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年少时任性的可秀,更不提那趾高气昂力压自己一头的致莲。
宫内身影虽纷杂,红的,绿的,黄的,不绝于眼。但个个见到他便抖索着身子,半伏,特意避开他的眼神,多少次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吞噬魔谛望,她们才会怕成这个样子。
畏惧会传染,一传十,十传百,终于有一日,自己的儿女也变成虚灰的影子,怯生生,离他几丈远就飞奔而逃;实在不幸到了眼前,天逸和她姐姐就垂着头,背道德经一样呐呐道:“父父父皇,本本宫宫没有乱跑……还还杀了三只惕厉怪……”
兴味索然的天魔皇孤身离去,也实在不知该怎么为这样的对话搭腔。
一入宫门深似海,原来说得不止是那些柔弱女子。
还有一桩事段小楼实在无法对着天戾出口。
后妃虽有几个,堂堂的天魔皇却已经很久都没有召见临幸。
何苦来哉,睡个女子就要搞得阵仗巨大,原本被翻红浪的乐事却屡屡变成他霸王硬上弓,强抢良家妇女似的闹剧,后妃们一进寝宫,都作烈女状紧闭着眼拽住自己的衣角不放,即连得趣的呻吟,也是力尽克制而收敛,仿佛生怕他快活似的。
次次如此,他终于耐不住问了还算胆大的莲妃,究竟是何故如此。
她的回答更叫他心寒:“陛下,我们其实是太敬爱您了。我们小时候哪个不知魔教有个威武将军是个神功非凡的大英雄?仰慕已久又有幸入宫服侍左右,亲眼得见天颜,陛下之俊美容姿更叫我们等闲女子自卑不已,实在是又敬又爱又怕,不敢过于亲近。”
他原来只是一个英雄的壳子,没有心,专门用来膜拜以及敬而远之。
兄弟两个正嘟囔着管教女儿的烦恼。
天逸却一把推开了弘光殿的殿门,冷冰冰道:“父皇,小四有话同您说。”
也不知她是清醒是疯。但却是头一回找他说说话。
段小楼体谅女儿病中,丝毫不责怪她的举止粗鲁,立马动身去听女儿要说的话。
两个还未走远,玉洁从门外探进脑袋来道:“爹,好像要出事了。”
天戾一惊,急问:“什么事?”
玉洁闪进殿来附耳道:“天逸妹妹好像全然清醒了。适才她问了我好多个怪问题。比如,为何她也有天魔眼,我告诉她,段叔叔也有啊,我就曾经亲眼看见过;莫说段叔叔了,玉洁我都有天魔眼。于是给她看了看我的……”
天戾稍微放下心来:“这并无什么,我家小公主答得很好。”
“可她后来又突然问我,神教可有什么能够授受避劫丹而又好男风的权贵。玉洁当即回她,算来算去,只有重光大元帅一个……”
天戾陡地转睛,看着自家小美女说:“天逸怎么答?”
“她满目金光说知道了。”玉洁跺脚道:“可我怎么觉得像要出事?”
天戾不语,沉默片刻,突然又责问玉洁:“丫头,你是不是故意的?”
玉洁立马回以娇憨地一笑,以纤纤玉手捧住老爹的脸调戏般道:“神教除了重光还有什么权贵出名地好男风?实在要算,只有五姨夫鹤豆抖了。听说他在魔教的时候和我家大美男天戾有一手,惹得段叔叔醋意大发,差点夺了皇位去!”
“呃。休得胡言!”哪有那样的往事,硬要算,也只是他曾经被四郎调戏了那么几下子,和二师兄段小楼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发觉自己表情有些过激,天戾又调整呼吸缓暇:“什么时候大美男天戾被小公主殿下收入囊中,也成了我家人?”天戾几乎要闭目,这种自我赞扬甚是需要勇气。
小公主神秘兮兮地笑说:“段叔叔,鹤姨夫和大美男昏君之间的事情,只怕爹比玉洁还要清楚吧?”
满是疤痕的脸猛地有些扭曲,这小丫头似乎洞悉了某个秘密。
还是玉洁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爹,不用太过担心,我已给蛋大哥哥捎了信。天逸若有妄动,他那里必会帮着照应。让魔教四公主探探神教大元帅的底细,也无甚不好!”
果然唯女子小人难养也!
天戾在心中幽幽叹口气,看来值得操心的不止一个儿子,还有眼前这个一脸无辜的女儿。
“爹,玉洁和你打个商量,将来我要择婿,就找天戾这样的!”
“你不如先放你的‘艳奔’杀了为父罢!”
“杀了你,还有谁肯照顾满山乱跑的娘亲?”
果然是父女“其乐融融”。
而假山后的另外一对父女却如冰山对峙,三丈内连漫天的柳絮都不敢轻易飘去。
“这么说,父皇果真是天逸的亲生爹爹。”女儿如是总结。
“荒谬,天逸从来就是朕的亲生骨肉!何来半丝可疑?”段小楼皱眉,不解为何四女儿清醒了还问这样傻的问题。
“若你执着于天魔眼一事,朕也可当场给你证据……”
“不必。”天逸抬头,眸子里是点点碎金,语气里的冷却愈发分明:“陛下居然是天逸的亲生父亲!”
