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低垂着眼帘看着我,皮肤虽然依旧苍白,但已经有了许多光泽。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飘进了我的鼻孔,她轻声地说:“你进去洗吧,我在外面等着你。”
我看了看旁边空着的小房间,就让她躲在那里面,哪里都不要乱跑。然后,我走进了浴室。
泡在木桶的热水里,两天来紧绷的肉体和精神终于能够放松一下。但是,一想到水月还在外面等着,我便立刻加快了洗澡的速度,大概不到10分钟,我就换好衣服出来了。
水月安静地躲在小房间里等着我,被我轻轻地拉了出来。我们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关掉电灯后走上了楼梯。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上面传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线幽暗的煤油灯光,就已经穿破黑暗照在了我的脸上。
在狭窄的楼梯上我们无路可逃,只能不由自主地伸手挡住眼睛。但借助着煤油灯光,我很快就看清了提灯的人,原来是一身黑衣的秋云。
秋云正举起煤油灯照着我的脸。忽然,她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后,转眼间表情就变了,那张嘴微微地张了开来,却再也合不拢。她睁大着眼睛,眼球几乎都要突出来,一副恐惧到极点的表情,从这张成熟女人的脸上显现了出来。
她看到了水月!
我的心立刻“砰砰”乱跳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紧紧地握着水月的手。而秋云呆呆地站在楼梯上看着我们,那盏煤油灯像钟摆一样晃动着,昏黄的光线就随之而摇晃闪烁,于是我们的脸庞忽明忽暗,仿佛在阴阳两界徘徊。
谁都没有说话,3个人就这样在楼梯上对峙了几十秒。最后,还是水月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她躲在我肩膀后面问:“这个女人是谁?”
我怔怔地看着秋云说:“幽灵客栈的主人。”
秋云似乎还没从深深的恐惧中醒过来,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怪不得你不同意埋了她,也不让我们看到她。”
“好的,你们不用害怕,我现在全都告诉你。水月只是一度出现了医学上的‘假死’现象,后来又活过来了,你看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尽管我竭尽全力地解释,但并不能打动秋云,她冷冷地盯着我的眼睛说:“周旋,你错了,你犯下大错了。”
“你什么意思?”
她摇了摇头说:“你以为她是人吗?不,她绝不是人,而是鬼。”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冒着一股幽幽的光,看起来就像个女巫。忽然,我感到了身后水月的颤抖,我立刻抓紧了她的手。
“让开!”我一把推开了秋云,拉着水月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一瞬间,我回头看到水月和秋云四目相对的样子,她们的眼睛靠得如此近,秋云显然被吓坏了,张大了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踏着狭窄的楼梯,我们回到了二楼的走廊里。我害怕秋云还会追上来,特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后面没有光线,才打开了房门。
回到房间里,才发现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也许我的恐惧并不亚于秋云。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有盼望台风早点结束,我们能早点逃出这恐怖地带。
忽然,水月揉着我的肩膀问:“周旋,刚才那个女人为什么说我是死人?”
“不,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她是在胡说八道。”
水月摇了摇头说:“难道我真的死过吗?”
“从来没有,你只是出现了‘假死’现象而已。”
忽然,她的神情变得哀怨起来,盯着我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对我说过,我在海上失踪了很久?”
“是……”
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我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她的嘴唇有些颤抖:“是你亲眼看到出事的当晚我被涨潮的海水冲上岸了吗?”
“没有。”
“我明白了,或许我根本就没有‘假死’——事实是在游泳出事的当天,我就已经淹死在海底了。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我的尸体又从海底浮了上来,然后才被海水冲上了岸,正好被你发现。”
我赶紧摇着头说:“水月,这一切都只是你的幻觉,你的妄想。”
“这不是妄想。所谓的‘假死’,其实都是你编造出来的,是用来安慰我的谎言,是不是?”水月忽然仰起了头,灯光照射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就像流水一般倾泻,她有些哽咽地问道,“也就是说:我已经死了?”
“不,你没有死,你永远都不会死的!”
