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客官,不知想要喝哪种茶?龙井?碧螺春?毛尖?铁观音?……咱们闲月居是应有尽有。”伙计报上了一长串茶名,就等着他们俩选了。
文羽听伙计麻利的嘴皮子,不由笑了笑:“就来一般的茶就可以了。”
伙计闻言倒是没露出势利嘴脸来,仍是轻快地喊了一声:“好咧!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小哥,麻烦你去问问你家掌柜,你们这有没有陈年的日铸雪芽?”万浚笑着添上一句。
伙计一愣,但随后又恢复了常色:“客官稍等。”说着,就很快退下去了。
“相公?”文羽碍于隔座有耳,用目光询问他。
第7章(2)
没等万浚说话,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已拎着茶壶,端着一碟茶点站在了他们桌边。
这速度,还真快……
文羽抬头瞧了那人一眼。那人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掌柜,穿着灰袍子,平凡得让人肯定看过即忘。不过,他倒像是遇到了喜悦的事似的,眼中平白添了一道光芒。
掌柜模样的人放下茶点,随后恭恭敬敬地给他们俩倒上了茶。没有端起来,文羽也都闻到了那股怡人的茶香。这肯定不是她叫的茶。
“客官,小的就是这里的掌柜。雪芽本店有,您什么时候要?”掌柜声音里还有一丝激动。
“尽快。一日内吧。”万浚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这里的茶挺不错的。”有点香甜呐。
“娘子,这个糕点味道也不错,你尝尝。”
拿起一块翠绿的甜糕,万浚伸手递到文羽面前,他自己嘴里还嚼着,有些口齿不清,俊脸上挂着腻死人的笑容。
文羽看着眼前的食物,微皱起眉:“你自己吃吧。”她本来就不喜欢甜食,可能是有喜了的缘故,最近更是吃不下。没想到相公倒喜欢吃,看看,一下子把伙计刚送上来的甜糕消灭了好多,像是以前她多虐待他似的,几辈子没吃了的馋样。
“吃嘛,娘子。”万浚坚持不懈地举着那块甜糕。
文羽身上窜过一阵寒意,拿眼瞪了他一眼:“我不爱吃那个!”
大庭广众之下,他最好给她规矩一点。她开始怀疑相公的毒是不是没清干净,怎么性情越来越“放肆”了。他搞没搞清楚,他们现在是什么状况,又在什么地方,谁有空和他卿卿我我!
她自己拣了一个腌梅子,放入口中,心想要不要告诉相公她有了身孕这件事。
万浚见娘子毫不领情,一个傻笑就把甜糕扔进了自己嘴里,结果,噎到了。文羽看他的样子,真是又气又好笑,忙递给他茶水。
“相公,我看我们回府吧。说不定师父他已经回来了。”虽然可能性比较小。不过总比他们像现在这样在外闲荡好,回去说不好就有什么消息传来。
万浚顺下一口气:“娘子,我看你都没吃什么,来,吃下这块,咱们就走。”看娘子这些日瘦下来的脸庞,他就很心疼,总想想法让她多吃点。
文羽盯着他再次递过来的甜糕,闭了一下眼睛,声音平静:“相公,我没胃口。你再不走,我走了。”眼睛再睁开,眼波里已经有了威胁的意味。
可是某某人根本无视她发出的危险信号,听了她的话,立刻流露出担忧:“没胃口吗?娘子,不舒服?要不要吃点别的,我带你去……”他的话音突然间消失了,原本硬搭上文羽手腕的大手掌立即反手将她柔荑握紧,眸中闪着异彩。
“娘子,你……”
老天,他要当爹了吗?!巨大的喜悦掳获了万浚。
文羽粉脸微红,默默点了点头。相公笑得好傻,好丢人……可是,幸福的感觉也满满当当地洋溢在她心间。
“你要吃什么,娘子,我马上去买来!”万浚回过神来,这下他更不能让娘子饿着了。
文羽低头呻吟了一声,随后抬头冷声道:“相公,我不饿!我们回去吧!”他当她是猪啊!出来前他们就已吃过午餐,刚才又在他诱哄下吃了几块糕点,谁有那样大的胃口。
“好,好。”万浚现在是唯亲亲娘子马首是瞻,说着就起身想去搂抱亲亲娘子。如果没人反对,他很想将娘子抱回去。
文羽急急拍开了他的手,压下声音:“你给我规矩点,我没事啦!”周围都有人在看他们了,相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妨碍风化了?!
