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一团丢到村子里去。”
这种方法都能想得出来,他果真邪气。看他躺得舒服,她也不忍心把他撵走,索性靠着他腹部悠哉地坐着,“我还以为你会把山上所有的兔子全都杀了,烤来吃呢!”
他拧着眉头数落她:“亏你还是圣女,居然鼓励我杀生。”
被他这么一说,浮云齐倒觉得自己更符合魔鬼称号,“你连杀人都不眨眼,还在乎一只小兔子的命?”
“人会杀人,而兔子不会害人,你说我是该杀兔子还是该杀人?”
戾天的理论虽听上去诡异,却含着几分道理。她一直认为身边亲近之人最可信,到头来却发现二十年来天下人认为杀害越城百姓的魔鬼对她更加真心。明明就是来保护她,怕她再度被人下了毒,却说是来等人送曼陀罗迷昏兔子——他邪得可爱。
他一点点融入她的眼中,叫她想当他不存在都做不到,“现在,没人来送曼陀罗,你是不是也该回幽园青修捕兔子去了?”
“那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入禅定找出二十年前血案的真凶呢?”他下一步的举措全由她而定。
戾天的心意她领了,只是太多的问题积聚在她的心里,不解开她会被困住的,“戾天,我心里有分寸。”
她若真的有分寸,晓得把握,就不会这样频繁出入禅定。她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元气耗尽而亡,与自杀无异,他又怎能坐视不管?“你可别忘了,我正在爱着你,在我爱你爱到无我的境界之前,你决不能死,否则我岂不是白爱了?”
他对她好,爱她,只是为了练成无我剑法的最高境界吗?原本他们是这样达成交易的,可为什么这一刻听到这个结果浮云齐竟有些失望?
“等你爱到无我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很希望我死了?”
“你说呢?”戾天的心中也没有答案,所以他不去问最后的结局。现在想爱她,想对她好,所以他就来了,陪着她清修。现在他不想看到她死,所以他要阻止她愚蠢的行为,“浮云齐,我不是恐吓你,可你心里要清楚,如果执意追查二十年前的事,也许你会当不了圣女,连灵上斋都会失去,这个结局你能承受吗?如果可以,你就去做吧!”
路是自己选的,二十多年前他愿意为了漫天雪放弃至高剑法,变成平凡人;二十年后,他也可以为浮云齐变成一个杀尽天下的魔,只要她一句话,他便支持她走向地狱。
爱一个人爱到无我,大概就是这份境界吧!
二十年来浮云齐被天下人爱着,可她平生第一次觉得被戾天这样的男人爱着——真好。
她该放弃追查二十年前血案的真凶吗?
她可以放弃,只怕有人不会放过她啊!
第5章(1)
像往常一样,灵上斋门前一百零八级石阶前涌满了朝圣者。所有人都三跪九叩,匍匐前进,而有位女子却昂着头满脸肃杀之气。
她踩着众人的背走到灵上斋门前,抬手便砸门,“开门!快点开门!灵上斋真正的圣女回来了,你们还不赶快给我开门!”
一帮弟子听说圣女回来正狐疑着,没见浮云齐离开斋内,怎么就回来了?想必这姑娘是个疯子,众人本不欲理睬,那女子却动了怒,飞身踢门,连山都为之震动了。
她不仅有着一身的武功,还用强大的内力对着石阶上的百姓发出震天怒吼:“你们受骗了,浮云齐根本就是假的,我才是二十年前圣女漫天雪唯一留下的血脉,我才是真正的圣女。我是圣女!我是圣女——”
石阶上的百姓根本不信,有几个胆子大的还冲上去想将这个放肆的女子推下山去。可没等他们近她的身,全都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原地,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有人以为妖鬼作怪,也有人开始相信这名女子有天神护体,谁都不敢靠近她。
灵上斋的弟子们不敢自作主张,慌忙去禀告征尘真人。此时他正跟圣女对弈、品茶,全然不知灵上斋二十年来最大的恐慌已然驾临。
“怎么慌慌张张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有个姑娘声称自己才是真正的圣女,她说……她说她叫血女。”
二十年来从未发生过这等事,征尘立即起身前去看个究竟。
浮云齐也跟着推开了棋盘,“我跟你一起去。”
征尘不答应:“你还是待在这里吧!外面太乱要是伤了你反倒不好。”
“既然她是冲我而来,理当我去应对,身为灵上斋主事,我不能什么都不理,整日缩在深山中啊!”
