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妙蝶也不是第一天跟他做师兄妹了,见他这副鬼祟又心虚的模样,当下不由得怀疑的眯起眼,“哦——师兄,你有什么秘密偷瞒着我对吧?”
“哪、哪有?”嘴上打死不承认,只可惜脸皮不争气,红得都快滴出血来,当场背叛了主人。
哎呀!他每天睡前偷偷瞧着的就是应孤鸿丢给他的那幅画,也因为那幅画,他才更加明白师姐的心境,尤其每当看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两句诗时,想到师姐对他的情意,他就会开心的傻笑,可再思及她为了不让他困扰,始终苦苦的压抑与隐忍,心中又忍不住的会感到悲伤及难过。
所以每当看着画时,他就会忽喜忽悲、忽忧忽伤,心中复杂至极,而这些……
教他怎么好意思告诉师妹?
不不不,他没那个脸啊!
而且师妹若是知道师姐是为了避他而独自离去,怕是不把他打成猪头才怪呢!
算了!他和师姐之间的事,还是等把人找回来了再告诉师妹吧!
至少这样的话,师妹暴打他一顿,也会有师姐感到心疼不舍,这样才会被打得有价值嘛!
想到这里,华丹枫又径自乐呵呵的笑了。
一旁,华妙蝶见他神游太虚的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随即又露出诡异的笑容,顿时全身不由得一阵恶寒,再也懒得追问了。
“行了!师兄,你快回神吧!我们还要去找师姐呢!”翻了个白眼,她出手推人,要他清醒点。
猛然回神,华丹枫尴尬的笑了,为了掩饰脸上的窘红,连忙继续埋头苦吃。
未久后,这对酒足饭饱的师兄妹离开客栈,继续朝阴山奔去。
而就在他们离开的同时,客栈二楼的某间客房里,两个稍早前入住的房客正在彼此互相怒瞪……
呃……好吧!正确的说,怒瞪的只有一人,而另一人则是温言相劝——
“前辈,我学过医,至少先让我帮你瞧瞧吧!”柔声说着劝言,沈待君已经来到了床边。
“瞧什么?”勃然大怒,坏脾气的前辈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碰自己的脚,嘴上还怒骂不断。“你以为你是谁?华佗再世吗?我的脚已经废了二十多年,是治不好了!它治不好了,你听见没?”
“就算治不好,瞧瞧也无妨!”将他的吼骂当作清风过耳,沈待君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然后在他威胁她敢碰他的脚的话,就要出掌打死她的狠话中,依然坚定的撩高他的裤脚,然后在瞧见因长年不良于行而萎缩的肌肉与扭曲纠结的断骨处时,她不由得皱起眉头,轻叹了一口气。
唉……多么可惜!如果在摔断腿时能及时获得治疗,这双腿还是救得回来的,只可惜时间过了太久,如今摔断处的骨头已经弯曲扭结连合在一起,莫怪他再也不能行走。
虽没真的出掌打死她,可那位前辈见她瞧过他的脚后,便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当下不由得冷笑讥讽,“怎么?终于承认自己没本事了吗?”
还好意思自称习过医术呢!论起医书,谁又能及得上他的芸儿?哼!半瓶水也敢响叮当的叫!
没有回答,沈待君只是又细细查看他的双脚,然后在骨头扭曲纠结之处又摸又压,似乎是在确定着什么似的,最后才抬眸轻声道:“前辈,要完全治好是不可能了……”
瞬间,前辈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讥讽脸色,只是那愤世嫉俗的眼眸却迅速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沈待君何等心细,自然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当下不禁失笑又道:“虽然无法完全治好,但还是可以救回右脚,让你拄着拐杖走是绝对没问题的。”
此话一出,前辈枯瘦的五指蓦地出手如电,一把紧紧抓攫住她的手,神色激动的厉声喝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手腕吃痛,她微微皱起眉,但还是点头轻声道:“当然是真的,只不过要治好右脚,得再次打断骨头重整,过程极为艰辛磨人,就怕前辈受不住。”
察觉到她的痛楚,前辈松开了劲力十足的手指,可嘴上却冷笑怒斥,“我能双腿尽废的在那洞中熬了二十多年,还会受不住吗?至于磨人……那点疼痛算什么磨人?小丫头,真正磨人的从来就不是这些……”
话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转为低喃、惆怅,似乎有着无限的悲苦。
沈待君闻言不由得一怔,想起师弟知晓自己心意后的闪避,她涩笑的赞同了。
“前辈说得是!真正磨人的从来不是身体上的疼痛……”
“小丫头年纪轻轻的,与人惆怅什么?”见她的神色蓦地一黯,前辈莫名的怒了,气冲冲的开骂,“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无病申吟,难道就不会去让店小二抬桶热水来让我梳洗吗?还有,衣裤、鞋子等等东西,全都给我备好传来!”
