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还小,柳家遂由两个庶出的儿子承袭衣钵、执持家业,只是尽管两人医术高明,却是冷血无情、嫌贫爱富的市侩大夫。
“你倒是打探得挺清楚的。”仲孙隐终于开了口,语气里没有责备,倒是有些感慨。
“柳家在兴安城里也算有名,想不知道也难。”
她成天四处闲晃,五湖四海内皆有好姐妹、好兄弟,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事,没有打听不到的。
“自己的哥哥不疼不爱,还好现今还有一批穷鬼关心她的死活,总也算是值了,不枉她之前为他们尽心尽力,在这些人往生之后还烧纸钱给他们送终,算这群穷鬼还懂得知恩图报!”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集体到我这里兑换存款,就为了要去『延寿司』替柳必应请命?”仲孙隐也理出了个头绪。
也对,这批存户之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假钱来存款,现在他已经肯定这些“假钱”来源全是柳必应,那么,这群请命者唯一的共通点,便是认识柳必应。
“很显然,肯定是有人不知打哪个管道得知了柳姑娘命不久矣,然后一个传一个,接着大伙儿急了,不想她如此红颜薄命,想回报她的恩情,于是就集体发了这个行动。”黑衣少女十足把握地道。她虽然不属于府里的一分子,但这事儿很容易理解和推论的,看起来事情应该就是这样!
“真是这样?”仲孙隐转向李衡,问。
李衡一怔。“什么?”
“她命不久矣?”
李衡先是迟疑,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最后,还是点了头。“说是……三个月后会病死。”
若生死簿上确实如此记载,那么就八九不离十了。
想起柳必应含着泪,向他述说害怕死后孤单一人的心情,仲孙隐的心隐隐微抽。
死,对她而言,说不定反而是另一种解脱吧……
“不过,我比较担心的是另一件事。”黑衣少女说道,这也是她今晚前来的主因。
“什么?”
“还记得那个在『阎君庙』前跟你们有过冲突的王家吗?”
“记得,怎么了?”她不提,他几乎都要忘了这群人。
“今天我经过王家,发现他们家附近有股妖气。”她慎重道。
“妖气?”
“我也不确定,只觉得那股气很不对劲,让我无法靠近,所以有点担心。”毕竟她功力尚浅,有些事虽然可以感应到,却无法应付。
先前潜藏于内心、那股隐隐蠢动的不安,似乎更加扩大了……
第5章(2)
“小鸦,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仲孙隐决定重视黑衣少女提供的讯息,毕竟,她拥有他们没有的某些能力,而她的担忧必然事出有因。
“是!隐哥哥,别说一件,十件都可以!我全答应你!”一听仲孙隐要派令,她精神全来了。
“这几天,麻烦你偷偷跟着必应,有任何状况随时来跟我回报。”
“没问题!”答得爽快。
她最爱仲孙隐给她任务了,这样她才不会无聊到觉得身上都要长霉了!
“另外——阿衡。”
“在,老大!”忘情的回应按例又换来一记瞪视,李衡只好连忙改口:“是,隐爷!”
“你先回府去处理挤兑之事,并探一下『延寿司』那块臭石头对这项请愿的态度为何。”
“是,马上去!”
“我也马上去!”
两人接令后,难得有志一同地同时转身,并肩迅速朝房门方向而去——
“两位!”
仲孙隐喊住两人,眉头纠紧,正“穿门而过”的两人猛地打住。
“用、走、的!”他揉揉额角,用力提醒。
闻言,两人互看一眼,同时吐了吐舌头,倒着“飘”回房里,双脚缓缓落地。
“是。”
他们装模作样拉整了一下衣衫,不疾不徐地打开房门,跨出门槛,人模人样地——办事去!
见、见鬼了!
信顺拚命按揉双眼,一看、再看、三看,确定眼前已空无一人,才敢从花丛后现身,脸色早已吓得死白。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奶奶死了,他打起精神处理完后事便立刻返工,虽然心绪仍然低落,但他自认状况正常,并没有伤心到发疯的迹象。
可……刚才那……是什么状况?
信顺双腿不住发抖,沿着长廊倒着走,直到出了西厢房才急急转身,拔腿想跑——
“你干么?!”