浮云齐带头走了出去,去会会这位硬说自己是圣女的“血女”。她挺拔的身影令征尘眼前一片茫然,她变了,已变得不需要他陪在身边代为打理所有的事了。
然,他却必须守在这里,完成他的使命——她的成长与他停滞不前的无奈相得益彰。
灵上斋正门大开,众多百姓齐齐下拜,“恭迎圣女,望圣女赐福。”
浮云齐白袖一挥,请众人起身,却没有人敢正视她的圣颜,唯有那血女昂着不屑的表情瞪着她,“你就是浮云齐?你当了二十年的假圣女,也当够了吧?该把这个位置还给我了。”
“还不还是你说了算吗?”征尘严厉的表情想吓退这不知死活的女子,却反引得对方更进一尺,“你就是征尘真人吧?瞧你这模样,倒是挺护主的,可你也得先弄清楚谁才是你的主人吧!”
“你……”征尘刚欲发作,却正对上血女深沉的眼。她分明话里有话,难道说……
征尘的沉默令灵上斋众弟子也静默了下来,连灵上斋的人都不辩驳了,百姓心中的佛开始变得虚幻,莫非圣女浮云齐是假的?
“她就是假的,我血女才是真正的灵上斋圣女,我才配做佛。”血女当面与浮云齐对峙,气势毫不输人,“二十年前越城一夕被灭,我满身是血被一位老仆人所救,并连夜送出城。可惜这位忠仆伤势太重,半路就断了气。我这才流落到民间,被当成普通人家的女儿抚养成人。但我从小就能预知天意,近日来,天意更是向我揭示真相,那就是——我才是真正的圣女,你们膜拜了二十年的浮云齐是假的,是当年杀我爹娘,杀害越城百姓的魔鬼戾天设下的骗局,他就是要天下百姓尽入魔道。”
她一番大气磅礴的论述说得合乎情理、煞有介事,若浮云齐不是圣女,她也几乎要相信眼前的血女才是真正的圣女。可她总要拿出点凭证来吧!
“你身上可有身为圣女的证据?”
“你有吗?”血女反将了浮云齐一军。
浮云齐转过身,隔着白纱以背示人,她后背上若影若现的莲花跳跃在众人眼中。
“灵上斋的圣女生下便有着莲花胎记,此为一证,你可有?”
有没有莲花胎记血女却不急说明,她质疑的是:“我怎么知道你这莲花胎记不是后天纹上去的?能装二十年圣女,你自然早有准备。”
这是真是假谁说了也不算,总要有人做参评,评出个真伪来。恰在此时,朝廷里的人马出现在石阶下,张春福公公来得恰是时候——真恰是时候。
巧得连浮云齐不禁要怀疑这究竟是事先安排好的局面,还只是天意弄人下的巧合。
“福公公,朝廷这次派您前来可又是参禅占卜之类的事情?”只怕另有目的吧!浮云齐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果然!见到张春福,血女仿佛看见了援兵,她退后几步以他为坚强后盾,声调也随之抬高:“浮云齐,见到福公公你怕了吧?告诉你,他就是为了查清你这个假圣女才来的。”
浮云齐冷眼旁观,轻吐道:“是吗,福公公?”
张春福半辈子待在宫中,他应酬过各种各样的人,也看着浮云齐坐到今天的位置。他惊异地发现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往日不曾在她脸上出现的内敛如今已深入眼底。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浮云齐,她变得深不可测,让人摸不着底细——这些并不在福公公的预期之内。
微微欠了欠身,张春福还是将浮云齐当成圣女一般恭迎,“圣女阁下,望您见谅,这位姑娘跑到衙门,声称自己才是真正的圣女,为了安定民心,也为了还您一个公道,圣上特意派我来彻查此事,也好还天下人一个交代。您切莫要见怪啊!”
“怎么会呢?”浮云齐瞥过征尘,发现此刻的他正陷入迷惘中。留她一个人对付福公公也没什么,她该学会不依赖任何人,包括伴她二十年的他,“这是您的职责所在,我自然不会心生芥蒂。”
听她这么说,张春福随即放了心,“既然如此,二位就请互相辨个真伪吧!”
血女赶忙奉承:“还请公公主持大局。”
“既然如此就有劳公公了。”浮云齐相信张春福一定有备而来。
张春福先是推辞了几番,随即应承了下来:“既然两位姑娘都如此抬举我福公公,那我就代当今圣上为二位辨个明白吧!也请在场的所有百姓一同做个旁证。”
不喜欢一直站着,浮云齐令弟子端来她常坐的檀木椅,她端坐其上,俯仰众生。
血女看不惯她摆气派,催促着张春福赶紧开始辨别真假圣女的行动:“福公公,快点开始吧!”
