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她似乎还很紧张。
“好吧!”他在她对面的椅子是坐下,翘起脚,问道。“请你告诉我,要我帮你什么忙?”
他的口气比平常对陌生人说话要温和得多,因为面前这个女孩那么稚嫩、那么缺乏自信。
“家父是亚瑟·明顿上校。”爱莉西亚说。“去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去世了,家母也早在五年前死了,现在由我来照顾全家,所以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妹妹带到伦敦来。”
侯爵静静听着,没有答话。
“她长得好美,”爱莉西亚继续说,“把她留在贝德福州闭塞地过一辈子,不让她出来见见世面,我觉得真是太可惜了。”
侯爵讥讽地说:“你真正的意思,是希望让她有机会找个好丈夫吧!”
他轻蔑的口吻使爱莉西亚脸红了。
“这样做也许太……不知羞耻了。不过,我想如果家母在世的话,她也会这么做的。”
“那么请你告诉我,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侯爵说。
“我听说,你在伦敦有些房屋,而且还附有整套家具;”爱莉西亚答道。“你的产业管理人说,我也许可以向你租一栋来过社交季……可是我手头的钱不多……恐怕付不起……太高的租金。”
侯爵非常惊讶。
他在伦敦拥有大批产业,其中的确包括一些附整套家具的房子,可是出租订约一向是由管理人处理的,他自己从不经手这些事情。
如果是别人这样直接找上门来,侯爵可能认为是在向他推销自己;可是对爱莉西亚,他相信她完全是因为纯洁无知,才会这么做。
“没有监护人,你和你妹妹两个人住在一栋大房子里,你觉得这样行得通吗?”隔了一会儿他问。
“还有一位教我小弟弟念书的女家庭教师,也和我们住在一起。”爱莉西亚答道。“而且,我比拉蒂大……很多,应该够资格当她入社交界的监护人。”
“好吧,就算还有个家庭教师跟你们住在一起,”侯爵高声说道。“不过,明顿小姐——既然彼此是亲戚,我干脆叫你爱莉西亚好了——我敢保证,社交界绝不会认为你是个合适的监护人选。”
“真……的吗?”爱莉西亚很焦急地问。
“我说的是事实,”侯爵回答。“你以为你能胜任这项工作?你今年多大?”
爱莉西亚迟疑着,侯爵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想骗他,但是经过一番良心的挣扎以后,她终于说了实话。
“我快满二十一岁了,”她说,“不过,我可以说我已经二十四或二十五岁,反正别人也查不出来。”
侯爵笑了。
“没有人会相信你的,”他说。“而且,你还没有结婚。”
爱莉西亚叹息一声。
“这的确是个问题。”她颓丧地说道。突然,她眼中闪过一抹光芒。
她问:“如果我在手上……”
侯爵摇摇头。
“我并不想泼你的冷水,可是我要告诉你,爱莉西亚,即使你在手上戴枚戒指,看起来也不象结过婚的女人。”
他知道她不会了解这其中的道理。
她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天真纯洁,除非真有个活生生的丈夫陪在她身边,否则,别人绝年会相信她是个有夫之妇。
沉默了一会儿,爱莉西亚问:“如果我聘请一位监护人,费用会不会……很贵?”
“据我所知,你没有多少钱。”侯爵说。
“两年前,我发现拉蒂长得美得出奇,从那时候起,我就排命存钱。”爱莉西亚说道。“我和爸爸一直认为她很漂亮,现在她更完完全全长成了一个美人,所以,我觉得该让她……”
爱莉西亚突然住了口,然后无助地望着侯爵说:“我不知道会有这么多困难。我本来想住在旅馆里,但是房租太贵了。而且,昨天晚上,旅馆里的男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拉蒂,我实在不喜欢他们那种眼光。”
“对初入社交界的女孩子来说,旅馆当然不是个理想的住处。”侯爵很肯定地说。
“那么你能不能租给我们一栋房子,让我们住两个月?只要小小的一栋!”爱莉西亚问道。
“监护人的问题怎么办呢?”侯爵反问。
爱莉西亚很无助地做了个手势说:“不知道在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没有人肯接受这份工作,我大概能付得起……”
她停下来,盘算了一会儿,然后才说:“……二十五到三十镑。”
