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念那么乖,肯定没问题的。”大伯一派开心。
父亲看我一眼,“那谁说得准啊!还是管严点,我们一放松她自己也会松懈的。一个人在学校住校,又不会照顾自己,才开学这么点儿时间就感冒了回来。”
我响应父亲的号召,应景地打个喷嚏以兹证明。
“也是也是!”大伯举起酒杯和父亲的空中一碰,啜了一口后才说道,“还记得每年过年都到我们家来那个骆家的小娃娃不?和我们家陆元很好那个。”
“记得,他成绩不也很好?现在考到哪里了?”
“考什么呀!高三以后成绩直线下降,结果考试连大专分数线都没上,现在又回学校复读了!”大伯的开心表情换成了感慨,“这孩子也是被家庭耽误了,原本多乖巧上进的一个孩子,要不是他爸爸……”
“我吃完了,”我放下碗,一脸平静,“大伯伯母你们慢慢吃。”
“啊?年念,这么快啊,怎么不多吃点?”大伯母的话倒有些反客为主。
我站起来,“不了,您慢慢吃。”
我走进房间,将自己关进自己的世界,隔着一扇门,似乎仍旧听到大伯父在说着骆展阳的事,但不知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想听。
大伯父所说的那个骆展阳,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一定不是。
我认识的骆展阳,温柔而诚挚,细心而体贴,遇事可顶天地,笑闹时又那般孩子气,他既是最好的兄长,也是最值得信赖的朋友,更是值得我这样偷偷喜欢并且一直喜欢下去的人。
可他却没考上大学。连大专线也没上。
我将头埋入枕头,泪簌簌而下。
但这是事实,无法否认。因为就在昨天,我已经在学校看见了他。
我们相遇在楼梯道上,我上楼去班主任办公室,而他下楼,和一个同学一起。
“你?!”我那时真是惊骇。
他一脸沉静地看着我,淡淡的笑容,“妹妹。”
“你……你怎么在这里?”开学都一个多月了,他为什么还在这里?那时,我脑子里一直转的,就只有这个念头。
他朝我点点头,“我在复读。”
那样冷淡的口气。那样的冷淡,叫我的心一下子痛起来。这样的漠不关己,是要刻意和我划出界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默然无语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他也沉默地看着我。
“骆展阳,这是……”他的同学出声询问道。
“我妹。”他两个字就终结了他同学的疑问,再朝我看看,“走了啊。”然后就和他同学离开了。
而我呆呆地站在楼梯上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我知道,这样的相遇是不受他欢迎的。至少他的表情是这样告诉我的,尽管他一直是在维持笑容,但笑得很勉强。
后面的课,我一直上得心不在焉。上晚自习时,并没老师专门坐镇监督,那一天的心情,实在让我无法忍受教室的安静,如有大石压在心头,这般沉闷压抑,我偷偷溜出去。
十月的天气,夜空已经有了初秋的凉意,我拉紧身上的薄外套,一个人走到偌大的操场上,也不知该做什么,该去哪里,走了会儿,只好在一边的看台上坐下来。
那一个晚上,我并没那么好运地遇到骆展阳,一个人在操场边的看台上坐了整整一个小时。
也因此惹了一身的感冒回家。
后来,在学校,我再没有和骆展阳有过任何的正面的交锋。我总是在每节下课时都和同学出去,什么也不做,在操场上走走也好。但无论是下课还是放学去食堂或回宿舍,我都无法再遇到他。就连全校人都不得不出现的课间操时间,我也只能远远地看到一个背影。
高高瘦瘦,颀长挺拔。惹人心酸。
高一上学期完毕,寒假来临,我原本期盼着去陆元家过春节的心愿也忽然破灭了。奶奶突然传来生病的消息,父母急急忙忙在大年二十七那天带着我坐上了回重庆的火车。
看窗外景物飞驰,我心里涌起的,不是回故乡和亲人重聚的欣喜,更多的却是离别的伤感。
事实证明,女孩子的直觉是非常准的。
重新开学后,这次无论我怎么努力地寻找,都无法在人群中找到骆展阳了,连背影都没有。
他如消失在空气中的肥皂泡,再没有了踪影和消息。
到第二年的春节,我们再去大伯父家。那时,他们已经搬到了另一个小区居住。身为北大生的陆元带着一脸的意气风发现身,他黑了瘦了许多,看来也成熟了不少。至少不会再欺负我这个小他三岁,而且还只是小小高中生的妹妹。
“哥,你那个同学骆展阳呢?”到下午时,我终于忍不住问了。
陆元看看我,“这么多年没见,你还记得他啊!他复读了一个学期,去年不是参军了吗?现在不知道分到哪里了。”
参军?我的头“轰”地炸了。
第6章(1)