随着一声低喝,他一头撞上迎面而来的大掌柜。
“大、大、大掌柜!”他仓皇道,上下排牙齿直打颤。
“做什么匆匆忙忙的?如何?问了吗?”大掌柜问。
“那、那里……闹、闹鬼……”信顺指着西厢房,有些语无伦次,答非所问。“那个……用飘的……没开门……”
今天他当夜班,大掌柜让他来问问隐爷,是否需要准备宵夜解饥,可他一步入西厢房外花园,即隐约听见房里传出对话,似乎是在谈论必应……他基于好奇,又怕打扰,所以便决定先绕至花丛后等待。
孰料,他们才刚结束谈话,他便惊见一男一女在没开房门的情况下,身体直接“穿越”门板而出。
他故意用力眨眼,心想肯定是看错了,没想到亲耳听见隐爷要他们“用走的”之后,出现了一半的身体随即凭空消失,接着,房门从内被拉了开,只见那对男女很正常地“走”了出来。
“别胡说!”大掌柜拉下脸,正色道:“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回家休息?”见信顺言行古怪,体恤他丧亲不久,大掌柜努力收回惯有的斥责,表示关心。
信顺点头又摇头。
对啊,他本来也以为自己太累眼花了,才想努力说服自己,试图平复这突来的惊吓之际,忽然,他眼睁睁瞧见那走出房门的黑衣少女瞬间幻化成一只乌鸦,在他目送之下凌空飞去。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变成一只乌鸦呢?
这不是见鬼了是啥?!
“难道……这就是西厢房平日不对外开放客住的原因?因为闹鬼?”信顺低声问道,自认这个推测十分合理。
“我活腻了才会把『闹鬼』的房间给隐爷住!”大掌柜反驳道,态度倒是冷静,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西厢房不对外开放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那是隐爷专属的厢房。”
“是这样吗?”信顺半信半疑。
“心里有鬼的是你吧?”大掌柜直言道。
“也是……”
闻言,信顺叹口气,黯然低头。
“掌柜你说对了,自从奶奶死了之后,我天天心里总想着希望奶奶的鬼魂可以回来看我,只是我千等万等、左盼右盼,结果奶奶的魂没等到,却盼来了……”他忍不住回过头,又瞄了一眼西厢房,全身打了个寒颤。
“信顺,你真的累了,我看今天你还是早点收工回家休息吧!”大掌柜好意道,不想信顺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不,我很好,一点都不累!”他坚持强调,确信自己现在神智清楚,刚才的一切也绝不是幻觉。“只是觉得有点古怪——啊!”
他失态地喊了声,猛然想起一个最重要的关键。
除了那个会变乌鸦的黑衣少女之外,他记得另一个跟她一同“飘”出房门的是隐爷身旁的——李衡大哥?!
是了!这就是为何他觉得古怪的地方了!
灵光乍闪。“大掌柜,我忽然有个想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信顺勾住大掌柜,将他拉至一旁角落,压低着嗓,严肃而谨慎地说出自己推论的结果。
“我想西厢房其实没有闹鬼,而是……”他再看一眼,确定四下无人“也无鬼”,才道:“隐爷他们本身就是鬼!”
瞬间,大掌柜神情丕变,但很快又恢复惯有的不苟言笑。
他从袖里掏出一袋钱,拉着信顺,语重心长道:“我说信顺哪,来,这钱你拿着,回家休息一、两个月再来吧!”
“我不累,真的!”他想工作。
“不不不,工资双倍照算给你,回去好好休养。”
“不是钱的问题……”
“三倍!”这是砍头价了!他心头淌的血足可论斤计算了!
“大掌柜——”这下子换信顺开始担心他老人家了。
稍早,日阳是打东边落下还是怎的,不但见了鬼,连吝啬大掌柜都中了邪!
“三倍!外加包三餐!”大掌柜忍痛拍板。
很好,他没有被吓疯,倒是大掌柜彻底被他搞疯了,开始撒钱当财神。
真是……究竟搞什么鬼?
第6章(1)
大仙庙果真名不虚传。
小小的一间红色小庙,没想到香火如此鼎盛,信徒们的供奉物多到挤满桌台。
大仙庙里供奉的是只白狐仙,若是想求姻缘桃花,来此就对了。
传说中这位狐大仙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有双勾魂媚眼,能够迷倒众生,只要是被他“一眼看中”的姑娘,没有能逃出他手掌心的。
奶奶临终前,千叮万嘱地希望她能来此为自己拜求一段好姻缘,因此,她来了。
掌心里紧握着奶奶赠送的小布囊,柳必应诚心诚意祈求着,希望白狐仙能赐与她一个良人、一段良缘。
“必应——”
“嘘,别说话,奶奶说必须非常专注、诚心诚意。”
合着眼,小心谨慎地执行每个祈愿步骤,顺利取得红线后,柳必应小心翼翼将红线收进小布囊里,并将另一条红线以另一个小锦袋装好,交给一旁的信顺。
“好了,一条给你,一条给我。”
“它又不是月老庙,会灵验吗?”信顺有些怀疑。
“当然!”柳必应连忙遮住他的嘴,不想他在神仙面前乱说话,万一得罪了神仙可就不灵了。“奶奶说灵就灵,我们要这样相信。”
他拉下必应的手,道:“奶奶是挂心你,为何连我都要?”