虽然从没见过这种架子比救命恩人大,脾气比救命恩人糟的被救之人,但沈待君也只当他被困在山洞里太久而养成了这种古怪的性情,所以完全不以为意,当下笑笑的离开去找店小二。
很快的,店小二捧了一套料子虽然普通,但绝对是干净完好的衣服来;然后不一会儿又抬来一桶热水,接着在他的索讨下,又送来一只短刀,眼见没其它吩咐了,才鞠躬哈腰的再次离去。
将自己浸在热水里,前辈满足的轻叹了一口气,合上眼静静的享受这暌违二十多年的舒畅,直到好一会儿后,热水渐渐转温,他才痛痛快快的刷洗着自己。
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吧?
去街上逛了一圈回来,沈待君心想前辈也该梳洗打理得差不多了,正要回二楼客房时,正巧碰上了店小二,于是便探问了他几句。
而小二哥的回答则是,“姑娘放心,那位客倌梳洗好了,连洗澡水我也抬走了,不过……”
顿了顿,店小二蓦地神秘兮兮的压低嗓门悄声探问:“姑娘,那位客倌究竟是多久没洗过澡了?刚刚我抬出去的那桶水是黑的!是黑的啊……”说到最后,他忍不住激动的强调。
闻言,沈待君险些失笑出声,当下连忙打赏了些钱给店小二,连声道谢后,继续往二楼走,直到来到客房前,她礼貌的敲了敲门。
“进来!”
粗哑的嗓音响起,她缓缓推门而入,然后……愣住!
只见那端坐在床上的人衣衫整洁,原来的乱发已整齐束起,掩去大半张脸的胡髯更已被剃去,露出削瘦却精厉的脸庞。
“前辈?”她惊异低呼,简直不敢相信。
眼前的男人虽然因长期缺乏充足食物而瘦如枯骨,但其五官与气韵,仍不难看出若未遇难前,他绝对是个好看的男人。
“怎么认不得了吗?你是笨蛋还是傻子?”被她看得怒火又升起,前辈虽打理好了门面,但脾气还是一样的糟。
好吧!会这样骂人的,那确实是前辈了。
微微一笑,沈待君拿了方才从街上买回来的烧饼给他。“前辈,这你先吃着垫垫胃,晚一些我再让店小二送饭来。”
接过烧饼,前辈却不急着吃,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探究又防备的看着她,冷声质问:“小丫头,你究竟有何目的?为何要对一个对你恶言恶语,态度又差的人这么好?”
他本以为在她救出自己后,便会径自离去了,没想到不仅没有,还对他嘘寒问暖,丝毫不把他的咒骂给放在心上。
闻言,沈待君微微一愣,想了想后便笑道:“其实我也不明白,因为我以前也没对救过的人这么好。”
俞子南就曾生受过她的冷淡对待呢!
前辈对她这种回答很是不满,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又心知她确实没什么目的与企图,当下不由得冷嗤一声,板着脸道:“你先前说可以治好我的右腿?”
点点头,她温和道:“不过客栈不是治伤的好地方,最好先在附近租间民宅住下。”
要治好他的右脚,得打断骨头又重接上,耗时甚久,久居客栈不是办法。
谁知他却摇了摇头,神色坚决道:“不,我急着敢回一个地方,不可能暂住下来。”
这下沈待君也为难了,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就又听他开口了——
“我娘子也是个医者,而且医术无人能及,既然你也习医,不如随我回去,与我娘子一起切磋看该怎么医治我的脚。”他心想眼前这小丫头于他有恩,带她回去表面上是切磋医术,实则让医术精湛的娘子指点她一二,也算是报答了这份恩情。
无人能及?