水月闭起了眼睛,她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能从她的眼角边发现几滴泪珠溢出,我轻轻地抹去她温热的泪水,脑子里搜寻着一切可以安慰人的话,但却说不出口。我害怕自己越解释越说不清楚,反而让她陷入更深的恐惧和痛苦中。
我让她平躺在了床上,然后关掉了电灯,只希望她能快点睡着,忘掉这所有的痛苦和不快。
窗外的风雨声似乎轻了一些,我独自蜷缩在地板上,心里沉重地就像外面的天气。不知过了多久,我倒在了席子上,渐渐地沉入了深深的黑夜里。
直到凌晨3点多的时候,我才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那声音似乎来自地下,传到这里就变得非常轻微,只有耳朵贴着地板才能听到——而我正好在席地而眠。
一直觉得幽灵客栈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这时我已睡意全消,仔细地听着那声音,脑子里出现某种幻觉。我猛地摇了摇头,立刻从地板上跳了起来。水月依然在床上熟睡着,那地下的声音无法传到她的耳朵里。
我必须要下去看看,于是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通过黑暗的走廊,我来到了底楼大堂里,果然又听到了那种声音,听起来像是泥土破裂的感觉,如幽灵般在客栈中悠悠地飘荡着。我循着声音推开了一扇小门,转过几道曲折的走廊,忽然看到了一盏幽暗的烛光。
在闪烁的烛光下,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忽然,那个男人警觉地转过身来,烛光照亮了他的脸庞,原来是画家高凡。
他看起来浑身都是汗,见到我之后更是吓了一大跳。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铁铲,轻轻地挥舞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下来了?”
我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他正在挖一个很深的坑,大概有两米见方,深度起码有一米半。我立刻就明白了,冷冷地问道:“挖金子?”
“嘘——”他立刻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表情有些无奈,更有些紧张,“好的,我承认我在干这件事。我想我已经找对方向了。”
“金子的方向?”
高凡的眼睛里,又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是的,金子就藏在这下面,就差最后一口气了。”
“你说真的?”我低下头,满脸狐疑地看了看被他挖开的大坑。
“行,见者有份,我会分给一部分的。”话音未落,他已经跳到了坑里,手中的铁铲又挥了下去,把一堆潮湿的泥土铲到了外面。我看着他挖坑的样子,在幽暗烛光的照射下,越看越像是在盗墓。
忽然,高凡的铁铲停在了泥土里,手微微颤抖了起来,他那张脸的表情也很怪异,缓缓地朝向我说:“我想我挖到金子了。”
他把铁铲扔到了旁边,半蹲下来用手挖着泥土,看起来底下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然后又停了下来,似乎手里抓到了什么东西。忽然,他的表情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从极度的兴奋变得极度地恐惧——他缓缓地举起了双手,我看到在他沾满泥土的手心里,正捧着一个死人的头盖骨!
我立刻向土坑的底部看去,在烛光下依稀可见一段阴森的白骨。高凡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底下一定有金子的。”
于是,他又低下头拼命地挖了起来。但黄灿灿的金子并没有出现,倒是一具完整的白色骨骸呈现了出来。
——他挖出了一具死人骨头!
我的身体也颤抖起来,这才发现幽灵客栈的地底埋着一个死人,这就是那个困扰我的幽灵吗?我立刻想起了客栈里种种难以解释的现象。
这时候高凡已经放弃了,他缓缓地爬出了那个坑,神情恐惧地摇了摇头说:“是他在呼唤着我,是他把我带到了这里。”
“你什么意思?”
他的手颤抖着捧着头盖骨说:“这些天来,我每晚都会梦到地下的金子,它们就埋在这个位置。对,就是这些奇怪的梦,指引着我找到这里的。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是这个地下的死者,他一直渴望着重见天日,于是通过金子作为诱饵,把我吸引到了这里,让我挖开了地面,把他从地下解救出来。”
“你相信鬼魂的存在?”
“我不知道,但我应该完成的他的意愿。等明天……明天我就把他埋到海边的墓地里。”看起来高凡的神智有些不清了,我不敢再呆在这里,于是悄悄地退出了这个小房间,然后快步地跑回了大堂里。
我飞快地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不愿意再想刚才的那一幕,便又倒在了席子上,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睁开了眼睛,却没想到水月比我起得更早,正在窗前梳着头发。她怔怔地看着窗外,半侧着头让瀑布般的黑发垂下,遮盖了她半边的脸庞和肩膀,两只手缓缓地梳理头丝的缝隙,这是一幅让人联想到古老年代的画面。
透过半边头发外露出的一只眼睛,我看到了水月心中的忧伤和恐惧——她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心头带着这个沉重的疑问,足以让任何人发疯。
我悄悄地来到楼下,从阿昌手中盛了两碗热粥和早点,又回到了房间里。
水月一言不发,她不知道死人还是否需要吃饭?我不断地劝慰着她,她是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在海上只是一场意外而已。最后,在我的不断催促下,她还是吃完了早饭。
接下来,我就给你写信了。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水月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写信。现在她终于说话了,她说可以想象出你是什么样的人。
叶萧,你相信这一切吗?
