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慢慢淡了,秦谦的意思很明显,不要她追究印无忧,就算是印无忧真的杀了扈四海,也是受人利用,印无忧和扈四海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冤仇,秦谦并不熟悉印无忧,他肯这样,还不是因为列云枫的缘故。
见卫离不说话了,秦谦道:“小离,我知道你也明白,也看到了,印无忧是枫儿的朋友,枫儿从小到大,活得实在太寂寞了,人生于世,可以没有权势财富,就是不能没有朋友,我不想你伤到他的朋友。”
卫离叹息一声:“大哥,你让我怎么答应,又怎么拒绝?”
知我者谓我何忧
雨声萧索,屋子里边的人继续沉默。
酒,一杯接着一杯,烛光摇曳。
斑驳的光影,在卫离的脸上,勾勒出深深浅浅的痕迹,腮上的晕红,渲染得这些痕迹都带着薄薄的醉意。
你那么说,算是答应了?
秦谦先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他在要卫离一个确定的承诺:“他毕竟是个杀手。”
和卫离认识这么久了,秦谦太了解卫离的个性,她不是一个随意承诺别人的人,但是一旦答应了,就一定会办到,所谓一诺千金,不外如是。
卫离哦了一声,笑道:“大哥,你这是在与虎谋皮。”
她笑得有些勉强,这件事情,真的很让她为难,被害的扈四海,是她至亲之人,印无忧纵然不是因仇去杀人,可是扈四海毕竟是死在印无忧的手上。受人钱财与人消灾也好,受人利用去杀人也好,都改变不了已成的事实。
杀手,难道这个就是可以随意杀人的理由吗?
卫离很明白,凭心而论,秦谦也不会赞同这种荒唐的借口,印无忧是杀手没错,杀人拿了别人的钱,自然会去替雇主杀人,但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杀手杀人,也不是可以逍遥法外的理由。他要求自己,自然还是为了列云枫。
秦谦道:“与虎谋皮?如果有这么严重的话,我也变成老虎好了。”
只此旅魂招未得,更堪回首夕阳中。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也得变成老虎了。
卫离微微一笑:“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你要伤我,也不用变成老虎,而且有她在,你不可能变成老虎。”秦谦愣了一下,以前,卫离虽然知道有栾汨罗这个人,却很少提到这个人,这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一层谁也不愿意捅破的窗户纸。
栾汨罗是母亲秦思思定下的儿媳,也是母亲看中的女孩子,所以无论喜欢不喜欢,秦谦都不会惹母亲伤心,拒绝这门亲事。
只要母亲订下日子,他就会娶栾汨罗过门。
这不是秘密,他认识卫离的时候,就告诉过卫离,因为身边也没有太多值得信任的朋友,对卫离的感觉,秦谦说不清楚。
有时候,他希望卫离是个男人,干干脆脆做个好兄弟,也省得如此烦恼。
有时候,他又特别庆幸卫离是个女子,让他有从来没有过的惊讶。
可能是自己太愚笨了吧,秦谦心里总是如此自嘲。
何况,秦谦更说不清楚对栾汨罗是什么感觉,两个人青梅竹马,相处日深,彼此间信任熟悉,宽容体谅,栾汨罗要做的事情,在别人眼里无论多么荒唐,秦谦也不会反对,反之,秦谦会做什么事情不会做什么事情,栾汨罗也能猜测得到。
或者,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家的兄弟姐妹,早已经有了没有因由的信任和默契,一泓水一样,清澈,平静,安宁。
只是,没有激情,没有怦然心动的瞬间。
秦谦觉得,栾汨罗就像是山间的一条清澈甘冽的溪流,不分春夏,静静流淌,你注不注意,留不留心,她都一如既往地流淌着。也许在你临风把酒,赏月听涛的时候,会无意看到一去不回的溪水,看到水中妩媚绵延的水草,看到水中自由嬉戏的鱼儿,也许渴了的时候,掬起一捧清凉,才感觉到她。
现在卫离几次提到栾汨罗,情不自禁地勾起秦谦的心里淡淡的思念,不知道现在栾汨罗到了哪里。
秦谦微微沉吟:“小离,如果你真的要印无忧那条命,我搭一条命给你好了。”
挑亮了灯花,续上了酒,卫离桃腮如火,醉眼微惺:“大哥,你是逼着我答应你?”
