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爱也是盲目的,不顾后果,想爱就爱,很自私。”他眼色暗下。“曾经有个吸血鬼,他是我们族人公认的智者,我也非常仰慕他。他爱上人类的女性,但人类的寿命太短,他想将她变成吸血族,那样他们至少可以厮守两百年,但女人不愿意,为他生下一对双胞胎,没多久就过世了。他很爱那女人,爱得那么深,以至于他承受不了失去她……”他喉咙梗塞。“他自杀了。”
她震撼。“自杀?但吸血鬼不是不会死……”
“他跳进喷发的火山,连遗体都找不到。他留下遗书,交代他结束生命的方式。那封遗书是留给我的。这位吸血鬼是我的父亲,我非常敬爱他,但他为了一个女人在七百年前自杀身亡。”
她倒抽口气,在他眼中看见冰冷的沉痛。
“这就是爱情,它是毁灭性的,残酷而且自私。”他一字一句,话语像结霜的岩石。“我父亲爱过三个女人,除了我母亲,另外两个都是人类,她们都过世了,他承受不了失去爱人的痛苦,决定追随她们而去,毫不在乎我会有什么感觉。”
他疲惫叹息,望向她的眸光变得温柔。“所以我不会爱你。我喜欢你,是像朋友的喜欢,我瞧不起爱惜,如果我说爱你,那是在贬低你。我喜欢你……但我不爱你。”
第5章(2)
啊,她等的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答覆,爱或不爱,偏偏是她不想要的那个……贝苹眼眶刺痛,但佯装轻松。“被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自己很随便,爱情是怎么样的,现不现实,我其实都没想,我只是……爱就爱了,喜欢你这个人,就想让你知道。其实你不需要讲这么多,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直接拒绝就好啦,不必分析这么多。”
“我不想敷衍你。”因为对她的感情比喜欢更多,但不能承认,拒绝踏入自己最鄙夷的爱情,只好尽可能解释,不想让她太难过。“我很抱歉……”
“停停停!”她两手在胸口交叠,比个大叉。“别说抱歉对不起,这样感觉好像告白失败,虽然真的是失败了,不过你又不欠我什么。”
他被她佯装惊恐的表情逗笑,她跟着笑,颊上的笑涡好甜,仿佛被拒绝没什么大不了。
“我觉得,世上没有把自己的心意让喜欢的人知道更幸福的事,所以我现在很开心,真的,你不接受没关系,也不需要抱歉,是我自己要喜欢你,以后也不要觉得别扭,我们还是朋友吧?”
“嗯,当然。”看她笑眯眯,他却觉得难受,被拒绝怎么可能很开心?她比他以为的更乐观坚强,她有颗温暖的心,被她爱的男人一定很幸福,他嫉妒那个幸运儿。
只是她对他的想法不太服气。“你真的觉得爱情很不可靠、很现实?就没有谁的爱情,让你觉得很美好、很向往吗?”
他摇头。“不管是谁的感情都一样。”
“即使是你的父母?”
他闻言愣住,她续道:“难道你父母的感情不可靠吗?虽然他们后来分开了,至少也有过甜蜜时光,也许他们非常相爱啊,要是他们始终很恩爱,你还会这么悲观吗?我觉得你是受到父亲过世的打击——”
“你并不知道我父母的情况。”他有点不悦地打断她。“我的观点和他们无关。”
“喔,抱歉。”她尴尬,失言了,气氛顿时冷掉,看他脸色不太高兴,该不会父母话题是更禁忌的地雷吧?
“呃,我忽然想起,刚才伊凡找我有事,我该过去看看,那我走了……”她匆匆编个借口,不等他回话,快快遁逃。
是夜,下雨了,贝苹躺在床上,听深夜的雨声,翻来覆去。
好沮丧啊,告白失败,她不甘心,好像不战而败,不是他们不适合,不是他们对彼此没感觉,是他不信任爱情。
凯索说,他的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父亲的自杀对他打击很大吧?看了太多死亡自己父亲也逝去,终于心灰意冷,他萧索的口气、他孤寂的眼神、他眼底的沉痛,仿佛也痛着她。
听见他那样感伤的口吻,她很想拥抱他,可自己会不会太滥情?都被他拒绝了,但她就是想对他好、想安慰他,心疼他的孤独,因为看见他的脆弱,更涌生热切的爱意,想去拥抱他、抚慰他的伤,希望自己是一炉火能温暖他,希望自己是胶水,黏补他受伤的心。
她想对他说,跟她在一起会不一样,因为,她的爱情跟他见过的绝对不同,瞧瞧她,因为爱他,有很多想法,很有冲劲,爱情绝不是只有他以为的那么负面啊!
可是,她被拒绝了……她把脸埋进枕头,无声哀叹。虽然表现得很潇洒,被拒绝还是很难过,好后悔提到他父母把场面搞僵,明天要怎么面对他?