可是警告没用,她还是被他搂进了怀中。看他一脸得意的坏笑,她的脸竟又红了。
“娘子,你好美!”万浚俯首轻轻在她耳垂处低语了一句。
文羽表情呆滞了一会,随后仿佛才听清他刚才说的是什么,一时间连耳脖也红了。这并不是万浚第一次说她美,相反,以前他好多个夜里都说过,不知为什么,就是没这次让她心怦怦跳得厉害。
“走了啦,相公!”文羽硬生生地推开了与万浚的距离,但拉住了他的手,声音中透着娇羞。
万浚此时眉宇间都是快乐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牵文羽下楼去。楼梯边坐着的那两个人接收到万浚看似随意的淡淡一瞥,想动又不敢动,同时灌了一口茶水。他们心里也清楚主子要他们盯牢的人绝不好惹。
在掌柜的恭送中,他俩踏上回到鬼见愁府邸的路。到府后,管家立刻跟他们说了刚得到的消息:太上皇忽然重疾,鬼见愁被留在宫中听命。
万浚听了眸中厉光一闪,神色严峻了许多。
“相公,看来师父和师母被软禁了,”文羽焦虑地看着万浚,“说不定情况还要糟。要不,我试试去说服他?”尽管她心里明白那个混蛋会明理才怪,可是,因为她的关系而无辜牵连到师父和师母,是她极不愿意看到的。
“我不许你有这种念头!”万浚眉头紧皱,“这叫送羊入虎口!”
文羽先被他的怒气一时吓愣,随后她也生气了:“那师父、师母怎么办?!我们不能这样放着他们不管,谁知道那个混蛋会做出什么事!”
万浚放缓了神色,柔声道:“娘子,别动气。师父、师母的事我会想法解决,你不要担心,有我在。”他的目光,他的话语,都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令文羽最终没理由地信任了他,而忘了他们所面对的世上最具权势的人。
“相公,我们要不入宫将师父、师母带出来,然后离开京城?”
万浚给了她一个安定心神的笑容:“娘子,别多想了。多吃点菜!”他特意让管家多做的菜,眼前除了师父、师母的事,最重要的就是让娘子养得好好的,嗯,最好白白胖胖的!呃,虽然,他的亲亲娘子本来就很白嫩了……
“相公!”她怎么能不想?相公也越来越奇怪了,事情真的那么好解决吗?她蹙眉看向他,心中有些疑惑,“你打算怎么办呢,相公?”
万浚仍是温柔地笑着:“娘子,如果你吃完了这些菜,我就考虑告诉你。在这之前——不行。”他可是很坚持的。
瞧着自己碗里的小山堆,文羽被逼无奈又动筷多吃了点。
“这个、这个也很好吃,来一点点尝尝,娘子。”就见有人夹菜的速度比她吃的快多了。郁闷。
入夜,春意盎然,恩爱夫妻很恩爱。不恩爱也难,尤其在某人的死皮赖脸之下。文羽起先还享受着她家相公的温柔体贴,最后完全没了知觉,沉沉睡去。
万浚动作轻柔地替她盖好被角,痴迷地看着亲亲娘子入睡的模样。这是他的娘子啊!他的手落在文羽腹部所在的位置,抚着被面,不自觉流露出傻傻的笑容。
有妻有子,万事俱足呐!好幸福的感觉,这就是他一辈子想拥有的。若是生活也和以往在山中一般平静就更好了。
想起那个搅乱他们夫妻俩安宁生活的罪魁祸首,万浚的眸子转为深邃。难道命运非要让他们产生联系吗?他本以为可以放下过去的一切,却想不到娘子竟是也和“他”有难解的孽缘,上天真是会开玩笑……
在万浚走出房间的霎那,一个身影掠近,朝他屈膝行礼:“宗主!”
“阿涛,大半夜的,你别黑乎乎地吓人啊!”万浚声音哆嗦了一下,然后笑着拉起眼前的人,给了他一个拥抱,“好久不见了,大家好吗?”因为给亲亲娘子多做了点特殊的按摩,他不担心她被吵醒。
那阿涛瞄了一眼紧抓着他胳膊的手,额头顿时出了汗。宗主怎么还这么胆小怕黑!
“好。”唯一不好的是,自宗主从离开那日到昨天传给他们讯息,都已经整整三年七个月零八天了!
万浚好像感到了一丝埋怨的气息,笑容更大了:“阿涛,你倒是一点都没有变啊。”都快二十的人了,但这孩子还是那一身经年不变的深青劲装、说话冷硬、对他是丝毫不敢逾矩。他有这么可怕吗?万浚自觉自己是很平易近人的人呀。
“外面那几个,你处理了?”白天的跟屁虫照理应该会化身为门神、墙神守在府内外。
“我给他们用了迷月。”那意味着他们会失去意识三个时辰,醒来也不会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你的武功越来越进步了!”万浚赞许道,“再磨练一阵子,就能更上一层楼了。”他自己是对武功越来越没追求的情绪了。
“秦涛永远也比不上宗主。”他的话真诚而又崇拜。不过万浚的赞扬,让他略显黑瘦的脸上有了发烫的感觉,说不高兴绝对是假的。
万浚听了,笑着习惯性地想抚他的头,忽而想到他已不再是年少的孩子了,改而拍了拍秦涛的肩膀。几年不见,他这个头也跟自己差不多高了呢。
“你啊,让你不叫我宗主,叫我大哥有那么难吗?”