张春福想了想,这就开始提问:“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圣女承接天地精华,能感知天意,更能借民之口向天祈福。咱们就以十五日为限,请两位感应天意——相信天,不会骗人。”
也就是说谁正确判断天象,谁就是真正的圣女。
为了更准确地辨别真假圣女,张春福还请两位姑娘将她们各自占卜到的结果写在纸上,“二位要感知的是十五日后即将发生的大事,请好好把握。明日后我来收回两位的答案,并当众公布两位的占卜之辞,请百姓为证,十五日后二位的占卜是否成真将决定你们孰真孰假。这番决定,还算公正吧?”
血女忙不措地点着头,“公公安排,自然公正,一切全凭公公做主。”
浮云齐未有多言,转身回斋,“明日此时请福公公再来。”
灵上斋大门再度合上,一帮百姓的脸上却再无门开时那番崇敬仰慕。在他们心中,无论谁真谁假,佛都已不再是佛。
征尘却急切地想知道事情为何会演变到这步田地——
“出来!”
他关上房门轻喝一声,黑影人已身在黑影之中,“爷,有何事吩咐?”
“为什么会出现一个血女?为什么朝廷会派人来辨别真假圣女?这都是怎么回事?”连一向冷静的征尘都糊涂了,“你我都很清楚浮云的确是真正的圣女,那个什么什么血女肯定是冒牌货,可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原因很简单,“因为浮云齐已经心生怀疑了。”
这一点征尘比任何人都清楚,怀疑这东西就像一株野草,一旦生下除非连根拔除,否则难决后患,“可……可也没必要找个假的圣女来取代她吧!”
在征尘看来,圣女的地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她是佛,她也是他心中的女神。
黑影人嘲讽地笑道:“上次见面的时候,我便说了句大不敬的话,这一次我还是得说。爷,您还太年轻了,比起你爹实在是太嫩了。”
他到底什么意思?征尘慌了,他讨厌听到这样的话,他更讨厌别人说他不如人,即使这人是他亲生父亲。
在黑影人看来,他的确不如他爹阴险毒辣,也不如他爹目光如炬,“爷,您上次就说上头信佛,认为佛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可您也不想想,若上头真信佛,又怎么会派你、我二人埋伏在灵上斋圣女身边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对百姓心中的佛下手呢?”
事实虽说如此,可在征尘的心中一直便有佛在。他从未想过,他所做的一切都在亵渎神灵。
“爷,这座江山初立不久,战争未完,生活动荡。百姓有许多解不开的惑,有很多摆脱不了的痛苦,他们需要一个佛给他们心上的安慰。于是,才有了灵上斋的圣女。然你可知道,百姓若想安乐必须依靠圣明的统治者,换言之,这座佛是当今圣上立的,他可以立浮云齐,也可立血女,更可立其他人——谁是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帮助统治者安抚人心,巩固天下。”
这是世间最大的道理,也是最直白的道理。
黑影人这番论调让征尘费解,但他却看清一个事实,“浮云必须离开圣女这个位置,对吗?”
“她和戾天的关系日益亲密,若有一天,他们二人联手,戾天有势力,而浮云齐占据人心,这对我们可就不利了!所以趁着他们羽翼未丰,尽早铲除才是道理——再说了,爷,您多年不在你爹的身边,现在好不容易给您机会,您大可以离开灵上斋,离开浮云齐,回到你爹的身边振兴大业啊!”
他在灵上斋的使命即将完成,他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可他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心像是被撕裂成两半?
二十年的时间让他成为两个人,他注定要做出选择。
选一弃一!
“别告诉我,你又在等那个人送曼陀罗给你回去迷兔子。”
浮云齐赫然睁开眼正对上戾天笑眯眯的脸,这个时候除了他,没有人会来招惹她。谁也不知道他们招惹的是一个骗子,还是一尊佛。
只有他,从一开始他就没把她当成圣女,现在自然也不在乎她是不是骗子。
“你来取笑我没听你的话结果落到这步田地?”
他在她眼里就这么坏吗?戾天手撑着下巴坐在她身边,“你很不简单啊!”
“我要真的不简单,就不会让人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假圣女了。”她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高深莫测,也没有某些人想象的那么单纯。
佛不会老,可人总是要长大的。
她在学着长大,即便她不想,可天不由她。
戾天忽然抽出无我剑,捡起她垂在蒲团上的长袖就这么擦拭起来。他的举动总是那么奇怪,浮云齐想夺回自己的袖子,却不想碰到无我剑。看着这柄空心剑绽放出的寒光,总让她想起那夜她握着剑刺得他胸口流血的画面。
你的伤好了吗?还会疼吗?有没有留下疤痕?
关切的话就在舌尖,她却说不出口,能说的只是寥寥几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戾天,过了今夜你就离开灵上斋吧!”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