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猫,对峙着。
猫儿都毛发皆竖,眼睛中闪动森然的寒光,尾巴也竖了起来。
屋外,忽然响起了悠远空灵的箫声,幽咽婉转,好像一阵阵细切的凉风抚过人的心海,所有的郁燥都慢慢消逝,只留下一片平静。
秦思训黯然地喝了一口酒:“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片刻的恬静,不过是肃杀蔓延前的空旷而已,静?我心如萍随逝水,聚散无时任平生。让我心静如水,波澜不起,谈何容易,哈哈哈,谈何容易?”
他说着话,把葫芦扬起,如鲸吞牛饮一样,喝得畅快而落拓,让这个少年看上去特别的寂寞。
最奇怪的是那些猫儿,一个个收敛了方才恐怖的怒容,变得乖巧温顺,一个个从房梁上边蹿下来,成群结队地往外跑。
人们自然而然地给猫儿们让开一条路,忽然,凉风一道,有条人影也跟着猫儿掠过,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眨眼,到了门口,那个人忽然停下来,回头一笑,吐了下舌头。
原来也是个女子,穿着浅绯色的衣裳,头上梳着日月抓髻,上边系着缎带,和猫儿一样乖巧可爱。她回头盈盈一笑,嘴儿一噘,立时有几十个奇异的声音从她如樱桃般娇艳的嘴唇中传出来:“众猫无敌,所向披靡,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俱是愣愣地看着她,原来方才那些诡异的声音,都是出自这个女子之口,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那个绯衣女子显然很得意,说完咯咯一笑,飘身而去。
梦谶觉来女儿泪
东方,才吐出淡淡的鱼肚白色,第一缕霞光,还慵懒地藏在积厚的云层里,澹台盈睡意全无,翻身起来,她心中惦记着还没有回来的列云枫和印无忧。
昨儿晚上她做了个噩梦,吓出了一身冷汗,然后醒来,就蜷着身子坐起来,望着窗外的月光发呆,一颗心犹自乱跳。
慢慢回想,方才做噩梦的时候,好像有人为她拭去额头上的冷汗,柔声地哄着她:盈儿别怕,我在这儿,不要怕。
那个声音很是温柔,澹台盈记得小时候,遇到打雷下雨,自己总会吓得蜷缩在角落,然后迷迷糊糊地睡去,这个声音就会哄着她,盈儿别怕,我在这儿,不要怕。
一直以来,澹台盈都认为这是自己在做梦,这个温柔的声音,就是想象中母亲的声音,那个声音想起的时候,还会有淡淡的香气。
她在努力想着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可是不管她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反正是一个特别可怕的梦境。无意间一伸手,摸到了一方罗帕,澹台盈一低头,这素绢的帕子不是自己的,拿起来,是熟悉的香气,这股香气,她很久以前就闻道了。
不是梦,是人,方才是有人为她拭汗,可能每次自己都在柔美的声音中睡得更沉,可是今天却忽然醒了,所以那个人来不及拿走罗帕,才匆匆离开。
是谁?
是娘?
澹台盈立刻跳下床,飞身出来,那个人影在前边转角处一晃,澹台盈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姐姐澹台梦。
澹台盈愣了一下,飞身追上去,澹台梦好像知道后边有人,走得更急,澹台盈拼命地追,可是和姐姐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澹台盈又是着急又是心疼,看样子姐姐是不愿意和她照面,澹台盈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问个清楚。
忽然,澹台梦站着不动了,就站在一丛小叶女贞的后边,澹台盈追了上去,刚想张口,却看到不远处列云枫和印无忧在说话,两个人正商量着下山的事情,说了几句后,列云枫和印无忧下山去了。澹台盈就要喊出来去追,一下子让澹台梦拦住了。
澹台盈急道:“姐姐,为什么不拦着他们?这样不告而别,爹爹会生气的,他们会被……”
澹台梦淡淡地道:“盈儿,你知道人和狼有什么区别吗?”
啊?
澹台盈愣了愣,她不知道姐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他们这藏龙山的山谷里边,就有狼群,那些地方澹台盈从来不去,虽然她的身手,对付几只狼还是绰绰有余,但是她还是不敢面对那些白牙森森碧眼幽幽的狼。她知道姐姐常去那些地方。
在澹台盈的印象中,姐姐澹台梦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痛,一个人独来独往,有时候,竟然会去那些狼群出没的山谷。
澹台盈想了想:“人和狼的区别,狼,狼比较残忍,比较凶,没有人性。”
澹台梦淡淡一笑,摇头:“当小狼断奶以后,母狼就会把小狼赶出窝出,让它自己去觅食,如果小狼敢回来,母狼就会咬它,咬到小狼不敢回家为止。”
听了姐姐的话,澹台盈十分愕然,继而叹息:“小狼真的很可怜,那么小就没有家。”
凄凉地一笑,澹台梦道:“小狼不可怜,没有了家,就自己再建起一个家,没有了父母的庇护,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让自己够勇敢坚强,而人不一样,为官的想世爵荫子,富贵的想馈子万金,就是普通的黎民百姓,也想把一生一世的积攒,都留个自己的子孙,什么父母在,不远游,有什么照顾和呵护可以一生一世?连一生一世都无法兼顾,哪里还管得了生前身后啊!”