“奶奶当然也希望你能娶个好姑娘,成家立业。”她将小锦袋硬塞给信顺。“来,咱们一起努力吧!”
信顺看了小锦袋,又见柳必应仍显苍白的脸上努力为他绽放的笑容,心里万分感动。“必应,谢谢你,你真的对我们好好……”鼻间一酸。
奶奶死后,他坚强地未掉过一滴眼泪,可此刻,他竟有股想哭的冲动。
“因为你们也对我很好呢。”她微笑。
大树下,金光透过树叶缝隙直射而下,光束轻洒于她的周身、脸上,形成一道七彩光晕,眩目动人。
又来了!那感觉又出现了!
之前他在客栈门口也曾见过一次,如同现在,柳必应带着真诚的笑靥,浑身散发耀眼光芒,宛若仙子下凡,更像随时会自眼前消失似的……
一眨眼,那道特殊的七彩光芒消失,必应依旧站在阳光下,对他微笑。
“你看起来气色好很多。”
“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再难缠的病也该好了。”她自我解嘲,不想让人认为自己老是个病恹恹的药罐子。“倒是你,这几天挺悠闲的,不用去上工吗?”
“大掌柜赶我回家休息呢!”
信顺将大掌柜反常的大方行为告诉柳必应,却换来一句小小的质疑。
“你该不会是偷懒,被解雇了吧?”她轻问,跟着拍拍他的肩。“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奶奶会好好工作的。”
况且,仲孙隐不只是帮过她,更在大雨中拉了无助的她与信顺一把,在奶奶临终前为她请大夫做最后努力,并协助信顺处理后事,对信顺而言,仲孙隐可算是个照顾手下的好主子,他更应该好好为他效力才是。
“你看我像是会偷懒的人吗?”
她摇头。
“那就是喽!”信顺当然没有忘记奶奶临终前的交代。“隐爷对咱们有恩,我想努力工作报答他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偷懒?!只不过,说到隐爷——”
他犹豫停顿,欲言又止。
“隐公子怎么了?”
左右张望,确定方圆百尺内无人接近,信顺神秘兮兮凑向她,附耳道:“我怀疑他『不是人』!”
“什么?!”她惊呼一声,是听错了吧!接着,她微愠道:“枉费隐公子这么照顾你,你怎么可以骂他不是人呢?”
“嘘——”这次换他捂住她的嘴,暗示她先别激动,听他说完。“不只是他,连他身旁的李衡都『不是人』。”
被捂住的嘴,呜呜嗯嗯直抗议。
“因为我怀疑他们是……鬼。”
最后一个字,轻得几乎无声,却如轰天巨雷般,震得柳必应哑然无语。
抗议声戛然而止,她安静下来,圆睁着大眼,见鬼似地直勾勾瞪视着他,惊讶莫名。
“信顺,你是不是想奶奶想到走火入魔了?”信顺终于松手后,她好认真问道,反过来探了一下他的额头,确认他没有生病,胡言乱语。
“当然不是。”他知道他的话令人难以置信,但千真万确!
信顺详述当晚在西厢房撞见的一切“异象”,以及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当晚他回家之后想了很久,越发觉得他们不是人的可能极高,不只是他亲眼见到李衡会飘,更因为他想起了先前在阎君庙前发生的一切——
“就像在阎君庙前,隐爷他为了护你脱困那次,也实在吓到了我……”
“他怎么了?为何吓到你?”那次她昏倒了,醒来时已在信顺家里,完全不明白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那天,隐爷的眼睛——”
话说到一半愕然停止,信顺像是发现了什么,惊愕地望向一旁树梢。
“怎么了?”她跟着抬头看。
树梢上,有只乌鸦伫立着。
是错觉吗?为何他老觉得那只乌鸦在盯着他们瞧呢?准是那天晚上被那少女变乌鸦的一幕给吓的,现在对乌鸦特别敏感。
“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信顺紧张地拉着她快步离开,往较多人聚集的百花园走去。
柳必应也被他搞得紧张起来。“有什么不对吗?”
信顺的话听来荒诞,却又有几分可信,她不认为信顺会骗她,更相信他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不由地,她想起仲孙隐来她床前探望的那天晚上,他也是活生生自她眼前消失……
尽管事后她说服自己那是个梦,可一切仍真实得令她惊疑。
“若真如你所言,那……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她跟着信顺,好认真地思索这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