日子走走停停,高中的生活始终那么苦闷枯燥。
我心中的思念在时间的洗涤下已经悬为一线,细微却始终坚韧地存在着。我不知道这样的喜欢有没有坚持的意义,如此的一厢情愿,没有任何回应。
高二分科,我选了理科,成绩还是和进校时一般模样,名次始终在前十名里面盘旋,既不会突飞猛进到第一,也不会猛然下滑出前十名。年级主任常常对我说:“陆年念,我总认为你是最聪明的,但学习却又漫不经心,如果你再多用点心,考年级第一肯定不成问题。”
我并不理会这样的话,因为年级主任对所有前十名里面的人都这样说。尽管已经选择了理科,但我对考什么学校将来学什么专业却一点概念和方向都没有。
父母常常对我说:“女儿,加点油,将来考到北京去,和你哥一样读北大。”
孩子读北大或者考上清华,那时是父母最大的荣耀吧?可我对这样的提议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我很清楚,我考不上北大,也不想为此努力。
我只想平平凡凡平平安安平平淡淡地过一生,没有悬念。
但骆展阳却一直没有消息,而我甚至没有探听的渠道,也不敢去探听。所以我的心里不得不放着一个最大的悬念。
到高三下期,我的悬念终于解开,而我的未来也有了一个方向。
那一个周末,家里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我打开门,差点没认出是谁,倒是对方很热络地招呼着我:“年念,是你!哎呀,还好没敲错门!”
我愣了愣,这才认出来,“骆伯父?”
“你还认得我?小丫头也长这么高了,而且记性还这么好!”骆伯父乐呵呵地说道,“你爸爸呢?在家吗?”
“在!”我点头,侧身让他进来,同时又朝后张望了下,“您一个人来的吗?”
“是啊!”他点头朝我笑,我才注意到他手里拎了一堆礼品。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看着那一堆礼品,我心里纳闷,父亲不过一介工人阶级,骆伯父能找他办什么事?
“年念,谁啊?”正在做饭的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来。
“是骆伯伯。”我带他进门,父亲那时正在我的房间里看围棋讲解书,“爸,”我进去叫他,“骆伯伯来找你。”
“哪个骆伯伯?”看书看得津津有味的爸爸头也不抬。
“就是……”骆展阳的爸爸。我话到嘴边又改口,“就是年年都去大伯父家过年那个。”
父亲抬起了头,“哦。”他放下书,起身走了出去。
骆伯伯来找父亲,能有什么事呢?我窝在房里,想偷听又不敢,一套英语测试题怎么也做不下去。
“年念,出来倒茶。”过了一会儿,母亲扬声叫我。
我连忙跑了出去张罗起来。
“年念今年也念高三了吧?”看我出来,原本在和父亲谈什么的骆伯伯又改了话题。
父亲笑看我一眼,“还不是那样,小丫头一个。”
“也长这么高了。那年回重庆看她的时候,还只这么高呢!”骆伯伯伸手比了个高度。我将茶递上,“骆伯伯,请喝茶。”“哎,好,谢谢谢谢!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他连忙接过,客气得不得了。
我给父亲递上茶,就安静地坐在一边。
父亲喝了口茶后正要说什么,忽然见我没走,又冲我指了指我的房间,“回去看书。我和你骆伯伯有事要谈。”
我不甘不愿地起身回房。
他们说话的声音极低,我几乎把耳朵全部竖起来,也没办法听到什么具体的消息。
骆伯伯最终拒绝了母亲留他下来吃午饭的邀请,临走时一再地握着父亲的手,“老陆,那真的要拜托你了!这件事要是你能帮我一把……”那神情极其恳切,眼中甚至隐隐有泪光,与我记忆中豪爽的骆伯伯相去甚远。
父亲点头,拍拍他的肩,“兄弟家就不要说这些了,能帮的我尽量帮,有个好结果当然最好,不行的话我们再想其他办法!你放宽心。”
骆伯伯连连点头,连连道谢,带些依依不舍的神情走了。
是什么事呢?看父亲转身回房,甚至还蹙着眉头,我猜想这事一定非常严重。
吃午饭时,我好奇得想开口问,但又担心父亲拿“大人的事小孩子问这么多干吗”为由拒绝我,好在母亲开口问了。
“骆国刚找你帮什么忙噢,讲得那么严重?”母亲一边给我夹菜一边问,“来,乖女儿,把这个鸡翅膀吃了,将来展翅高飞。”
还展翅高飞呢!我就没见过哪家的鸡飞起来过。不过可不是和母亲争论这个的时候,我的注意力集中在父亲的回答上。
父亲慢条斯理地吃着,他一向就是这个性格,旁人急得要死的事,他总会不紧不慢地来。过了一会儿,在我等得快失去耐心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说:“还不是为他儿子。”
我的心一下子猛跳起来,“他儿子?他儿子不是在当兵吗?”