他想,任何一位在社会上有点声望的贵妇人,都会认为这点钱实在太少,她们绝不会接受这项工作。
他知道,伦敦有些女房东是专门负责介绍女孩子进社交界的。
通常,她们都告诉别人那是自己的女儿,事实上,这只是一种金钱交易。不过这种秘密她们绝对不肯公开。
他告诉自己,她只有这么一点钱,不可能达成心愿的。
他应该直接了当地告诉爱莉西亚,说他没有办法帮她的忙,要她自己去想办法。
接着,他又想,或许他可以表现得仁慈一点,叫达格岱尔指引她,让她和他的产业管理人联络。
他正要开口,爱莉西亚突然问:“你愿不愿意见见拉蒂?她也和我一起来了,不过,我请你的管事带她到另一个房间去等。”
“为什么?”侯爵问道。
爱莉西亚凝视着他,然后说:“因为我们是远亲,我怕你会认为我这样跑来找你太……鲁莽,如果你因此生气,我不希望拉蒂在旁边感到……难堪。”
“那么,你大概以为自己很坚强,承受得了这种难堪罗。”侯爵讥讽地说。
“我已经说过,我是长姐,父母都去世了,家里又没有别人能照顾我们,”爱莉西亚答。“所以,我得替弟妹着想。”
“我们不是有很多亲戚吗?”侯爵问。
“他们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们。有一两位表亲环境很困苦,妈妈很同情他们,常请他们到家里来过圣诞节,可是他们都很老,其中有几个最近已经去世了;至于那些有钱的、喜欢到乡间打猎的亲戚,绝不会到贝德福州那种穷乡僻壤去的。”
“你们为什么要住在那里呢?”侯爵问道。
“爸爸在印度的时候,曾经救过一个侍从;那个人一辈子都没有结婚,临死的时候,把他在贝德福州的房子和一点积蓄送给爸爸。”
“你父亲没有钱?”
“只有养老金,不过他一去世,这笔钱就没有了。妈妈本来有点嫁妆,可是为了生活,我们用掉了大部分。”
爱莉西亚望着侯爵,仿佛是在恳求他谅解。
“在这种情况之下,花那么多钱让你妹妹参加伦敦的社交活动,你认为有道理吗?”侯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他看见爱莉西亚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笑容,照亮了她的面庞。她说:“大人,我去把拉蒂带来好吗?等见了她以后,你就知道我这么做,到底有没有道理了。”
不等他答话,她就迈开步子往外走。
侯爵觉得,见见他的妹妹,也没什么不好,就任由爱莉西亚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显然不知道,在习惯上,应该由仆人去把她妹妹带来。
侯爵静静地靠坐着,脸上露出他惯有的讥讽神情。
他相信拉蒂是个漂亮的女孩,但是,他想,她绝不会美得让上流社会里见多识广的男人对她感兴趣。
没有钱、没有监护人、又没有房子住,就贸然跑到伦敦,这种傻事,只有太笨或太天真的人才做得出来。
他认为自己应该说服爱莉西亚,叫她回到贝德福州去,那才是最可行、也最合道理的,可是一种难以分析的情绪却牵制着他,使他不忍心毁掉她满怀热切的希望。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爱莉西亚拉着她妹妹的手走进屋来。
侯爵一眼就看出,这个年纪比较轻的女孩身上的穿着比爱莉西亚时髦得多,也讲究得多。
她那顶高耸的帽子上有许多精致的小花,白色棉布长裙上缀着粉红的丝带和鲜艳的玫瑰。
爱莉西亚拉着她走了过来,侯爵缓缓地站起身。在拉蒂行礼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正面对着这一生所见到的最美的一张脸。
他告诉自己,爱莉西亚的话一点也没有夸张,拉蒂正是千古以来,诗人、文学家笔下描写、称颂的美人典型。
她的皮肤雪白无暇,金色的长发亮丽如阳光,碧蓝的双极澄澈如盛开的勿忘我。
她的鼻子小而挺,下巴尖削。饱经世故的侯爵还注意到,她的身材完美得象神话中的女神。
他那惊愕的神色,使爱莉西亚非常高兴。而拉蒂却正惊叹似地望着他。
最后,她高兴地叫道:“你和我想象中的侯爵一模一样!在到伦敦来之前,爱莉西亚还说我可能会失望。”
“那么我很高兴自己没有令你失望。”侯爵说。“请坐!”
拉蒂在她姐姐刚才坐的椅子上坐下,爱莉西亚坐在她旁边。
迎着窗外的阳光,侯爵看得更清楚——拉蒂实在美得无懈可击。
她们静静地坐在那儿,等候爵开口,过了好一阵,他才说:“你姐姐告诉我,她想让你参加伦敦的社交活动。你对这种活动有兴趣吗?”
“参加伦敦的舞会一定很有意思,”拉蒂答道。“我最喜欢跳舞了!”
