你确是不见血无疑。”商昨昔上下打量他,之前的江湖传言他也有耳闻,却难相信外貌忠实的铁汉三竟是不见血。果然人不可貌相。
铁汉三没承认,也没否认。
“嗳,小捕快,第一杀手呢!捉回去,大理寺那堆悬案至少可以解决一半。”
“证据。”铁汉三道。
商昨昔顿生知音之感。想当年,他盗遍天下,遇到苏觅音后,见她不捉他,也常以此挑衅,她总说没证据,把事情推托开去。其实他闹归闹,心里很笃定,盗神偷东西,从来不留证据。
“小子不错,商爷看你很顺眼。”
苏觅音没好气地把他推开。“铁先生,苏某需要储大器的尸体回去销案。”
铁汉三听了便知苏觅音没有捉人的打算,深深一揖。“苏大人高义,铁某万谢。”
苏觅音拱手回礼。“铁先生此回是情有可原,苏某理解,但铁先生,苏某但愿永远不见‘不见血’。”
“铁某保证,‘不见血’永绝江湖。”
“如此,我夫妻告辞。”苏觅音与他相辞而别。商昨昔吹着口哨伴在她身侧,经过柳条儿身边,他还是觉得有件事得解释清楚。“小丫头,商爷顶天立地,绝不会干那种倒插门的事,你可记清楚了?”
柳条儿纳闷地点点头,见铁汉三走过来,便问:“铁大哥,那商大人明明看起来比我年少,怎叫我小丫头?”
“商大人名闻江湖近十载,我亦久仰他的事迹,本以为是个中年大汉,谁知见着本人,却年少风流,貌若处子,这个……大概是驻颜有术吧!”
柳条儿喃喃地道:“三十六岁的人,竟能看起来像十八岁,实在太厉害了。”
正跨出门坎的商昨昔乍闻此言,额浮青筋。“那种确切的数字到底是哪里来的?”
苏觅音咬牙忍着笑。他夫妻都是功力高深之人,哪怕柳条儿放低了声量,他们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商昨昔横她一眼,见她笑得双眸泛水,雾蒙蒙如月上柳梢,不由心神一荡,再多的不满都消失殆尽了。
“回家收拾你。”他牵起她的手,迅速跑了出去。
铁汉三告诉柳条儿,练武可以强身,也能养颜,她若真想青春永驻,他可以教她武功。她开心叫好,也不问他一介猎户怎会懂武。其实在搜寻丫丫下落时,她就从丐帮那里得知他的身分,后来上华山,也证实了这一点。
但她不在乎,铁汉三就是铁汉三,她只管爱他就好。
“唉,你们小两口躲那里干什么?过来喝酒啊!”村长端着大碗招呼道。
“对对对,今晚不醉不归!”村民们哄闹。
“你们就不给人留点时间洞房了!”六婶子笑骂。
屋子里好吵,但充满笑声,铁汉三和柳条儿对视一眼,同声道:“就来了。”
他们的脸上也浮起了久违的笑意。这样开心的日子,才有意义——
【全书完】
番外之《待从头》
十二年后——
铁汉三和柳条儿的闺女刚满十岁,生得活泼可爱、娇俏大方。
柳条儿本想将女儿取名丫丫,但铁汉三说,丫丫只有一个,是永远不可取代的,于是将女儿乳名取为二丫。
柳条儿心想也是,便顺了他的意。
这一日,二丫难得没到水塘摸泥鳅,怀里揣着一个小白圆球,偷偷摸摸溜进房。
“干什么?”柳条儿捏住她的耳朵。“天还没黑,你竟舍得回来,说,又做了什么坏事?”
“疼啊、疼啊,娘,好疼!”二丫又叫又跳,怀里的小白圆球就露出了长尾巴。
“娘不疼,疼的是你。”柳条儿见状,便顺着尾巴将小白圆球拉出来,居然是头小白狐。狐狸见着她,完全不避生,仿佛彼此已熟悉多年。它伸出柔软的舌头轻舔着她的手指,那圆亮亮的眼,澄澈一如万里晴空。她不禁想起十余年前的往事。
“娘,二丫是个好孩子,二丫从不使坏的。”二丫拉着她的衣袖撒娇。
“你不使坏,就没人使坏了。”柳条儿白她一眼。“老实说,这小白狐哪里来的?”可千万别学她当年,胡乱祸害人家狐狸母子才好。
二丫不依地嘟嘴。“我见它倒在森林里,才把它捡回来的。”
柳条儿这才注意到狐狸右后腿上的一道血痕,估计是意外受了伤。
“娘,我可不可以养它?”二丫问。
“它伤没好之前,你可以留下它,待它伤一好,就得让它回归森林。”大山的规矩是铁汉三教她的,柳条儿一直记得牢。
“好耶!”二丫抱着狐狸转圈圈,她才不管以后送不送小白狐回山,只要它现在能陪着她玩就好。
柳条儿拿这个粗心大意、又瞻前不顾后的女儿没辙,只笑叹着看她满屋子撒泼。
入夜,铁汉三回家,柳条儿跟他说了这件事。
铁汉三去看狐狸,狐狸冲着他唔唔叫,然后一翻跟斗,扑进他怀里。
“这是……”他疑惑,一般野畜牲都不太近人的,这小白狐很古怪。
“这狐狸不知道为什么,跟人特别亲。”柳条儿说。
“那它为什么不跟我亲?”二丫撇嘴。“明明是我救了它。”
铁汉三和柳条儿大笑,孩子就是孩子。
突然,他们好像也听到了狐狸笑。奇怪,狐狸会笑吗?
