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一室,都特别精致。整个建筑的风格云淡风清,简约闳美,颇有几分人间仙境的韵味。
门是棕竹编成的,细小的缝隙还透露出月光。
印无忧抬手要推门,列云枫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你疯了?有墙为什么要走门?”
印无忧才想起这是三更半夜,怎么明晃晃地推门进去,澹台玄哪里有不知道的,不如他们三个人从围墙绕到后边,从后边的墙上跳过去。
自从被澹台玄用面条教训一番以后,印无忧忽然对澹台玄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像是不自在,又像是害怕,反正想到当时的情节,总忍不住会觉得难堪。
列云枫在前边,悄然无声地溜到了门后,又伏在墙上听了听,除了秋蛩凄凄,没有别的声音了。
他一飘身,跳了进去,落地无声,印无忧和雪也跳了进去,可是三个人刚绕到月亮门旁,听到有人在他们身后沉喝一声:“你们还知道回来,都给我跪下。”
这声音,居然是澹台玄,而且这个声音还特别的奇怪,听起来有些沙哑。
印无忧先是愣了一下,因为雪就在旁边,他忽然感觉很尴尬,但是既然澹台玄是他的师父,他也没有理由不听吩咐,所以在愣了一下以后,就势跪在了地上。
雪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剑柄上,也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就拔剑相向。
列云枫扑哧一笑:“知其性,状其形,你的声音都没有模仿到惟妙惟肖,怎么好意思出来唬人?”他说着话,悠然转身,不过也是微微一愣。
方才听这声音古怪,再看地上的身影,列云枫就知道不是澹台玄,澹台玄要是发脾气,哪里用得着在背后断喝,早过来动手打人了。
印无忧吃了一惊,也不禁转过身来,不由得怒上眉梢。
原来身后站着的根本不是澹台玄,而是谢神通。
谢神通现在也瞪着眼睛看着列云枫:“小子,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小玄子?”
列云枫笑道:“我师父虽然有些固执迂腐,可是他从来不会从背后吓唬我们。不过,枫儿也没有料到是师祖大驾光临。”
谢神通哼了一声:“不好玩,一点儿也不好玩,我不玩了,武功也练不到想要的境界,还以为模仿别人说话容易些,结果连你这个小兔崽子都听得出来,哼哼”他一转眼,看见印无忧在瞪着他,自己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了:“小印子,你瞪什么眼睛?我是你师祖,让你跪下怎么了?委屈你啦?别说是你,就是你师父,现在还不是老老实实地跪在哪儿,给我闭门思过呢!”
本来印无忧就特别腻歪这个谢神通,也不为什么,就是从心里不喜欢这个师祖。现在听他说居然罚了澹台玄,印无忧无端就是怒气盈心:“我师父也没什么错,你凭什么罚他?”
谢神通哈哈大笑:“我乐意,我高兴,你怎么样?罚他是轻的,你再说,你再说我还家法伺候,你能怎么地?”谢神通鼓着腮帮,瞪着眼睛,冲着印无忧摇头晃脑,他看着印无忧气得脸色发白的样子,就感觉特别好玩。
列云枫笑道:“小印,你糊涂了,师徒如父子,师祖对师父的恩德,重如须弥,昭如日月,此生此世,都无法报答。弟子事师,应如子事父,臣事君,雷霆雨露,俱是恩泽,师父尚恭而敬之,哪里轮得到我们妄加辩驳?”
谢神通开始还听得美滋滋的,列云枫说的话,不温不火,可是听到后边,谢神通就越琢磨越不是滋味了:“喂,喂喂,列云枫,你这话什么意思?合着我是不可理喻,无理取闹是不是?你师父听话是给我这个老家伙的面子,说到底还是我不对?”
列云枫笑道:“横看成岭侧成峰,一样的话,仁者见仁而已,枫儿也不敢说师祖是听者有心,所以师祖听出来什么,就算是什么了,如果师祖要为这个怪我,弟子也只要认了。”
印无忧脸上的怒色渐渐消失,眼中浮出淡淡的笑意,列云枫明明在说谢神通蛮不讲理,可是话说得滴水不漏,谢神通也抓不到什么可以发挥的借口。
谢神通被烧焦了一半儿的胡子不由得翘了翘,哼了一声:“列云枫,别跟老子我耍小聪明,我又不是傻子,还听不出来你在骂我?爷爷我是大人不计小人过,懒得理你,拿来!”他说着一伸手。
一看谢神通还是没有忘了那条碧血霓,列云枫装着糊涂:“拿什么啊?”
谢神通一瞪眼睛:“小子,你再装糊涂,我也抽你啦。那条蛇,拿来!”