秦谦叹息一声,他知道自己的确在逼着卫离,扈四海被杀这件事,不是她卫离一个人的事情,那是整个长春帮的事情,卫离如果答应了此事,那么就代表着整个长春帮不再去找印无忧的麻烦,这件事,事关重大,卫离的确为难。
这个帮主之位,已然有人觊觎,有人发难,秦谦自然知道,长春帮内,还是有很多人都对卫离这个帮主不服气,认为她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再放过杀害老帮主扈四海的凶手,这无异是授人口实。
秦谦道:“小离,我知道你为难,我们是朋友,你的难处我不会坐视不理,只要你答应我这件事,我也会答应你一件事,只要你肯说,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是粉身碎骨,我秦谦也在所不辞。”
淡淡地笑意,让卫离看上去有些疲倦:“好,我们长春帮不会去找印无忧的麻烦,不用在他身上顺藤摸瓜,卫某也能查出杀害师父的真正元凶。”
秦谦的心蓦地一痛,卫离是有些生气了,说出的话才有几分负气的成分:“小离……”
卫离打断他:“没什么,你不用担心我,我一日坐着这个帮主的位置,我就有办法应对任何事情,如果连帮中的事情都摆不平的话,这个帮主不如让贤。”一大口酒下去后,脸上的晕红更鲜艳,卫离笑道:“大哥,你又要答应我一件事?难道秦阿姨没有告诫过你,不能轻易对女人许诺,不然你言而无信,可就追悔莫及。”
谦的神色一下子复杂起来,本来他是喝多少酒,脸色都没有丝毫改变的人,忽然被卫离这么一敲打,立时感觉脸上发热,涌出浅浅的红。
秦谦有些窘:“你,你知道了?”
卫离大笑起来:“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告诉我,不过我也知道了,因为她以为我是……”她咽下后边的话,没有说,双颊醉如胭脂,笑得更加爽快“大哥,你有什么事儿能瞒得了我?”
秦谦微微一惊:“她来找你的麻烦了?”他当然知道卫离咽下去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他没有想到,醉红泪居然会找到卫离,不用说,她是把卫离当成了自己的心上人了。
想到醉红泪,秦谦立刻头大如斗,不过是为了枫儿的生日,他一心想送件精致的礼物,想想和浣花醉家的醉红泪有过数面之缘,才去找醉红泪打造一件奇特的兵器,说什么也没想到就莫名其妙地就惹上了她,如果知道这是个天大的麻烦,打死他他也不会去浣花醉家了。
卫离似笑非笑,有些心疼秦谦,又有些幸灾乐祸:“你怎么不问问,她有没有事儿,要不要紧?”
秦谦有些困窘:“你,不会伤她。”
卫离微微的笑,她是不会伤到醉红泪,不过她也不会轻易放过醉红泪,因为放过了醉红泪,就是把麻烦推给了秦谦,醉红泪对秦谦来说虽然是个麻烦,可是对她来说,对付醉红泪,还绰绰有余。
笑容一收,卫离正经起来,摇头:“我不像汨罗,我没有那么善良,其实,大哥,我和醉红泪都是一种人,我们有着太多的相似,我们都不完全属于我们自己,我要担起长春帮,她要担起浣花醉家,因为这份不得已的责任,所以我们都不可能去做一个善良的人。”
秦谦知道卫离是在口是心非,她越是这样说,她心里就越难过:“小离,你何必妄自菲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情,也是无可奈何。”
卫离笑道:“大哥,你不用为我文过饰非,那些什么人在江湖的话,都是借口而已,何况,你说人在江湖,那么江湖在哪里?这个世间本来没有什么江湖,是人们非要找一个堂皇的借口,可以快意恩仇,才弄出一个所谓的江湖?世间本无江湖路,皆是人心自撰之。”她说着话,自己连斟了几杯酒,一饮而尽。
扈四海并不是精通文墨的人,所以卫离应该也不会触碰到这些诗词歌赋的东西,但是秦谦有些奇怪,卫离偶尔也会说出几句似诗非诗的句子来,若说是诗,又没有格律而言,若说不是,感觉还挺有些旷达浑厚的滋味意境。
忽然间,秦谦想起,卫离和他说过,除了授业恩师扈四海,她还有一位师父,只是他和卫离一样,不说的事情,绝对不会去问:“小离,既然江湖无趣,何必再漂泊其间?退一步海阔天空,离开那些恩怨纠缠,有什么不好?”
卫离轻轻摇头:“大哥,这个世间所无江湖路,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我能退到哪里去?师父一生为了长春帮尽心尽力,这副担子已然交给了我,我若此时放手,帮中那些弟子该怎么办?我是个女人,女人和男人不同,我不能做事半途而废,不能罔顾师父的养育之恩,为了自己,说不管就不管,我没有大哥那么潇洒,居然发誓在有生之年,绝对不踏进列家一步。”
秦谦立时无语,此时的卫离,言辞尖利,一下子就戳到他的痛处。
认识卫离很久了,这是个让他感到畅快又感觉到痛的女子,如果卫离是个男人,一定会成为诤友,成为真正的兄弟,也只有卫离,敢戳他的伤口,敢揭他的短处,也许因为这样,他才觉得卫离是千金难得的朋友。
秦谦喝着闷酒,不说话,心里不是特别舒服,但是又无法反驳卫离。
列家,列家。
这是秦谦心里一道伤,这些年也没有愈合,一碰的时候,还是会痛。
他永远都不想碰这个伤口,可惜,栾汨罗是这样,卫离也是这样,都想方设法让他回到列家去。
卫离忽然道:“大哥,上次为了设计谢君恩他们,不得不假戏真做,连累了汨罗,她没事儿吧?”
