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藏龙山,难得如此风和日丽的天气。
参天的树木,幽静的山路,还有盘缠在树木之间的青藤葛蔓,彼此缠绕,粗已愈臂,好像自然的藤床一般。
列云枫就悠然地躺在树间的藤蔓上,看着天空中追逐变幻的流云,那些云,堆霜卷雪,瞬息万变。他在想陈九州的事情。
现在的事情现状,好像就是陈九州被人暗杀,尸体上还下了毒,因为连剑庐都被焚毁了,所有的线索都维系在林雪若和康宝的身上,如果这两个人从此销声匿迹,这件事就难以查起。
对于这件事,印无忧不感兴趣,贝小熙还没想过要感兴趣。
不过列云枫对其中一点特别感兴趣,到底是什么人,对陈九州有如此深的仇恨,不但杀人,而且毁尸?还有那个不二山庄的慕容惊涛,几乎是退隐江湖那么多年,为什么今年要来陈府的试剑会,偏偏就在今年,陈九州就离奇遇害?
这些疑惑,相信澹台梦也在考虑,他们偶尔四目交汇的时候,都充满了疑惑,对这件事情的疑惑。
印无忧就靠在他身边的那棵老树上,不远处听得到贝小熙肆无忌惮的笑声。
他们一路回来,澹台梦要采些野菜带回去做菜羹,兴奋不已的贝小熙一定要陪着澹台梦去。
平日里,贝小熙多少有些畏惧澹台梦,可是今天,他太过兴奋,没有办法安静下来,总想做些什么事情好让自己稳定下来。
列云枫和印无忧都没有跟着,反正澹台梦就是在附近,也走不远,采个野菜,更用不着这么多人,列云枫留下了,印无忧也就留下来,他心中有些话,想单独和列云枫说。
靠着树干,印无忧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穿过树影,看着不远处的澹台梦。
她半蹲在哪儿不知在采摘什么野菜,阳光下的侧影,显得恬静如画。
旁边的贝小熙忽东忽西,围着澹台梦转来转去,不时就传来贝小熙的笑声。
他,没有事儿吧。
印无忧望着前方问,口气虽然淡,不过还是有些担忧。
尽管他没有提名,列云枫也知道他在说谁,藤蔓随风微摇,他微微一笑:“放心吧,不过是大喜过望,有些忘乎所以了,他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吗,过两天就好了。”
印无忧哦了一声,心中特别奇怪,不过是打赢了慕容孤而已,至于乐成这个样子吗?他实在不懂贝小熙怎么会如此的高兴。
两人对决,无非是胜负而已,就是生死对决,也不过是生死而已,胜负生死,都是寻常之事,也不必如此喜形于色。不过列云枫说了没事儿,他就不担心贝小熙了。
列云枫淡然道:“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盛阴,上至王侯将相,下到黔首黎庶,都为七情所困,复为八苦所扰,只不过,每个人的取舍不同,所以对于悲喜苦乐的理解也不同。”
印无忧愣了愣,列云枫的话,有时候他听得似懂非懂:“无声音的苦?听不到?”
嗯。
列云枫从藤蔓上坐了起来,五盛阴苦,是从色、受、想、行、识生出的烦恼。
不过是瞬间的考虑,列云枫还是去没有纠正印无忧,有些道理,听没听过并不重要,说不说得出来也不重要,看得破,还须放得下,不然就是说得天花乱坠,还是镜花水月,虚妄而已。
列云枫微微笑道:“听不到虽然苦恼,那是因为我们听得到,才会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如果在最初时就听不到,无从比较衡量,也未必觉得听得到是喜,就像有些事藏在心中,未必就是真的能够深藏和遗忘,也许越想忘记,反而记得越清楚了。”
印无忧不觉失神,他犹豫了再三,也没有下定决心把心中的事儿说出来。这件事好像一块石头,压得他有些透不过起来。
尽管有时候,澹台玄会找他私下谈谈,可是有很多话,他当着澹台玄说不出来。
本来,他想告诉澹台梦,有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澹台梦不快乐,他越来越感觉到澹台梦的不快乐。就在她笑靥娇颜的背后,隐藏了太多的哀伤。
印无忧很想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凭他的直觉,列云枫一定知道个中情由,所以他就更不会问,他要等澹台梦亲自告诉他。
有时候,印无忧在想,澹台梦不肯告诉他,究竟是对他缺少信任,还是不忍心让他也承担那份痛楚?将心比心,他宁愿相信是后者。
因为他也不想将内心的痛楚告诉澹台梦。
除了澹台梦,列云枫就是他最可以相信的人了。
列云枫从藤蔓上边坐了起来,拍拍印无忧的肩头:“我们既然是兄弟,有话为什么不说?”
印无忧有些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有话要说?
列云枫看到他的神情,不觉一笑:“眼为心之根苗,从一个人的眼睛,就可以看到他的心里去,你信不信?”
