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谨思暗咒了声,正要召集人手,出门追妻,走了几步,脚一疼,他低头看,竟发现自己连鞋也忘记穿了。
那个一点也不温柔婉约的妻子,令他变得冲动莽撞,失去冷静自持。
“你在做什么?”这时,一道柔软的嗓音飘了过来。
唐谨思转头一望,是婉约。
她端着热腾腾的食物,从容不迫的走进夫妻俩居住的庭院,不让下人帮忙,自己把食物端入房里。
唐谨思一怔,端详她平和的容颜,有些不可思诿,她似乎不生气了?
“你还在?”
“你希望我尽快离开吗?”婉约回头看了看惊讶的丈夫。他发呆的样子有着孩童般的憨态,异常的惹人心怜。
“我……”唐谨思不安的心因她的出现渐渐安定。他不曾经历过如此激烈的变化,为了一个人,忐忑不安,患得患失。
他迷茫的凝视婉约,无奈的发现,她把他的魂魄都侵占了。
婉约在他幽深的目光下,胸口发颤,似乎看见他在用眼睛对她诉说情话,每一个字都甜美得令她软化。
她强迫自己冰封起心房,不动情绪的问他,“怎么不整理仪容,站在院子里发什么呆?”
唐谨思跟着她的脚步进房,把门关上。“我以为你走了,正要出去找你回来。”
他暗藏忧虑的语调,令她心弦一震。
婉约不自觉的端详他衣衫凌乱、赤足散漫的模样……如果她不是及时回来,他准备这副样子,像个狂欢后的放荡子一样,跑出门去找她?她呼吸困难了……
他依然目不转睛的凝视她,眼里蓄满对她的在乎。
他的在乎是真是假,她分辨不出,却为他的话、他的态度动容了。婉约咬住舌尖,不断的暗骂自己的心软!
她不可以再被他打动了!她艰难的命令自己。
“吃吧!”婉约若无其事的坐在桌边,为他摆放碗筷。
唐谨思长眉一挑。她的态度很可疑。
他直截了当的问:“你不生气了?”
婉约平静的把筷子递给他,“我有事相求。”
“放你走?”不可能!
他对她的牵挂已膨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无法想象万一她脱离他的控制,在外逍遥,他会是何等焦躁!
他……不要被她留下,被留下来……惦记她的温柔笑脸,气愤时惊心动魄的怒颜,还有她令人心痛的泪水。
她的一切深入他的骨髓,挥之不去。他怎能让她离开?
“我是走是留何必求你?”婉约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的神色,更不管他强留下她的心意带有多少真情。
“无论如何,你将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我希望你明白!”然后,早点认命与他携手一生,别想逃了!
婉约不慎咬破了舌尖,耳边全是他宣誓一样的话──
今生唯一的妻子。
今生唯一?她漠然的扫视他一眼,不相信他能全心全意爱她!
婉约竭尽全力,抑制心湖泛开的涟漪,平淡的告诉他,“我想原谅你,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原谅,正好我有一件困难的事需要你帮忙,虽然我不晓得以你的能力能否帮我,但,你若能解决我的困难,我就原谅你。”
唐谨思心起疑虑,没急着答应,冷静的问:“什么事?”
婉约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盘算什么,那恢复生机的脸色像朵初绽的鲜花,散发出诱人的味道。
唐谨思目光一沉,心想今天就告假在家,不理朝政公务了。也许不只今天,明后天也不能走出家门一步,要时时刻刻守在妻子身边,确认她不会离开之后,他才能放心!
婉约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我姑母出了点事,她是经营酒楼的……说是酒楼,但其实是……青楼。”
唐谨思点头,“就是我叫人带宝儿去游览的地方。”
婉约瞪他,“请不要插嘴!”
他摊摊手,“请继续。”
婉约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才道:“总之,是我姑母的酒楼里有几个人被关进牢狱,希望能借用你的关系,帮忙疏通,把人给放了。”
唐谨思听了疑惑更深,追问:“这事与你有何关系?”
“我姑母与我关系亲昵,我想帮她。”
唐谨思审视婉约不亢不卑的态度,仍是觉得她很可疑,彷佛她隐瞒了什么秘密。
他迟疑片刻,开口问:“我若摆平此事,你就……”
她心领神会的接下话,“我就不生你的气,原谅你。”
“这么简单?”
婉约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然而笑意并不真诚。
唐谨思无声的叹,继续问:“不再和我争吵?不再吵着离开?”