和贝苹谈过之后,赫密没心情工作,坐在窗前发怔,然后,下雨了,夏夜的雨水潮湿微凉,从夜空落下,细针般的雨与路灯光辉交织,黑夜里乍然闪现银丝,教他想起她聪慧的眼睛。
她眼底看不见惧怕,她渺小、局限的生命勇气十足,她说,她没有想很多,爱就爱了,爱就想让对方知道,被拒绝也仍旧微笑……是什么令她如此勇敢?也许是初生之犊没有跌倒过,不知道痛就不会怕,可是在她坦率的眼光下,他觉得渺小的反而是自己。
不曾和谁谈进父亲,当初收到遗书,他不相信父亲自杀,十年茫茫搜寻,终于死心。今晚将过去的痛苦倾诉,吐尽了,他觉得轻松,仿佛挖掉心上一个黑暗的脓。然后,她告白时,那认真的眼眸令他深深心悸,虽然最终还是拒绝,心动的感觉已无法逃避。
真的可以去爱吗?爱情毁灭他父亲,他质疑并排斥爱情,那晚她险些被掳走,当时愤怒恐惧的陌生感觉仍教他心惊,他无法想像若拥有她之后再失去,会有多痛?
他闭上眼,她热情执着的黑眸仿佛在眼前,他苦思,但再怎么想都没有答案,爱了之后,失去她只是时间的问题,将来的伤痛无法避免。
如果不会失去,如果相爱可以没有尽头,该有多好?
天将明时,他躺上床,淅沥雨声伴他入眠。他作了个梦,梦见一片漆黑温暖的海洋,他裸身潜入,她卧在黑暗的海洋底,身子裸裎,雪白胴体在水中发亮。他拥抱她、亲吻她,热烈求爱,他在她耳边低语,要她永远陪伴他。
“让我将你变成吸血鬼,永远和我在一起,好吗?”
她拒绝,他苦苦哀求,她笑了,笑声美丽而无情。
“我不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她静静地说。“但你会永远记得我……”她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动也不动。
她死了。
他不愿离开,紧紧抱着她,盼望她会醒来,但她逐渐冰冷,他流下眼泪,淡红色眼泪将海染成凄艳的红。
再醒来时,赫密很不舒服,身体异常沉重,头昏目眩。雨还在下,滴滴咎咎落在窗台。
他推开丝质被单下床,走了几步,感觉不太对劲。他单手抚额,看四周,房间仍维持他睡前的情况,没有改变。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赫密!你醒了没?”是凯索。
他没理会,又走几步,困惑地停下。头不昏了,但奇怪的感觉依旧在,他动动肩膀,伸展四肢。
“你醒了吧?我听到声音,快开门!”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揉揉颈后,门砰一声地被踢开。
“你干么不开门?没听到我叫你吗?”凯索等不及了,直接闯进来。“有要紧事——”他琥珀色眼睛骤然瞠大,表情古怪,仿佛突然发现他的大哥是一只蜥蜴。
“什么事这么急?”赫密不悦,拣来睡袍穿上。他习惯裸睡,身上不着寸缕,但就算是在自己弟弟面前也不合宜。
“你——”凯索的嘴张开又闭上,闭上再张开,好像突然找不到适合的辞汇。“我刚收到消息,你的母亲回来了。”
赫密愣住。“什么时候的事?”他母亲活得随兴自在,只身到处漫游,他已几十年没见过她。
“她昨天回去,跟香缇问起你,香缇告诉她你在哪,在做什么,然后她又走了,没说要去哪里。”香缇是他们的么妹,留在欧陆老家没有同行。“你觉得她可能会来找你吗?”
“我不知道。”任意而为、不受拘束,想法和动向都难以预料,是他母亲典型的作风。
凯索走进房里。“万一她来了,她会不会反对你的计划?”
“有可能,她是保守派,不喜欢人类跟我们平起平坐。”
“那怎么办?她是大祭师,地位比你高,她反对的话,支持你的人也会动摇,那群反对派一定会拱她出来,你的计划就推动不了了。”
“她跟大部分族人一样,只对自己的事有兴趣,她要是反对,也不会太强硬,我会跟她谈,说服她。”赫密走进衣物间。“你急急忙忙的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香缇叮咛我好几次,要我尽快告诉你,我只好硬闯。”凯索耸耸肩,暗自嘀咕:“没想到有意外的收获……”他离衣物间有段距离,探头探脑地张望。怪了,大哥自己没感觉吗?
“嗯,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赫密虚掩上衣物间的门,站在镜前,解开睡袍——下一秒,衣物间爆出百年难得一闻的诅咒声。
“这是什么鬼东西?!”伴随一个惊恐的抽气声。“这、这是哪来的?!”