“居然”二字令试图温柔的段小楼不由脸色凛冽:“如何?”
“天逸不明,亲生父亲为何要将女儿逼至如此地步。亲生父亲为何自小不肯给予幼女半丝温暖;亲生父亲为何要掐灭女儿的最后一线希望;亲生父亲为何从来不过问一声,丫头,你可还好?”
词句如剑,笔直刺入段小楼的胸膛,从未有女子如此质问于他,可他竟也无从回答。
“爹,你可知道,这偌大天魔宫带给天逸的只有无边的失落与寂寞,从百岁起,我已学会自残,投河,杀妖,都只是希望爹的脚步能够稍作停留,爹的眼神能略微关切,这个角落里的小女儿一颦一笑,都希望能被高高在上的爹看见。”
“以前一直以为是天逸错了,错在不够高贵,错在不够神功盖世,不能让英雄无敌的爹引以为豪;直到遇见黄泉路33号的二老板牧白,我才知道,原来天逸也可以被捧在手心里呵护,天逸的种种不足,也可以被他包容善待。”
那样美好的时光,那样美好的男子,光是提起,都恨不得痛哭失声。可是她竟没有流泪:“爹,你是天逸的亲爹,出于何种心境,那么轻而易举踩杀蝼蚁似得拿他献祭,栽赃陷害,却让天逸在这空洞的宫里大办宴席,你究竟当女儿是什么?你道桂花树老,可见爹也应该知道失去心上人是什么滋味。试问又是为了何种亲情关爱,爹苦心积虑让天逸也活生生体会了万劫不复的绝望?”
罢罢罢,多说无益。
“天逸已被父皇万剑穿心而死,自今日起,世上只有三三,不再有魔教四公主。三三在外顽皮闯祸,也与魔教与天魔皇陛下毫无干系。父皇,天逸已死,就此别过。”
最后一句尤为响亮,誓要让宫中男女听个清楚明白。
段小楼笔直立在风里,一双寒潭似的眼眸此刻波涛汹涌,双手更是隐忍着没有抬起。
父女身材一样颀长,她的眼眸虽只有六分像他,千丝万缕,总是相似的模样。
在他心目里,这是天魔皇的爱女,可惜从来不知如何表达。
对峙地久了,天羽帝终于开口:“好,朕只当四女已死。三三姑娘速离天魔宫,山高水长,你好自为知。”
同时转身,渐行渐远的一对身影在落日余晖下在地上连成了一线。
花荫尽头的天戾对着沉默的二师兄道:“天逸定是要去找重光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夜袭
当身穿公主服色的三三辗转找到了神教的五公主府,只见门前一片寥落,门首两只大红灯笼褪了色,沾了灰,是蒙了风霜的一对无神大眼睛。
她用袖子包住手,反复扣响大门环,砸了数下才引出一个容貌端雅的童子来。
“黄泉路33号门神三三来找二世子鹤劫放,麻烦小哥通传一声。”
“姑娘,我家二殿下转往车路将军府养伤去了。你直行至牌楼前,左转,放眼望,远处岱色的旗帜下面,便是了。”
“多谢!”
原来扑空了呵。
三三此际身无长物,只从天魔宫带出了一把父皇当年御赐给自己的畏戒剑,在神教的天空下兀自放着熠熠光芒。
坐在五公主府阶前,三三为自己挽好发丝。这里的风也轻柔,拂在脸上就如牧白的手,绝无魔教寒风凛冽之意;她不禁侧耳听,隐约里一阕湘笛在耳,曲调婉转悠扬,还伴有天女们欢快的嬉笑声声,良辰美景,分外扰乱心神。
这神教出乎意料的广袤,之前觉得天魔宫空旷,出了宫门,入了地府,魔教四公主殿下从未将无边黑暗里金的银的红的诸色放入眼中。
只有今日,亲自踏上这一方土地,才知道,神教之妖娆气派绝非魔教可以比拟。
那又如何?琼楼玉宇,桃红柳绿,都比不上心头男子在柴房中的温柔笑靥。
她拍拍身上的灰尘,按着童子所言,在神教的大道上穿行。
擦肩而过的俏郎君与美仙子无数,见到她这身打扮,与腰间别着的稀世好剑,不免多打量几眼。
三三看得分明,那里头并没有大老板无浪。
走着走着,她分外希望在某个拐角处就可以遇见瘦皮鹤,届时或哭或啼,情由自然,不必如此时般心下忐忑,担心一个立在槛内,一个立在槛外,变成被退婚的河东狮上门寻衅,使夜袭的计划破灭。
论识路,三三比那冥间寅罡太子不知高出多少段位。
不过须臾,便到了将军府门前。
三三心如撞鹿,“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跳个不住。
将军府庄严肃穆,迎客的并非仙鹤与古松,也不似五公主府两只露陷汤圆似的红灯笼,而是两只玉麒麟同两排提刀卫士鼓着腮帮子巍然挺立。
“擅入者斩!”门旁有石碑,杀气腾腾刻出四字。
寻常女子见这阵仗或许揪了裙尾就闪了。我们四公主世面却见过不少,斩啊杀的也乃生平常事。
三三当下昂首挺胸,将一双玉臂背于身后,傲然道:“魔教四公主天逸在此,让暄城与鹤劫放双双出来见驾!”