“她在贝德福很少有机会跳舞。”爱莉西亚插嘴说。
侯爵心想,要是没有个好监护人替她们安排,即使在伦敦,她们也不见得会有多少跳舞的机会。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管眼前这个女孩有多美,他都没有必要插手管这件麻烦事。
他应该让达格岱尔把他的产业管理人的姓名、地址告诉她们,叫她们去跟他接洽,这样,自己就可以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但是,他又禁不住想,如果因此使一个这么美丽的女孩埋没在乡间,那真是一种罪恶。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努力使自己避开可能会带来麻烦的事情,此刻,怀着这种自卫的本能,他说:“我把我的财务总管达格岱尔先生请来,他会帮你们找个住处。可是监护人的问题,就不知道他有没有办法解决了。”
“你想他会不会认识合适的人呢?”爱莉西亚问。
“监护人?”拉蒂诧异地问道。“可是,一向都是爱莉西亚在照顾我的啊。”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爱莉西亚说,“但是大人说我的年纪不够大,要找个年纪够大,结过婚的女人来当监护人。”
拉蒂一脸困惑。
“可是,我们在伦敦根本没有熟人啊。”
“问题就在这里。”侯爵说。“不过,我们听听达格岱尔先生怎么说。”
他摇摇桌上的铃,他的财务总管立刻推门走了进来。侯爵知道,他一定早就站在门外等候召唤。
“达格岱尔,我们这里有问题需要解决,”他说。“不过先让我替你们介绍一下。”
他转向爱莉西亚说。
“这位就是我刚刚提到的—一我的财务总管,他会帮你解决困难。”
爱莉西亚向他行礼致意。
“我会尽力而为。”达格岱尔先生很礼貌地说。
“这位是她的妹妹,”侯爵说。“拉蒂·明顿小姐。”他一面说,一面望着他的财务总管,发现他和自己刚才一样,被拉蒂的美震慑住了。
拉蒂行了个礼,然后就按捺不住地说:“如果你要替我们找监护人,拜托你,请你不要找那种又老、又唠叨,而且事事都喜欢挑我毛病的人,好不好?在贝德福的时候,那些女人对我总是嗤之以鼻,我做什么事,她们都看不顺眼!”
侯爵知道,这是因为她长得太美了,引起别人的嫉妒,但他的财务总管却很疑惑地望着他,问道:“监护人?”
“是的,达格岱尔,”侯爵说。“首先,要替她们找一栋附家具的房子,其次要找一个能引介她们参加上流社会社交活动的人,来做她们的监护人;还有,她们没有多少钱,所以这两件事的花费都必须很低廉!”
他觉得爱莉西亚正责备似地看着他,因为对她来说,二十五或三十镑实在不算“很低廉”。
但是此刻,他注意的是达格岱尔先生脸上惊愕的神情——侯爵竟然会插手管这种平日毫无兴趣的事,真是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要找附家具的房子,应该没有什么困难,”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说,“可是,监护人……我可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啊,大人!”
“我请你办的任何事情,你从来都没有办不成的,”侯爵回答他。“我相信你也一直以此为傲。这件事,对你算是一种挑战,让我们看看你要怎么处理!”
达格岱尔先生用手接着额头,显得很困窘的样子。
但是,他的眼睛却闪闪发光。他似乎知道,侯爵是故意把他引进陷阱里,让他来解决这个难题。
他转身望着爱莉西亚。
“明顿小姐,这件事,你希望什么时候办成?”他问道。
“现在,立刻!”爱莉西亚答。“我刚才对侯爵说过,我不喜欢我们昨晚上住的那家旅馆,而且那儿比我预料的要贵得多。”
“你和令妹该没有两个人孤伶伶地住在旅馆里吧?”达格岱尔先生问。
爱莉西亚对他笑了。
“当然不会。侯爵大人认为我很傻,但是我还不至于笨到那种地步。我弟弟和他的女家庭教师都跟我们住在一起。”
“令弟今年多大?”达格岱尔先生似乎松了一口气,问道。
“彼得今年七岁。”爱莉西亚回答。
这一下,达格岱尔先生又显得很无助了。他回头望望侯爵,却发现他的主人正在对他微笑。
他说:“大人,现在一下子,我实在想不出……”
侯爵打断了他的话。
“你觉得那位经常找借口写信给我的亲戚怎么样?”他问道。“为了将来想从我这儿得到点好处,她或许会乐意管我做些事情。”
他那种讥讽的口吻,使爱莉西亚很担心地看着他。
达格岱尔先生的满面愁容却顿时一扫而空。
“您说的是那位费得史东夫人,”他说。“我想她一定很愿意接受这项工作。照她这么爱写信的情形看来,她一定无聊得发慌,没有别的事可做。”
“你可以跟她联络一下;至于找一栋房子,让他们姐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