“那是原本就长你身上的,不能称为‘鬼东西’吧?”凯索好乐,大哥果真没发现。
“不是那意思,我知道它是我的……但是,它不会这样……”难怪走起路来感觉很怪,原来是……他捂住眼睛,默数五秒,睁开眼,它还是在,不是幻觉。
赫密很困惑,茫然地瞪着镜中自己的身体。“为什么?”难怪刚才弟弟进门后目瞪口呆,原来是……
“这还需要问?会产生反应,当然是因为有什么引起反应,你昨晚和贝小姐聊了,不是吗?”
是因为她?
“恭喜你啊,我本来还在担心,就算是冷感,两千年都没反应也太不正常了,说不定组织坏死了,早就失去功能。幸好,现在看起来还能用,堪称历久弥坚,而且天赋异禀,可喜可贺……”
“够了!”弟弟的挪揄让他很困窘。“你为什么知道我一直没有……”
“兄弟嘛,互相关心也是应该的啊。需要帮忙吗?”
帮忙什么啊?“不需要。”
“你确定?你知道怎么解决吗?你该不会想这样走出去吧?”
“你出去,让我静一下。”
“好吧,有需要的话叫我一声,这方面我绝对比你懂得多。”凯索憋着笑,走向房门,掩上门前,他想了想,诚心诚意地发表感想。
“亲爱的大哥……很荣幸参加你两千年来第一次升旗典礼。”
第6章(1)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赫密无数次自问,可惜,这问题他是自问自答。
他不是不知道这种生理反应是什么,只是不明白为何在此刻发生?毕竟两千年来他都是“平静”地苏醒,为何今晚不同?
难道就如弟弟所言,是因为贝苹?或是因为那个梦?即使梦里两人赤裸拥抱,他没有感受到欲望,梦里只有悲伤,没道理会变成这样……
其实,他不曾有过欲望,即使感觉到它也不会知道。
他冷静下来。有反应就有吧,没什么大不了,糟糕的是它不消褪,他等了半小时,它始终……精神很好。
他当然知道如何自行解决,但他不想做,想像自行解决的情况,他觉得非常蠢,幸好没有亢奋到他非解决不可,最后他照常穿上衣物,把衬衫拉出裤头遮掩,才来到客厅。
客厅里,伊凡和贝苹正在整理刚收到的包裹,她今晚穿一件红色无袖上衣,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气色显得甜美红润。见他走进客厅,她局促地朝他微笑,随即低头忙碌。
她很适合红色。赫密想着,想起不愉快的梦境里,她对他说,他会永远记得她……是啊,无论如何,他不会忘了她,这就是永生的悲哀,好与坏都会永恒,父亲就是忘不了爱过的女人,被累积的悲伤击垮——但至少父亲爱过,父亲明知心爱的女子难逃一死,依然选择去爱。
无法逃避失去,差别只在是他失去她,或别的男人失去她,不,他不愿别的男人拥有她,他想留住她,她笑时发亮的眼睛,她机伶有趣的反应,她被提及身材时气呼呼的辩驳……他不禁微笑。他不记得看过谁发怒还这么可爱。想到她,他就微笑,令他的心柔软,贪心地想拥有更多,他想独占她,不让给任何人。
他忽然不想再忧虑多年后的结局,他记住她的每个点滴,就是永恒。现在,他只想把握当下,他想更正昨晚的回答——他也喜欢她,他想要的不只是朋友。
贝苹努力装忙,也努力假装一切如常,一面暗自希望赫密离开。他神情没什么不同,照样从容自在,那当然,告白失败的又不是他,她却很尴尬。她不后悔将感情坦白,但她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平复心情。
她感觉他一直盯着自己,她暗自祈祷,最好他别来跟她讲话。
伊凡看见赫密,连忙起身。“主人,耶格尔出门了,我马上准备您的晚餐……”
“慢慢来,不急。”赫密在沙发坐下。“这些是什么?”
“是温署长寄来的资料,报告他们的研究进度和一些初步的方向。听凯索主人说您的母亲要来?”
“嗯,有可能会来,帮她准备个房间吧。”弟弟坐在贝苹身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赫密很有疙瘩,他该不会想把他刚才的糗事告诉她吧?
凯索道:“不需要,把我的房间让给她就好。我差不多要离开了。”瞧哥哥和贝苹回避彼此眼光,气氛冷淡,可见昨晚没有成功。唉,非得他亲自出马不可吗?
他叹气。“小苹,刚才在我大哥房里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有感而发……”
赫密反射性地扣住沙发扶手,他还真想把这事说出来?!“凯索,你——”
“看了我大哥刚才的反应,让我深深感慨,这事真的很难过。男人有这种毛病真的很尴尬,幸好昨天有你在身边,帮我处理。”
“我其实有点粗鲁,弄痛你了。”贝苹想,他是在感谢她帮忙打蟑螂吧?男人会怕蟑螂,还要靠她解围,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