澹台梦的语气平静如水,从字字句句中流露出来的忧伤,连澹台盈都能感觉得到,今日的澹台梦,不似往日的漠然,那样忧郁伤感,真的好像是一场随时都会醒来的梦,如此凄迷美丽,又如此稍纵即逝。忽然间,澹台盈想起了那个梦,是梦到姐姐变成一缕烟,就在自己的眼前慢慢透明,慢慢散开了,任她怎么呼喊,怎么追赶,都无法阻拦。
顷刻间,澹台盈无来由地心中酸楚,泪落如雨:“姐姐,你,”她停了一下,眼泪落得更快了“姐姐,我不知道狼和人有什么区别,可是我想,人对子女是爱,狼对子女也应该是一种爱,虽然我们和它们在关心的表达上无法相通,但是骨血之间的疼爱都应该没有什么不同,姐,我想娘,我真的很想娘,我也想你,我在你身边,可是我好像从来都走不近你身边,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说到此处,澹台盈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和委屈,哇地一声哭出来。
澹台梦一把搂过澹台盈,笑道:“又不是生死离别,有什么好哭的?你知道吗,每个人的快乐和眼泪都是有数的,有一天笑不出来固然很痛苦,可是到了某一天,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却是更加痛苦的事情,所以不要轻易地落泪。”
澹台盈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心中被压抑得紧紧的,特别难过:“姐姐,为什么不拦着他们?”
微微一笑,那些忧伤和痛转瞬间,如霁月光风,须臾不见,澹台梦淡然地道:“盈儿,枫儿和无忧正是需要磨砺的时候,不经历些挫折风雨,怎么可能练就一身胆气胸襟?”
姐姐的意思,居然是赞成他们私自下山,可是他们会遇到想象不到的危险,澹台盈感觉自己急都急死了,方才自己要出去阻拦的时候,姐姐还拦住了她,她真的不知道姐姐心里怎么想的,列云枫和印无忧都对姐姐那么好,澹台盈就不相信姐姐心里会不着急。
澹台梦淡淡笑道:“盈儿,太晚了,回去吧。”
漠然,淡淡的疏离的漠然,此时的澹台梦,和往时没有什么不同,很客气,但是很不真实。
澹台盈有些浑噩,感觉自己还是在做梦,她拿着那方素绢的帕子,扬了扬:“姐姐?”
澹台梦根本没去看,也不再说话,转身就走,走的特别干脆。
剩下澹台盈孤零零地站了一会儿,秋夜露重,她的鬓边裙角,都被露水打湿了,不行,她心中替列云枫和印无忧着急,但是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功夫,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想了又想,澹台盈打定主意跑去父亲澹台玄哪里,爹爹一定会把小师兄他们追回来。
这是左思右想之后才决定下来的,这样一来,虽然列云枫和印无忧会被爹爹责罚,但是总比遭遇危险要强得多,可是到了澹台玄住的地方,澹台玄却不在屋子里边,澹台盈心中感到奇怪,父亲去了哪里,她出来找了两圈,也没有见到澹台玄的影子,然后去找大师兄萧玉轩,结果萧玉轩也不在屋子里边。
奇怪之后,澹台盈开始琢磨,爹爹很少会夜不归宿,大师兄萧玉轩更不会自己私自下山,一定是他们一起出去了,会不会是爹爹和大师兄发现小师兄他们下山,也赶了下去呢?
澹台盈在屋子外边站了一会儿,没有去找林瑜和贝小熙,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边,又稀里糊涂地睡了一会儿,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就爬了起来。她昨天晚上也没有宽衣,所以洗了一把脸就跑到前边,到了院子里,看到列云枫和印无忧都跪在哪儿,列云枫有些无可奈何,印无忧居然是满脸的笑意。
澹台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几步跑过去:“小师兄,你们终于回来了啊?可担心死我了,是不是爹爹带着你们回来的。”
列云枫淡淡一笑,摇头不语。
澹台盈看他不说话,心里有些惶然,蹲了下来:“小师兄,你怎么了,爹爹,爹爹有没有……打你啊?”她蹲下来才看到,列云枫的嘴角青紫了一块,应该是被教训过了,依着爹爹的脾气,哪里能轻易放过他们两个,只是不知道列云枫和印无忧有没有被鞭笞,她又不好意思再问,泪水就忍不住围着眼圈打转。
列云枫,你怎么这样勤快啊,一大早,就跑来练功了。
贝小熙笑嘻嘻地声音传来,他和林瑜、萧玉轩一起来的,老远就看见列云枫和印无忧跪在那里了。
澹台盈哼了一声:“贝师兄,你不要幸灾乐祸,你把张浦给揍了,爹爹还没和你算账呢,你以为你跑得了啊?”