守门兵将显然也不是吓大的,连脸都不朝她转一转,三三略有气馁,果然是比地府兵吏难对付多了。
正要提气再喊一声,从里面却迎出来一个美貌天女,立于槛内朝三三客客气气施于一礼道:“这位仙子,有何事要见我家将军,又有何凭证?”
哪有什么凭证?
“本宫乃魔教四公主天逸,你只须对暄城道出‘画摊男’三字,他自然理会得;还有鹤劫放,你就说‘瘦皮鹤’三字。两者不可颠倒!切记。”
美貌女子盈盈一笑回:“贵客稍候,容我入内禀报。”
神教区区一个伺女也比天魔宫中莲妃之流识礼得多,父皇真应来此处取经,回去好好教化一番。
婢女去而复还,恭敬一拜:“我家将军请四公主殿下入府一叙。”
三三伫立不动,冷冷道:“鹤劫放怎么说?”
“世子殿下还在府内后滩迎浪晒日头,容后禀报……”
“晒日头?”三三冷笑连连:“他呆在黄泉路33号半丝阳光见不着,还不是好端端天天坑人钱?回了神教果然摇身一变,添了这许多怪毛病。”语气刻薄,十分像河东狮上门寻衅了。
天女假作没听见她的抱怨,仍伸手相迎:“请公主随我来。”
三三道:“本宫先要见那鹤劫放,且就在此处见,你速速入内禀报;至于暄城,让他自己出来相迎。”
四公主眸中金光四射,手扶剑鞘,好似随时要动手打上门。
天女并无怠慢,点点头又退回府内。
暄城端坐于府内听潮阁,他对着窗格俯视阁下滩边的小肉鹤收起原身变回美男子,听天女禀报。
如将军所料,世子殿下甫闻三三到访的消息,二话不说就往府外行去。
他的身影飘逸,如穿花的大蝴蝶,蝴蝶今日着了春衫,春衫薄,上面正是车路将军亲自于某日刺绣出的一叶扁舟。
舟行无忌。暄城微微一笑,立直身,三三来者不善,自投罗网,今夜必要送她一个绝大惊喜。
至于那只大蝴蝶,一并报销了也罢。
暄城并不知自己的笑里掺了几丝怨,傻鸟哪里养得熟?多么虚伪能言的男子,三三那个疯子在门口一立,他就急吼吼蹁跹飞去。早知如此,何必费坏心机,骗他谛望兽在恩师府内水榭之下;只说三三在那里,这只毛团指不定立马就杀去了!
都报销了罢,看他们一双奸情男女,到了轮回地,怎么同烟花灭的牧白交代!
暄城着手下天女泡了绝妙的一壶好茶,傻鸟也喜欢喝茶,这几天在将军府内,日日享用自己心爱的碧螺春;但暄城查出来,大老板无浪在人间的时候,牧白都是买得雨前龙井给他,二老板不爱喝茶,也辨不出茶叶好歹,有时买回一些茶渣,用一般的水煮沸了可以泡出一大茶缸来,大老板也从不计较,宽心笑纳了。
天界的小柿子殿下常说,冬天的积雪化水或是夏雨水泡茶最佳。
在人间,他对二老板牧白说,哪里有那么多讲究,都是东海龙王敖广的口水罢了……
暄城手中的好茶开始变冷,茶叶梗子在玉石杯子里一戳一戳,浅香浮动,禀报实况的天女如漏网之鱼急匆匆往来了不知几遭。
先前世子殿下与公主殿下的反应还在暄城将军算计之中。
“世子殿下到了府门外的时候,魔教四公主殿下正背着身,看路上两只圣兽打架……”
“慢着,就称呼小柿子和疯子吧!”那么多殿下,搅得暄城头疼。
天女虽觉这称呼大不敬,但将军吩咐下来总要遵从。
于是,好生禀报柿子和疯子的相见欢——
一夕回到最初,瘦皮鹤心焦地看到女子娇弱背影,魔教四公主只身面对一整个陌生的神教,公主袍的裙摆在柔风中轻扫地面。
柿子每次遇见疯子,她总是如此无助,再高大强壮,又怎么敌得过天界无边的宫墙与山峦重重。
大路上不知谁家的两只圣兽嘶叫着抱团打滚。
肉团子滚来滚去,直蹦来天逸的脚下,小公主睁大了眼睛,瞅准一个空隙,一道法术从指尖跃出,将两个打架的闯祸胚拆开。
法术很奇特,两只圣兽立马扑去对方身上侦查彼此是否受伤,呲牙皱眉,分明十分紧张对方。
好在无事,于是勾肩搭背,恶狠狠瞪一眼多管闲事的女子,摇头晃脑一同离去了。
三三的兽。她目送它们的背影,那么有爱,心都揪成了一团。三三失去了自己的圣兽。
“臭丫头。”柿子轻呼。
疯子一脸悲戚地回眸,四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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