婉约皮笑肉不笑的凑近他身边,出其不意的吻上他的唇。
他震了震,长臂习惯性的环绕住她的腰,把她带入怀抱,双唇亲密的贴合,燃起汹涌的热潮,一波波攻占他的意识。
两人的胸口紧贴着,彼此轻易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她主动含住他的舌尖与他交缠。
他陶醉了,可理智告诉他,他的妻子不是这么主动的人。
“你还没回答。”他艰难的抽出心思,逼着她给予承诺。
婉约漫不经心的笑,敷衍的把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吹到他耳边,“还需要回答吗?”
这算不算默认,唐谨思已顾不得计较。他的心思被她主动的一个吻夺走了。恍惚中,他意识到妻子又变了。
她不温顺也不再暴躁,却变得狡黠了,狡黠得……像在模仿他,然而,她不是他。因此,她更加令他摸不透了。
姑母委托的事,唐谨思仅用半天时间就解决了。
一番了解之下,发现婉约的姑母所经营的居然是男娼馆。
馆子里有些男倌,虽然表明了卖艺不卖身,却还是经常受到客人纠缠骚扰。这次便是得罪了几个权贵,被巧立名目安了罪名下了狱。
唐谨思动用不少关系将人从牢狱里放出来,事情一处置完毕,他就派人回家知会婉约,并迅速处理好公务,在太阳未下山前赶回府。
可迎接他的并非妻子承诺过的,不再争吵,不再吵着离开,而是──
“婉约,她刚刚收拾东西,走了!”
“什么!”一回家就听到母亲宣布的“噩耗”,唐谨思引以为傲的理智差点崩溃。
母亲不慌不忙的继续道:“婉约还说,感谢你帮她把事情解决了,这样你就不欠她了,你们算是两清了。”
“谁和她两清!”唐谨思怒吼。
环顾偌大的家宅,他脚步转了转,一时竟思索不出下一步该怎么走?立即追击逃妻?或者拟订计画再行动?
钟婉约──这个可恨的女人,把他的心捏得又紧又痒。他发誓抓她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怀上他的骨肉,让她今后永远乖乖的在家养育后代,不能随意逃跑!
“你急有什么用?”母亲坐在高椅上说着风凉话。
唐谨思闻言若有所思,“您忽然就偏心向着她了?”
“儿子啊!能对抗你的女人,娘相信没几个了。”
“她去哪了?”唐谨思找来几个负责监视婉约的下人,询问:“有没有让人跟着她?”
“夫人片刻前跟随她的姑母离开,前往……”
姑母?唐谨思心念一动,厉声截断下人的话,“再说一次。”
下人惊颤不已,惶恐的重复,最后说出一条京城最著名的花街柳巷。
婉约的姑母就在那条花街柳巷里开店。
唐谨思在心里连连咒骂。难怪婉约会要求他帮助她的姑母,原来她早就决定去投靠那个在花街柳巷营生的人。
唐谨思俊秀的脸有些狰狞,浑身杀气毕现。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婉约的姑母开着一家男娼馆!
大小适中的招牌上刻的“春风楼”三个字,清晰的映入眼里──
婉约独自提着轻便的行囊,随着姑母到达京城有名的烟花之地。
姑母站在酒楼前,慌乱的哀求婉约,“我的好孩子,姑妈求你,你就改变主意回家去吧!”
“我有带充足的钱,到您的地方住宿不会令您吃亏,放心。”婉约平静的牵起姑母的手,走向尚未开张的青楼。
这次,她一个人离开,没带宝儿,没留休书,但她的决心比上次更坚定。
“婉约,你再考虑考虑!”姑母紧急的拦下她,阻止道:“以你的身分若是进了我的楼,你知道那代表什么?”
代表朝廷高官的妻子,光天化日进男娼馆。那对唐谨思、对婉约的名誉,都是严重的损害。
“请相信我已做好足够的准备。”婉约从容一笑,抬起脚步踏入春风楼。
“婉约──”突然一声尖锐的呼唤,在婉约身后响起。
她回头,只见唐谨思策马疾驰而来,扬起满地的烟尘。
“站住!”他向她喝令,俊秀的脸被一股怒气笼罩,柔和的容颜变得锐利,充满霸气。
他来追她回家了。
婉约微微摇头。他不明白,她的决意不会更改。
唐谨思迅速下马,朝她逼近。
日落时分,正是花街柳巷开始忙碌之时。唐谨思风尘仆仆的出现,显得极其抢眼。
他唇角带笑,眼底含愠,像一个染尽鲜血的妖魔,逼近春风楼。他经过的街道如有寒风掠过,泛起了刺骨的凉意。
“过来!”在离婉约有五步远的距离外,唐谨思停下步履,向她伸出手。
婉约凝望着丈夫,有些茫然。原来唐谨思也是会生气的,这是她第一次目睹了他的怒火。
她笑了笑。了解一个人需要多久时间?直到今天,她才发觉自己有一点了解唐谨思。
她已经不记得是否与他相爱过。相处至今,他令她伤心,她让他生气……她记得最清楚的,只有这些郁结揪心的情绪。
“再会,相公。”婉约中断思绪,向唐谨思福了福身。“这次的休书,留给你来写。”语毕,她头也不回的走进春风楼。
她很清楚,当她进了男娼馆,唐谨思就必须彻底与她断绝关系。没有一个男人、一个朝廷官员,能容许自己的妻子做出这样伤风败俗之事。
“婉约──”
姑母和唐谨思的最后挽留,在身后急速响起。
婉约一步也不停留,胸口处传出疼痛的抽搐,她的脸微微扭曲了,想不到再次离开他,她居然还会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痛楚。
她还是依恋着他吗?就算他不再温文儒雅?为什么?