印无忧不信。
他倒相信在两个生死对决时,眼睛中的气势更加重要,谁有必胜的把握,谁的气势就强。
列云枫道:“看样子你是不信,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想说一件事,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是至关紧要,对不对。”
印无忧瞪了他一眼,要说的可不都是事儿,没事儿可有什么好说的,简直是废话,而且如果不是至关紧要的事情,何必还犹豫不决呢。
印无忧忍不住哼了一声:“那你说说,这件事和谁有关系?”
列云枫叹口气:“你的父母。”
这四个字,宛如晴天霹雳,刹那间就轰去了印无忧的魂魄,他有些呆呆地望着列云枫,半晌才道:“你,你,你真的从我的眼睛中看得出来?”他原是不信,可是列云枫居然一语中的,讲出那件事情的根本。
列云枫道:“小印,你自幼无母,与令尊相依为命,自闭而孤,伶仃于世,能令你萦心扰怀,困顿难解的,就只有父母而已,这是想当然耳。”
印无忧听到自闭而孤,伶仃于世八个字,心头就翻江倒海一样,触到了痛处,刚要说话,忽然列云枫神色紧张,向他示意不要出声,然后指了指前方。
印无忧顺着列云枫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像有一道七彩的光线,飞快地淹没于草丛间。
列云枫马上施展轻功追了上去,印无忧也马上跟上去。
风吹草动,簌簌而响,两个人追了一段,列云枫停下来,四下寻望。
原来,方才蹿入草丛的是一条罕见的寒地奇毒之蛇,名字叫做碧血霓。
这种蛇七彩斑斓,生于极寒酷冷之地。一般蛇在冬季都要冬眠,无法抵御寒冷,可是碧血霓常常生活在冰雪不化的地方。
那冰雪之地,银装素裹,生活其中的动物,都会有保护之色,以银白者居多,但是碧血霓属于剧毒之物,身上的色彩诱惑猎物的最好伪装。而且碧血霓的毒,毒性太烈,一旦吐出毒液,溅落之处,三年之内,都寸草不生。
列云枫已然将栾汨罗送他的书倒背如流,他记得书中提到了这种碧血霓,生于极寒之地,骨肉血胆皆可入药,尤其碧血霓的蛇胆,乃是大热至阳之物。
这些天列云枫一直在琢磨着,既然澹台梦身上的邪神之降是至阴至寒之毒,可不可以用世间几味至阳至热的药物来阴阳相克。今天忽然发现了如此的稀罕之物,哪里能放过去。列云枫悄然而立,屏息倾听,在风声里边,隐约可以听到蛇行的声音,那条蛇,好像也受了惊吓,走走停停。
列云枫也无法确定草中的那条蛇,是不是就是方才追赶的碧血霓,但是无论如何,都要试试引它出来。
想到此处,列云枫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一个瓷瓶,里边装着的是特质的雄黄软骨散。里边除了雄黄,还有其他几味药物,本来是为了深山采药时驱赶蛇虫的,虽然秦思思那棵药丸的药性还未消散,但是真的要被蛇咬一口,也是痛极。这个药散,也是必备之物。
印无忧轻声问:“这个是什么?”
列云枫低声道:“雄黄软骨散,你,你会捉蛇吗?”
印无忧点了点头,离别谷的葬山之上,有个万蛇洞,是离别谷用来处置违反谷规之人的人间炼狱,那石洞再严密,也时有蛇爬出来,所以离别谷的杀手虽然不擅长用毒,对付蛇,还是有办法。
何况印别离怕儿子印无忧被毒蛇所伤,教过印无忧捉蛇杀蛇之法,印无忧对雄黄之类的东西,并不陌生。一般普通的蛇,直接打到了七寸处就可以了,列云枫要用雄黄,自然是要活捉了。
印无忧接过瓷瓶,并不急着打开,不然雄黄的味道一散,就会把蛇惊跑了。
列云枫拿出自己的扇子,按动了绷簧,扇中的剑弹了出来,在自己的胳膊上边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刻就流了下来,很快浸湿了衣袖。
印无忧有些愕然地望着列云枫。
碧血霓是嗜血成性的毒蛇,只要闻到了血腥,就会凶性大发,奔向血源,连雄黄之类的东西都不会再顾忌。
血,一点一滴,落入尘埃,草丛中果然有了异响,那声音极其细微,窸窸窣窣,好像从人的心头爬过,听得人脊梁发麻。
忽然,一条七彩光线飞向了列云枫,速度之快,简直来不及眨眼。
下意识中,印无忧怕列云枫有危险,猛地出剑就刺向那条七彩光线,列云枫忙道:“别动,要活的。”
说话间,列云枫背转过去,整个后背面向了印无忧,迫得印无忧停下剑势,才忽然想起列云枫是要活捉这条蛇。
呀。
话犹未落,列云枫轻呼一声,脸色发白,那条蛇已然死死缠住了他的胳膊,咬住了他流血的伤口,果然身分七彩,绚丽异常,那蛇越缠越紧,死咬不放,列云枫半条胳膊已然发麻。
事情就在刹那之间,印无忧已然飞身过来,打开了瓷瓶,将里边的药粉都倒在了碧血霓的身上。