列云枫叹了口气:“师祖,您是真糊涂了还是装糊涂啊,那天我和小印被你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恨不能肋生双翼,别说是条蛇,就是条龙,也没有心思管它了。”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印无忧有些瞠目结舌,因为那条蛇列云枫早收藏好了,放在一个瓷坛子里边,现在居然跟谢神通说谎,还说得和真的一样,如果不是印无忧知道底细,他也不会怀疑列云枫的话。他现在只是奇怪列云枫瞪眼说谎话的本事,而且列云枫在说谎的时候,怎么会脸不红心不跳?
谢神通看着列云枫无辜的神情,也没有怀疑的理由,当时挺乱的,自己须发被烧,也没有注意那条蛇的最后去向,可是他又有些不甘心:“那你追那条蛇干什么?”
列云枫笑道:“追它当然是为了做蛇羹啊,不然还能做什么?”
谢神通一时语堵,看了看列云枫,忽然又转向雪:“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带他来玄天宗?我们藏龙山是不许外人进入的,难道澹台玄都没有教过你们?”
列云枫马上道:“没有啊,为什么藏龙山不许外人来?他是我们的朋友。”
谢神通哼了一声:“朋友?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朋友,因为一旦你的朋友变成了你的敌人,那将是最可怕的敌人!”
说到朋友,谢神通忽然就不高兴了,脸色阴沉:“列云枫,你知道我为什么罚你们师父闭门思过吗?现在我想起来了,因为他教徒不严,纵徒行凶,教出来的弟子目无尊长,殴打同门师长,过两日就是我们玄天宗的百年庆典,莫逍遥一定会在庆典上提到这件事儿,你,贝小熙还有林瑜,都老老实实等着挨鞭子吧。”他说着话,气呼呼地扬长而去。
森森凉意透夜寒
银河清浅,月朗星稀。
秋风里,寒蛩凄凄,草木瑟瑟,列云枫躺在树枝上,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出神地望着满天星斗。
印无忧和雪都在另外的树枝上,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周遭寂寂,草动虫鸣。
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印无忧忍不住问:“你想什么呢,我们为什么不回去。”
列云枫似笑非笑地道:“我听说一个好的杀手,可以连续三天三夜都不睡觉,不知道真的假的。”
雪哼了一声:“一个好的杀手,不仅可以控制自己的睡眠时间,还可以严格地控制自己的饮食,只要有一个馒头一壶水,就可以熬过七天七夜,你要是真的感兴趣,可以当回杀手试试。”
雪是不善言辞的一个人,可是列云枫的神情和态度,总是让雪心中有刺儿,话就忍不住地说出来。
列云枫笑道:“为什么要如此自苦,当杀手是要去杀人,又不是虐己,难道你杀人的时候,心有戚戚然,所以才自惩求恕,以得心安?”
雪只是瞪着眼睛,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本来是想嘲讽列云枫是纨绔子弟,对于世道艰难,毫无所知,所以才会提及杀手的训练,其实雪也知道,做杀手,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光彩事情,所以列云枫话一出口,雪就有些理屈词穷,答不上来了。
印无忧道:“小枫,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列云枫悠然地道:“等到我想出办法。”
印无忧不解:“你,你又想做什么?”
列云枫微微闭着眼睛:“小印,我们这个师祖是烟不出、火不冒地胡搅蛮缠,好端端就罚师父在那儿闭门思过,师父一个人倒霉也就算了,可惜覆巢之下,我们那些无辜的兄弟姐妹都免不了受其牵累,我们现在回去,不过是多两个垫背的而已。打坐扎马虽然闷气,还对练功有益,就那么木雕泥塑一样直愣愣地跪着,实在是百无一利。”
雪从鼻子里边哼了一声,很轻蔑地看了列云枫一眼,心中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个道理我都明白,看来这个小王爷根本没有把澹台玄放在眼里,连陪着受罚都不肯,可惜澹台玄为什么非要收这样一个仗势欺人有无赖之极的徒弟?
大概澹台玄也是为了攀附权势吧?
他心中想着,感觉自己就这么贸贸然地跑来,实在不妥。
印无忧却知道列云枫一定是另有打算,他只是不知道列云枫会打什么样的主意。
列云枫自言自语地道:“很多贪官污吏,明明连蚊子腿上的肉都想刮下来熬油,却偏偏喜欢自诩清廉。所以说率性而为,喜怒无常,应该算是不错的伪装,只是不知道他葫芦里边想卖什么药。”
印无忧终于有些恍然了:“你说那谢老头是装的?”
列云枫笑道:“小印,你说如果他就是这样任意胡来个个性,怎么能教出师父那样的人来?一个人再会装腔作势,有些东西却掩饰不来。你没看到师父看师祖的那个表情,又惊讶奇怪又无可奈何,多半我们这个师祖,原本虽然有这种放纵不羁的个性,却不至于颠倒若此,师父的掌门之位可是从他老人家手里传下来,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可像是当过掌门的?”