她不明白!
婉约困扰的苦笑,喃喃自语着,“我实在……蠢得没救了。”
春风楼的男倌们,陆陆续续的走出房,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端详她。
窃窃私语声逐渐响亮。
婉约抬头,环顾周围比她年轻的少年们。身后,已没有唐谨思的呼唤,他的声音却仍在她脑海回荡。她端详着每一个少年的容颜,脑中想到的却是唐谨思的脸。
婉约的眼睛渐渐湿润。她的丈夫终于气愤得走开了?他不会再追来了吧?往后,是不是就与她断绝了?他会思念她吗?
他可曾……真心喜欢过她?
她静下心,说服自己,今后得努力忘记他;然而,他曾经给过她的温柔,她只要一静下心来就会清楚的记得。
无论他是否喜欢过她,至少她是真的爱了。即使现在他变得陌生,她仍依恋着他曾经的温柔;就算下定决心离开,她仍无法超脱,依然不觉得快乐。
婉约迷茫无助,四下环顾……想不明白她究竟要什么?
“婉约啊!”姑母快步追上来,抓住婉约的手,焦虑的告诉她,“你相公说,明天一早就要来铲平我的酒楼。”
“他……”婉约惊诧,恢复了意识。唐谨思还没放弃她?“他是在兵部,没有权力管到城里的酒楼。”
“不,你错了!即使他的官权管不到我这小小的酒楼,你以为他在朝廷里没有朋友帮他?官官相护,他一定有办法!”
婉约不以为然,“一旦他找人帮忙,就会有更多人知道他的妻子在青楼,他丢不起这个脸。”
“我看他不在乎丢脸。他不是为了你一句话,在短短半天内就从牢狱里将我的孩子们放出来吗?”姑母面带恳求之色,望着婉约,“姑妈求你了,你回家去和你相公赔个罪,别跟他闹别扭了。”
婉约揉着眉心,长叹,“我不是在闹别扭,我是要离开他。如果他来找你麻烦,我会尽力阻止。”
“为什么你要离开他?那样的丈夫还不好吗?”
“他要的不是我。”
姑母见她失魂落魄,心生怜惜,拉着她上楼,到角落一间干净的房间,安排婉约住下。
“这是我住的地方,你今晚就陪我一起睡在这!”
婉约低声道谢,才坐到椅子上,姑母就迫不及待的问──
“你们夫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婉约无意隐瞒,断断续续的说出唐谨思娶错人的事。
姑母听得大为惊奇,“居然出现这种错误,你们……实在有些草率,成亲之前就该把人先认清楚的……”
婉约苦笑,“能在成亲之前与将来的夫婿认识清楚的姑娘有几个?或许有人可以,但我爹娘可不是那种开明的父母。”
天下间有多少女子都是匆匆见了陌生男子一面,被告知那是未来的夫婿,便把终身交出去的?有的姑娘,甚至连看未来夫婿的权利都没有。
姑母惋惜道:“都是礼教害的,若是你们婚前相识,何至如此?”
婉约忍俊不禁,“这也难说,也有人成亲之后,喜爱上了自己的夫婿,亲密相处了半年多,结果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的夫婿像个陌生人,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那种人。”
“你在说你相公?”
婉约微笑点头,“原本他的变化让我很生气,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可如今只觉得好笑。其实,我对我所爱的人并不了解。”
她实在爱得太盲目了,不过,瞧唐谨思生气的样子,应该对她的行为非常惊讶吧?恐怕他也觉得受骗了,他的妻子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温顺……他是不是和她一样不甘呢?
婉约禁不住笑出声来。他们夫妻都让彼此失望了,这样算公平吗?
“婉约?”姑母担心的看着她。
“我没事,我只是……”婉约摇头,忽然想到,她和唐谨思或许都没有做错,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像个莽撞的孩子,不顾一切。
可是,他们又能莽撞多久?
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