此致!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灵客栈
上海的雨渐渐小了下来,雨点稀疏地打在病房的窗玻璃上。周寒潮半躺在病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雨景,在一片阴沉的天空下,只见到几片树叶正在雨中颤抖着。
他想自己也许真的老了,这些天总是回忆起年轻时代的事情,那一幕幕宛如永不磨灭的电影胶片,反复地在脑子里放映着,比如——30多年前的那个清晨。
30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在{“文}幽灵客{“人}栈三楼{“书}的房间{“屋}里,他发现了洪队长的尸体。当时周寒潮被吓坏了,洪队长的身上还留有余热,面朝着天花板躺在地上,整张脸完全扭曲,眼球都几乎要突了出来。但奇怪的是,尸体并没有受伤或流血的痕迹,看不出他是怎么死的。
兰若正蜷缩在旁边颤抖着,周寒潮的心里又紧张起来,难道兰若被洪队长……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身上的衣服很整齐,看起来没有被人欺负过的样子,他才微微地出了口气。
然而,当周寒潮回过头来,看到身后那些人的目光,他的心一下子又凉了。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兰若,就好像在看一个女巫。不一会儿,三楼的走廊里已挤满了人,在外面嘈杂喧闹的声音里,周寒潮听到有人在大声地叫嚷着,说洪队长是被兰若杀死的。
周寒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冲到外面问:“刚才是谁说的?”
“是我。”原来是过去的那个女主角,她惊魂未定地说,“刚才我听到隔壁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就进去看了看,结果发现了洪队长的尸体。”
“那么说来,你并没有亲眼见到兰若杀死了洪队长?”
“事情不是明摆在这里吗?洪队长是死在兰若房间里的,而她就在洪队长尸体的旁边。这几天没人愿意和她住在一起,所以她是独自睡在这房间里的。不会再有别人了,只有可能是她杀死了洪队长。”
“那你说说兰若是怎么杀死他的?”
“我不知道。”女人摇着头说,忽然她睁大了眼睛尖叫起来,“邪术,她一定是用邪术杀死了洪队长。”
忽然,有人附和着喊道:“对,前些日子死去的那两个人,也是因为中了她的邪术了吧?天哪,难道她不是人,而是女鬼附身?”
“没错!她不是人,她会把我们都杀了的。”
后面一大群人都叫嚷了起来,周寒潮紧张地看了看戏团里的其他人,这些人却毫无表情,仿佛兰若的生死与他们无关。不,他相信兰若是无辜的,他用身体阻拦在兰若面前,大声地劝阻着激动的人群,但他的声音立刻就被别人淹没。
十几个愤怒的人,大叫着冲进了狭小的房间,周寒潮被他们推到了墙壁上,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兰若被推到外面去了。
周寒潮感到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他在房间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时周围已经没有人,他顾不上浑身的酸痛,飞快地跑下了楼梯,一口气冲出了幽灵客栈,爬上一块高岗眺望远方,只看到一大群人正向海岸走去。
他立刻向那里追去,大声地叫他们停下,但距离实在太远了,那些疯狂的人们根本就听不到。
“兰若……兰若……”周寒潮在心里默念着她,用尽全力飞奔而去。在许多年以后,他曾无数次在梦中重温那次海边的狂奔,夹带着冰凉雨点的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张大着嘴呼吸着潮湿的空气,只感到越来越窒息……
当周寒潮终于追到那群人的时候,他们已经转过头向回走了。这些人的眼睛里都似乎带着血丝,喘着粗气从他身边跑过。
等人群散尽以后,周寒潮看到了兰若。
她俯卧在海边的浅滩里,半边脸正埋在海水中。
不!周寒潮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起来,虽然是在夏日,他却感到自己仿佛掉到了冰洞里。
周寒潮飞快地跑到她身边,将她从海水中拉了出来。然后,他轻轻地扶起了兰若的头,看清了她那张被海水浸泡得苍白的脸。
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周寒潮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整个胸腔里都充满了兰若的气息。他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凝望着,眼前浮现出了那副可怕的画面——兰若被那些疯狂的人们,强行按到了海水里,就这样被活生生地溺死了。
他能够感受到兰若死亡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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