那碧血霓开始挣扎,可是还不肯松口,尾巴拼命地抽打着列云枫的手背,道道青紫立时呈现,列云枫的脸痛得惨白,印无忧心中又痛又急,就要去捉碧血霓的七寸,列云枫马上拦阻:“小印你别动,这蛇是剧毒。”他顺势一推,将印无忧推开。
只见那蛇挣扎得无力了,从列云枫的胳膊上掉了下来,复在草地上翻滚,吐出一片毒液来,溅到之处,草焦土黑,腥臭难闻。
印无忧望着那条蛇,毒蛇他见过很多,可是毒性如此的蛇,他是头一次见到,难怪方才列云枫会如此紧张,怕他中毒,如果不推开他,万一这条蛇吐出毒液,只怕自己真的会中毒受伤。
雄黄软骨散比一般的驱蛇药厉害,碧血霓又挣了几下,就软软地瘫在哪儿,不再动了。
列云枫从怀中拿出个丝质的袋子,那袋子里边也涂满了雄黄软骨散,是用来捉拿毒蛇用的,印无忧帮他打开了袋子,将碧血霓装了进去。
列云枫松了口气,浑身有些发软,低头看看,胳膊的伤口处赫然几个深深的牙印,尽管没有中毒的症状,可是也红肿起来,阵阵疼痛,钻入心里,冷汗禁不住从额上渗出。
印无忧关切地:“你中毒了吗?要不要紧?”
列云枫摇头:“捉住它就好。”
印无忧刚想问列云枫捉这条毒蛇做什么,忽然有人冷笑:“你们两个,把东西给我!”
不是冤家路亦窄
对峙。
印无忧的剑,冷凝霜雪,印无忧的眼,死死盯住对面的老头。
这个老头,拦住他们的去路,须发皆张,怒不可遏,好像要吃人一般。
这个老头看不出来究竟有多大年纪,不过生得清雅俊朗,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器宇轩昂的少年,他此时瞪着眼睛,眼中精光四射,还隐隐带着几根红血丝,好像已经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一件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裳,腰中系着一根粗麻的绳子做腰带,肩头还背着一个补着几块补丁的褡裢,里边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他的头发就乱蓬蓬地披散着,被风一吹,连着胡子都飞扬起来。
丐帮的?
印无忧扫了老头一眼,看看又是不像,从这个老头的眼神中看,他的武功应该不弱,再看他的年纪,如果是丐帮的弟子,也应该是长老级的人物,但是这个老头的身上没有任何丐帮长老的标志。
丐帮帮主?
蓦地,心里涌出这个疑问来,印无忧觉得如果说这个老头是丐帮帮主,还真有几分相似。
在离别谷的时候,印别离给他介绍了江湖中的头等风云人物,可是没有提到丐帮,印别离从心眼里边就蔑视丐帮,用他的话说,无论丐帮帮主的弟子如何多,武功如何厉害,就算是交友遍天下,一呼百诺之,说到底,还不是一个要饭的头儿吗?
而且,印无忧那时候,也根本不需要和丐帮的人打交道。
列云枫感觉身体阵阵发热,然后又在瞬息发冷,眼前金星乱冒,耳边轰然雷鸣,头重脚轻,这个症状,是轻微中毒,他没有强撑着,而是靠在了一棵树上,从怀中拿出解毒的药来。
如果不是早服下秦思思的那颗药,他现在只怕早就到了酆都城了。不过,这个碧血霓的毒性实在是太过强烈,只好又服下两颗解毒清火的药丸。好在他经常上山去采药,这些解毒止痛的药丸散剂都随身携带着。
那个老头气呼呼地瞪着印无忧,眼珠都直直地,好像被人钉在哪儿一般。
老头不说话,印无忧也不说话,反正他也懒得说话,更不知道怎么和这个老头说话,轻轻一抛,他已然将装着碧血霓的口袋扔给了列云枫,整个人也挡在了列云枫的前边,随时准备动手。
老头大喝一声:“死小子,你们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抢我的东西?”
印无忧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列云枫半靠在树上,犹自笑道:“你说得轻巧,世间万物,皆为天下所有,什么东西是你的?”他微微闭着眼睛,身上依然忽冷忽热,方才吃下去的药丸,药效还得过一盏茶的功夫才能发挥出来。
他现在担心印无忧,从那个老头的的眼神中看得出来,这个老者的武功不弱,印无忧要是硬碰硬的话,可能会吃亏。而且,这个老头是什么来路,为什么会出现在藏龙山上?
记得左飞凤说过,慕容孤打算找杀手到藏龙山,慕容孤准备要杀谁?今天慕容惊涛又出现在陈府,陈九州莫名遇害,慕容惊涛在那么多人面前悬下赏金三千两,一定有人乐意去要那笔银子。
有件事很奇怪,为陈九州追查凶手,只要打着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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