拿出那方栾汨罗送给他的手帕,秦谦抚着上边的刺绣:“她知道,其实她看到这方帕子的时候,就知道其中有蹊跷,因为她送给我的东西,我绝对不会送给其他任何人。”
他说得如此自信,卫离不觉笑道:“大哥,什么时候能喝到你和她的喜酒啊?”
秦谦再次无语,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卫离的笑,没有任何的示意和表情,就是笑容而已。
喜酒,那杯喜酒不好喝。
秦谦喝了杯酒:“小离,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可是除了你,我也不知道和谁去讲,我和汨罗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的反应不对。”
怎么了?
卫离关切地问:“当时是不想事情泄露啊,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汨罗因为没有事先知会她而怪你?”
秦谦摇头:“如果她责怪我,或者生气,都是正常,你也觉得事后汨罗应该生气恼怒,可是她没有,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好像这件事是理所当然一样。”
卫离噗嗤一笑:“你要她怎么样?大哥,女人心,海底针,轻易能让你琢磨得透的女人,该是多么笨的女人?笨女人虽然可爱,可以满足一下男人的虚荣心,但是要娶一个笨女人做妻子,这可是会祸及子孙的事情。估计大哥如此聪明,不会丢下珍珠捡瓦砾。这个世上,女人有很多种,所以生气伤心的方式也有许多种,不是所有的女人一恼怒起来,就只会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那种小伎俩不怎么见效。人家不说什么,才让你心里惶惶不安呢,自己面壁思过去吧。”
秦谦也不觉一笑:“问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知道卫帮主要是生气了,会怎么样?真的不会哭闹上吊?”
卫离笑道:“我就是真的到了要自杀的田地,也不会上吊,好歹也是江湖人,一辈子都在砍砍杀杀,临到死了,也得见些血才像江湖本色。”
秦谦笑道:“你自刎?”
卫离摇头:“我卫离的命虽然不值钱,可是绝对不会自己杀死自己。我是江湖人,生,遵循着江湖的规则,死也要选一个江湖人的死法。”
喵……
一声柔弱的猫叫。
卫离转过头,看见门口有一只猫,十分乖巧纤弱的小猫,黑白相间的花纹,在那里蜷做一团,瑟瑟发抖。
猫儿很小,蜷起来的时候,也就和成人的拳头差不多。
秦谦看了一眼:“好像是饿了,流浪的猫儿吧?”他从盘子里边夹起一块鱼,站起来要去喂猫,那只小猫儿的眼神实在惹人爱怜。
我不要吃鱼,我吃鱼都吃腻歪了,我,我要喝酒。
一个很羸弱的小男孩的声音响起来。
秦谦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并没有人:“谁?”
卫离笑道:“不用找了,是那只猫在说话。”
秦谦不信,侧耳倾听,只听到了风声雨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猫儿叫声,窗外没有人潜藏的样子。
那只小小地猫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冲着秦谦张开嘴:“我要喝酒,太他娘的冷了。”
仓啷。
秦谦的剑已经出鞘,盯着这只猫。
他就是不相信猫会说话,一定是什么人在搞鬼。
卫离眯着眼睛笑道:“猫兄,要喝酒啊,卫某别无长物,这三杯两杯浊酒,还能请得起。不知道猫兄贵姓高名?”
那猫嘿嘿一笑:“终黎西枫。”
终黎西枫?
复姓,还是特别奇怪的复姓,卫离淡淡地,心中确定了方才的猜测,这个人应该是幻雪宫的人,幻雪宫一直十分神秘,见幻雪宫的人,比见鬼还难,可惜,不是自己要等的人。
忽然听到隔壁间一声惨叫。
痛如饮水唯自知
浓郁的香气,羊肉粥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
这股子香气从屋子里边飘出来,在院子里边回旋,引得人垂涎欲滴。
紫竹编成的门上,镶嵌着美丽的石子图案,细看来却是山幽岚静的字样,竹篱笆上攀爬着许多藤蔓,现在都已经变得暗黄黯红,森森的凉气还在。
院子里边,杜若蘅芜,茝兰清葛,金簦玉蕗,紫芸青芷,蘼芜风连,牵藤引蔓,垂檐绕石,萦回侵阶,林林总总,在这肃杀的初冬,尚有一抹黯然如梦的惨绿,愈发显得这个院子冷逾苍冷,很多藤蔓都结了籽实,有的好似玛瑙珠子,有的好似珊瑚豆子,连着几日的霜露,愈发显得玲珑剔透,精巧可爱。
站住门口,枯萎的草蔓,凝霜的果实,也散发这幽幽的香气,和羊肉粥的香气混在一起,沁入心脾。
闻着如此美妙的味道,印无忧忽然叹口气:“不知道谁将来有这个福气。”说话间,他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有些呆呆出神,想着娇美如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