“宗主……”秦涛难得地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来,“宗主,您找我来,有什么吩咐?”把一大摊子月宗产业随手就丢给他们,自己理也不理的人这是要回心转意了吗?
万浚听到秦涛的问话,笑容渐敛:“我要进宫一趟,你在这里守护你嫂子。别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是。”秦涛用力点了下头。
万浚又拍了一下他肩膀:“交给你了!”说完,一个飞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有多久没有一个人独自夜游了?唉,真不习惯这种恐怖的气氛。他压下心中的胆怯,身形迅速向皇宫的方向移动。
秦涛呆了呆。他自己伸出左掌拍了拍自己的右肩,脸上忽而露出了孩子般开心的笑容。这样子拍好有好兄弟的感觉哦。宗主做什么都好让人感动……嗯,从此这个肩膀就只有宗主可以拍,就这么定了!
第8章(1)
皇宫的墙高高耸立,将世间化作了两个世界。俗世的不少人想冲进去得到荣华富贵,而宫里的人也有不少想冲出来摆脱无休无止的争斗。只是,这都很难。
梅苑,一个被冷落多年的庭院,曾经是四皇子生母淑妃住过的地方,也是二十年来被宫人们视为鬼院的所在。
不过,自从新帝登基,原本房间内灰尘满布、蛛网疏垂的状况一下子就改变了,如今已是非常干净,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雅的清香。一个老宫女说,那是淑妃生前最喜欢的香味。而院落里的杂草枯花也被尽数除尽,只留下了醉月亭边的那棵梅树
万浚熟门熟路地推开了虚掩的门。他刚进来庭院就发现这里没有人留守,而房内倒有盏灯火温暖地照着窗子。许是宫女们还是害怕厉鬼的传闻而不敢留在这里过夜吧。他笑了笑。到了这里,他的心总会莫名的安宁下来,对黑暗的惧怕也会消失。
他拿起那盏灯,走到一幅画前。已经有些泛黄的画卷依然难掩画中人的天姿美态。一轮圆月下,美人微侧着身子和脸,抬头凝望着,眉间散发着淡淡的忧思,仿如重落凡尘的嫦娥在思念着什么。
“我又来了……”另一手默默地抚上画卷边缘,万浚轻声自言自语着,“好像有五年了吧。”
他看了看周围。“他做的比我好,”嘴角有了一丝苦笑,“我很久以前就想收拾收拾这里了……现在这里的样子应该和当年差不多好。”
“他也是想您的吧?……”万浚抬眸,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那个画上美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的手轻轻一颤。
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停在他背后不远处。
万浚没有转身,他忽而冲着画中人温和一笑。“她很美,对不对?”这话却是对身后那人说的。
身后那人负手立着,也凝望着那幅画,深沉的眸子一眨未眨,过了一会,缓缓答道:“她很美。”
万浚又是一笑,随后慢慢转过身来。
他们注视着对方的眸子,各自有着难解的深沉。
明明只有五六步远的距离,可是这两个男人就像两座对望的高山,看着邻近,实则中间隔着深壑,遥远地难以接近。
一时间,他们俩都没有开口,房间里只有极其细微的灯油燃烧声。火苗仿佛是被两股气势给镇住了,也不再左右摇摆窜动。它的光芒映着来人的衣袍,更显出上面金色丝线的生动——那是一条条张牙舞爪的龙。
穿着龙袍的不是别人,正是龙泽风。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是冷淡的,随意之间散发出来的王者霸气,足以令人惶恐。
万浚微笑。简单地一笑,眼神变柔和,是很真挚的一笑,就像在对自己兄弟笑似的。
“没想到是你。”一句话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龙泽风背后交叠的手微微攥紧,视线从万浚身上转移到了墙上的画:“你胆子不小。”他的声音并不像表情那般寒冷。
万浚仍带着笑意,他脚步缓慢地走向一边,将手里的灯轻放在桌上,然后朝龙泽风走去。龙泽风一动未动,神色不变,任他靠近。
万浚在他身边半步远的地方站住,转身也继续看墙上的美人图。两个高大的影子在地上拖的长长的,有着相似的轮廓。
“我只见过她一面。那个夜晚,我在房顶上偷偷望着她。我好想跳下去,跑到她身边,被她搂在怀里,撒娇地喊她……可是,带我来的人不准我这样做,他抱着我,捂着我的嘴。”万浚淡淡地叙述着,“她好美。就那么站在亭边,站在那棵梅树旁,望着天上的明月。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好伤心。我在想,她是不是有在想我?”
龙泽风眉间动了动,没有说话。
万浚继续回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