贝小熙不以为然地笑道:“那又怎么样!不就是醋缸神猴吗?打不打,他都一样地蹦跶,大丈夫敢作敢当,我既然敢打他,就不怕被师父打。”他说着话笑嘻嘻地过来,弯着腰,和列云枫脸对脸:“小师弟啊,人人都说你聪明,可是我发现,你聪明有余,识数不足啊。”啪。澹台盈握着粉拳捶了贝小熙一下:“贝师兄,你胡扯什么呢,小师兄怎么不识数啦?再说他也不用识数,把你卖了,你给他数钱就好了。”
贝小熙笑道:“盈儿,你是哪头的,难道列云枫他杀人放火也有道理啊?你总帮着他,也不怕大师兄吃醋!”
萧玉轩的脸也红了,低声喝了一句:“小熙,不要胡说。”
澹台盈瞪着眼睛,面红如霞,却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反驳贝小熙,又怕话说得不对,萧玉轩会多想,一时娇羞无语地愣在哪儿,更加楚楚动人了。
贝小熙笑道:“小列,小枫,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不同意啊?我说你不识数,可不是骂你,你想想,如果你昨天晚上带着我们几个一起去,今天要是师父降罪的话,大不了大家一起挨鞭子,我们这么多人,师父打都会打累的,现在就你带着无忧去了,你是那个挑事儿的头儿,自然受的罚要重,师父的鞭子要是先冲着你招呼,你就惨了。”
贝小熙说着说着,发觉不对,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列云枫只是看着他,一个字也不回答。
贝小熙有些奇怪,又有些担心:“列云枫,你,你怎么了,昨天大师兄和师父一直跟着你们呢,发生了什么事儿,大师兄都告诉我们了,你怎么不说话?”
列云枫还是不说话,贝小熙急了:“到底怎么了,师父点了你的哑穴了?”他说着话,就要给列云枫解穴,列云枫身子一动,闪开了。
印无忧道:“小贝,我们两个有没有仇?”
他说着话,可是表情十分的奇怪,说不好是在笑还是生气。
贝小熙更是奇怪:“怎么了,我和你有什么仇?”
印无忧低声道:“他要是说话了,我就会……我就会被……打……”
因为很窘,他的声音特别低。
什么?
贝小熙跳了起来:“他说话,你挨打,谁定的这么个缺德规矩啊!”
贝小熙是不加思考,拿嘴就说,后边有人咳了一声,贝小熙心里一凉,完了,师父来了,听到师父的声音,他也明白了,除了师父澹台玄和师祖谢神通,谁能这样罚列云枫和印无忧。
果然澹台玄负手进来:“贝小熙,这个方法很缺德?”
贝小熙咧咧嘴:“师父,不是,我方才是没睡醒,胡说八道,您老人家就当没听到。”
澹台玄哼了一声:“现在醒了?”
贝小熙点头,看澹台玄的神色,感觉自己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只见澹台玄冲列云枫和印无忧道:“你们起来吧,贝小熙,你虽然迷糊,可我没有老糊涂,盈儿说得不错,你的那笔帐还没算呢,不如一起算吧。枫儿和无忧私自下山,而且还私闯禁地,按照我们的门规,要重责二十板子,不过现在快到百年庆典了,真要是罚了,恐怕会耽搁大事儿,这板子暂且记下,不过规矩就是规矩,不以警戒,就不知自省,所以罚枫儿三天不许说话,要是他敢说话,印无忧,还有贝小熙,你们就要被杖责,说一个字,就要杖一下。”
听了澹台玄的话,印无忧没有什么表情,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可是贝小熙听了,立刻苦着脸:“师父,这个不公平,他要是诚心要算计我,只要一说话,我就遭殃了。”
澹台玄哼了一声:“如果你觉得不公平,就不用无忧担着杖责了,你一个人就够了。”
贝小熙直了直脖子,不敢再说,心里说师父一定是因为收了列云枫这个徒弟之后,被列云枫气得糊涂了,哪里有那么罚人的,想到这儿,他狠狠地瞪着列云枫,列云枫冲他一笑,贝小熙马上把眼神收了回来,心里骂自己是笨蛋,这个时候,是不能得罪列云枫的,不然他一开口,自己可要屁股开花了。
贝小熙的神态表情都落在澹台玄的眼中,一丝淡淡地笑意掠过之后,澹台玄又沉着脸:“练功,吃饭,然后跟着我去一个地方。”
行如鬼魅心如蝎
汗,豆大的汗珠,顺着管中离的额头涔涔而下。这是肃杀的季节,气爽风凉,但是管中离还是感觉自己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那种燥热和焦虑,让他心口郁闷,冷汗淋漓。
他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午后的阳光,明亮得让人晕眩,所有的门窗都开着,屋子里边,到处有灰尘在阳光下跳跃。
针,很小巧的绣花针,在阳光里闪动着纤巧微寒的光。
绢,柔媚的粉红色,娇艳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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