父亲点头,“是啊,现在想考警官学校,但部队上又不放人。而且就算参加考试也不一定录取得上,这些事,谁说得准呢!”
“那他找你有什么用啊?”母亲问。
“可能是听大哥说起我和陈征的关系吧。”父亲还是那般不紧不慢的样子。
父亲口中的大哥,正是陆元的父亲,我的大伯。而那位陈征,却是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物。以前听父母聊天时偶尔说起,陈征是父亲当年的战友,父亲当年当兵时和陈征在一个班,好像父亲还阴差阳错救过陈征一命。逢年过节的,偶然父亲也会接到陈征的电话。而一直留在部队的陈征,据说现在已经是某军区的司令了。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抵就是如此。
母亲却开始念叨,大概意思是怨父亲平常老喜欢在和人吹牛时拿这些做谈资,现在倒不得不背负这么个任务,白白欠人情账。
父亲也不动怒,一言不发,放下碗起身的时候才说了句:“倒不见得人家会帮这个忙呢。再看吧。”
父亲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倒还是挺认真地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我看到他晚上时已经翻出了家里的电话本,发呆了一会儿,才拿起电话。
我坐在沙发上貌似看电视,实际却是偷听他讲电话。
但父亲对于求人办事这一职业却没什么心得,本就低沉的声音因为他不好意思的心理更显得小声,我无法从中捕捉到更多的信息。
第二天一早,我就背着书包去了学校。要一个星期才能有消息啊!到周三下午下课后,我忍不住跑到校门外的公用电话亭打了电话回家。
和母亲闲聊了一会儿,我小心地试探,“妈,爸爸有没有帮骆伯伯办事?”
母亲并不疑有它,“有啊。”
“很费事吧?”我一副同情的口气。
“也没有,你陈叔叔倒是很爽快地答应帮忙了,他答应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母亲说道,又问,“喂,你自己在学校要注意身体啊,别在外面乱吃东西,到时候……”
就这么岔开了话题,我也暗暗地放下心来。
周五的时候,小城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早晨六点半左右,早操的音乐响起,我半眯着眼起床,摸索着洗脸刷牙完毕后,才和青青下楼下到一半,忽然感觉一阵摇晃。
“咣!咣!咣!”
好几声饭盒落地的声音传来,我扶着楼梯的栏杆和青青面面相觑,彼此的眼睛里都透着疑问。发生什么事了?
楼上突如其来地传来一阵颇似女鬼出土的凄厉尖叫:“地震了!”
噢,原来地震了。我和青青再度对望,眼中精光一掠,撒腿就朝楼下跑开。宿舍楼顿时一片混乱,脚下却是一片摇晃。待我和青青跑到操场上时,原本的广播音乐已经换成了校长的声音——
“各位同学,各位同学,请不要惊慌,请大家迅速到操场集合。我们刚刚收到消息,由于L县发生了地震,所以我们这里也受到了波及,但请同学们不要惊慌……”
校长的声音仍旧在学校里传送,我们站在操场上,二月的天气,在小城并不见得冷,然而忽然近距离地挨近死亡的感觉,生平头一次接触,没有害怕也没有好奇,只是头脑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脚下的大地慢慢平静下来。大概是因为我们离震中太远,所以没有房塌屋倒,也没有任何人员伤亡。不过我们对再回宿舍都有了一种恐惧。
勉强压抑下害怕,我们还是只能走回宿舍,毕竟要上课要吃饭,而这些所有的工具都还在宿舍。
忘记那一天以怎样的心情度过,很快我们就收到风声,说是L县的地震级数已经达到了七点零级,尽管我们相对遥远,但也受到不小的波及,据说就我们那天早上所感受到的,也是五级以上的地震。
“这没什么啦,房子不会倒的,现在的楼房一般都能抗七级左右的地震。”有同学如是说。
说归说,对小小的高中生而言,谁又能真正做到不怕死呢?何况如果是在地震中牺牲,那还真叫一个死得冤。
坐在教室里上课也是忐忑不安。学校也奇怪,就是这样的情况,也没有说要提前放我们回家,只是专门挪了节课来了个全校避震知识宣传。那时尽管全国已经开始实行五天工作制,但在重点高中,老师还是发挥园丁精神,势必要将我们这些花儿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