印无忧微微皱着眉:“装疯卖傻很好玩吗?”
列云枫坐了起来:“他是现任掌门的师父,为尊处优,一呼百应,若不是有什么让他为难的事情,谁好好地喜欢玩这个把戏?也许事情比较棘手,无法用常理来解决,只好剑走偏锋,另辟蹊径。”
印无忧本来是有些明白,现在让列云枫这样一说,反而更糊涂了。
谢神通是澹台玄的师父,那么无功修为,应该比澹台玄更胜一寿,澹台玄的功夫已经独步天下,虽然不敢说真的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起码现在还没有遇到可以与澹台玄一较高低的人物,所以谢神通的武功不说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地,天下之人,也鲜有可以与之抗争。
一个如此绝技在身的人,还有什么可以畏惧惶然?
轻轻一跃,列云枫跳下树来:“走。”
去哪儿
?印无忧虽然不知道列云枫要去哪儿,但是绝对不是回去陪澹台玄跪思己过。
雪没动,就坐在树上,他只等着他们两个走了,就离开这个地方。
印无忧看了他一下,雪嘴角微扬:“你们的事儿,我没性情。”说着闭上眼睛。
列云枫低声笑道:“小印,人家是事到临头,忽生悔意,想找个机会赶快溜之大吉,可是挨着面子,不好说出来。连上天都有好生之德,你何必强人所难?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去留随意,也是慈悲。”
雪愤愤地瞪着列云枫,因为列云枫说得没错,他是有心离开这里,不过倒不是因为害怕,如今让列云枫说中了心事,他心中有气,哼了一声。暗恨道,列云枫,不用你卖弄聪明,你以为我会走,我还偏偏不走了,方才那个老头也说了,要在百年盛典上边鞭笞他,我一定要留下来看看热闹再走。
雪其实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不服气而已,不觉间动了孩子心性。只是他心地太过单纯,眼中全然不会掩饰,心里想着什么,眼中就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
别说玲珑剔透的列云枫,就是印无忧也看出来雪在想什么。
列云枫用手肘一碰印无忧:“小印,看到没?这年头何止好人难做,都是雪中送炭的少,幸灾乐祸的多。走吧。”
看雪那副情形,列云枫就知道雪和自己卯上了,自然不会私自离开,这藏龙山上轻易不会有别人进来,这里离他们住的地方又近,澹台玄是不会为难雪的,所以放心地和印无忧离开。
路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印无忧不走了:“小枫,这是去莫逍遥那里的路,你没事儿去惹他干什么。”
列云枫道:“你没听师祖叨念百年庆典吗,可是这些天为什么师父提都没提?按说这百年庆典,应该是门派中的大事,应该广发贺贴,平日有所往来的人都应该前来庆贺才对啊。看样子师父没准备大张旗鼓,可是恐怕这事儿师父可做不了主。”
印无忧点头:“我知道了,这个时候,恐怕有人会趁机弄鬼,那个莫逍遥好像就不怎么安分,你是不是怀疑他有生出什么事端来?可是百年庆典,热闹一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师父为什么不肯张扬?就算莫逍遥要搞事儿的话,他能做什么?”
列云枫道:“小印,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百年庆典,非同一般,没有不庆贺热闹的道理,师父不肯操办,恐怕其中另有隐情。还有师父的武功既然独步天下,这个玄天宗的嫡系支派为什么如此冷清?我们两个人是赖上他的,他这半辈子才收了三个徒弟,而且以前教授武艺,还有所保留,可是这次回了藏龙山以后,却有疯了一般硬把那些武功塞给我们,恨不得一天两天就让我们融会贯通了。”
忽然间的落寞,风暴前的宁静,无法欲知的明天,让一切变得惶然。
印无忧心中忽然升起这种感觉,不免有些惘然:“你是说,要出事儿?”
列云枫点点头,神色凝重:“无风不起浪,师父心里应该很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他却一个字也不透露,你看看这半年来他教给我们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功夫,不是极深极难的内功心法,就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招式。而且这么长的时间里,师父对我们都很纵容,你没见他以前的脾气,他那个人固执严肃,对弟子要求严格,稍有违抗杵逆,就会家法伺候。”
印无忧对这个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不过细想想,除了自己被澹台玄教训过一顿外,别的人还真的没有挨打。
他见列云枫一本正经地说话,神色间对澹台玄极为关切,心中不觉感动,别看列云枫平时任性胡闹,可是心里想得却是如何为人分忧,替人筹谋,但是又不愿意让人知道。
施恩不为回报,这句话印无忧以前就知道,可是他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就是有,也应该是另一幅情形,可是列云枫却黠慧机警,和他想象中全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印无忧觉得列云枫是当自己如同兄弟一般,不然以列云枫的骄傲,绝对不会把心里的话,讲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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