他们一起看着这头在铁汉三怀里拚命撒娇的小白狐,它跟别的狐狸真的很不一样。
狐狸无辜地看着他们,让人忍不住心里一阵怜惜。
于是,他们也不管狐狸古不古怪了,决定让狐狸留下来,住到伤好为止。
晚上,二丫想抱着狐狸一起睡,但狐狸似乎更喜欢跟铁汉三和柳条儿窝一起,它小小的牙齿咬住铁汉三的衣袖,就不松开了。
结果当晚,他们一家三口加上小白狐,全挤在大炕上。
柳条儿睡到半夜,不知怎地,突然醒过来了。
她一睁眼,就见一道绿蒙蒙的身影立在炕头,专注地看着铁汉三。
“什么人?”她以为自己在作梦,把手指搁入嘴里,咬了一下,疼的。这时,绿影转过身子看向她,那眉眼、那脸形……
“天哪!丫丫……”
绿影对她微笑,含泪的眼带着几分委屈。
“姐姐,我回来了。”绿影没有发出声音,但她的嘴形是这样没错。
柳条儿霍地坐起身。“丫丫、丫丫……”
“怎么了?”铁汉三被她吵醒了。
“丫丫,我看到丫丫!她回来了!”她激动地说。
“丫丫!”他大惊。“她在哪里?”
“在——”她手指着炕头,但那里杳无人踪。
铁汉三着急地四处看了看,却不见丫丫踪影。想想也是,丫丫都过世十余年了,怎么可能回来?
“柳儿,你作梦了。”他心里几分失落,但还是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我们丫丫正在极乐世界享福呢!暂时是见不到的。”
“可我明明看见了,我明明……”她失魂落魄的。
不知何时,小狐狸也跑过来,拱着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她。
柳条儿看着它圆亮的眼,脑海里的往事越发清晰起来。
“我真的看见丫丫喊我姐姐。”她哽咽。
“看见?”他想,她是思念过深了。“也许是丫丫想你,所以跑到你梦里看你了。”
“梦吗?”她抱起小狐狸亲了亲。“没关系,就算只是梦里相见,我也开心。”
“那就睡吧!”铁汉三说。“这回换我来梦丫丫。”
“嗯。”他们放轻了手脚,躺回炕上,不惊醒大炕另一头唾得正香的二丫。
柳条儿抱着狐狸好一会儿,才收起悲容,唇角抹上细微的笑。
“铁大哥,我明天想去丫丫坟前看看。”
“好啊。”铁汉三拉起她的手。“我正好给丫丫做了一对布娃娃,我们一起去化给她。”他们早就说好了,要用快乐的心回忆丫丫,再不沉溺于悲伤。
“又是娃娃。”柳条儿拉着他的手指把玩。“按年龄算,丫丫今年有二十余了,不会再喜欢娃娃的,你应该给她准备些头花、丝巾、胭脂之类大闺女爱用的东西才对。”
“那你呢?你又给丫丫准备了什么礼物?绣花鞋。”
“当然,我亲手缝的,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绣花鞋。”
“你也只会做绣花鞋了。”他刮刮她的鼻子,让笑声取代了哭泣。“你去年明明说要给丫丫缝一件嫁衣的,结果……哼哼,失败了?”
“我——你少看不起人了。我只是想到嫁衣得自己缝才有意义,这才改做绣花鞋。”
“那你给自己缝过嫁衣吗?”
“喂,那是因为我没机会穿才不缝的,好不好?”
“你真想穿的话,我可以为你重新补一个盛大的婚礼。”
“我们都几岁了还拜堂成亲,也不怕被人笑话?”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二十岁。”
“不害臊!”她嗔着,心里却是甜的。
他们说笑到一半,小白狐又唔唔叫了起来,轮流舔着他们的脸,好像想跟他们一起笑闹,又或许是有些事想说,可惜它的话,他们听不懂。
“怎么了?小东西,你不舒服吗?”铁汉三大手来回抚着小狐狸的头,它大眼汪汪,似乎就要哭了。
“还是你想妈妈?”柳条儿也加入劝慰的行列。“没关系,明天让铁大哥上山瞧瞧,也许能找到你妈妈,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