扬起眉,沈待君可不觉得有谁的医术能胜过娘,不过反正她也无特定目的,而他又坚持自己的娘子医术超凡,那么她前去会会也无不可,说不定因此而得到一个医术高超的朋友,彼此能互相切磋、精进技艺,那也挺好的。
想到这里,她笑着点头。“好吧!前辈,我送你回你想回去的地方。”
“我还需要你这个小丫头送吗?若不是你救我出来,我才不想带你回去呢!”
翻脸如翻书,前辈又怒了。
“好吧,那么是我有这个荣幸获得前辈的青睐,陪你回去与尊夫人切磋医术。”从善如流,沈待君改口得很自然。
哪知某位前辈却不领情,立即又勃然大怒的开骂起来——对于一个被困在山洞中长达二十多年的人来说,他的精神与体力其实很不错。
第9章(1)
“娘,你可想过爹若回来,你们想做什么?”剥着栗子,晒着暖暖的太阳,清秀少女突然发问。
“还能做什么?”迷蒙着双眼,美妇漾起柔笑。“你长大了,你爹却从没抱过你,也没见过你婴孩粉嫩的模样。我希望有一天,你嫁人生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小女娃,然后我和你爹坐在这里一边晒着暖暖的阳光,一边含饴弄孙,那就心满意足了。”
想象着那个画面,清秀少女恍惚了一下,想笑,最后却还是沉默。
呵……如此简单的愿望,可却是这么的难以实现。
因为答应陪前辈回他想去的地方,沈待君买了一辆马车当作代步工具,只是不知是因为他的过往经历所致,亦或是别的原因,每回问他所要前往之地时,他就是不愿给予明确地名,只是态度凶恶的要她照着他所指的方向前进就是,于是时间久了,她也就不再多问了。
说起来这两人相处也颇为奇怪,从头到尾,沈待君没想过要询问他的名号,一路上皆以“前辈”称呼,而那位前辈也没打算询问她的姓名,一律“小丫头、小丫头”的叫,所以这两人算是……
臭味相投?
总之,不管怎样,两人算是一路平顺的往特定方向前进,只是愈走到最后,沈待君心中的狐疑愈深!
而当马车停在紫云峰时,她看他的眼神变得很是复杂,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快!快背我上封顶去!”急声催促,他知道马车最多只能驶到这里,再上去的路就太狭窄了,马车是无法前行的。
默然无语的背起他,沈待君足下运功,径自往峰顶急掠,同时心酸的发现那抱着她脖子的手竟然在微微的颤抖。
这般愤世嫉俗又暴躁,心情不好就指天狂骂的人,如今竟然在颤抖哪……
“前辈……”轻轻的,她在猎猎风声中开口问出她早该问的问题了。“可否请教尊姓大名?”
爹亲的姓名,娘只在她们母女俩喁喁私语时告诉过她,就连师弟妹也是不知道的。
“请教什么?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怒声呵斥,他瞪眼骂道:“现下加快脚步背我上山,有人在等着我呢!”
是啊!那人已经等了你二十多年了,等到香消玉殒,化为尘土了……眼眸微微泛红,沈待君心口一片酸楚,可却又莫名的安慰。
呵……至少娘亲没有信错人,她确实是了解爹的,因为他果真没有忘了娘,只是被残废的双腿与孤绝的山洞给绊住了。
想到这里,沈待君眸底隐隐浮现一片泪光,加紧脚步急奔峰顶的雅致竹舍而去,不一会儿,当那竹屋映入眼帘时,背上之人心情激荡的大叫了起来——
“芸娘……芸娘……让你苦等了……我回来了……”哽咽粗噶的嗓音在风中回荡不已,他隐带着泣声凄厉的叫着。“芸娘……是我不好,让你苦等了……可我终于回来了……我回来了……”
回来,可却已是天人永隔了……
默默的掉下一滴泪,沈待君静静的背着他奔至竹舍前,可却没有往屋内去,反而往旁边一转,把他轻轻放在枫树下那座微微隆起的坟前。
男人先是不明其意,本待再次开口大骂,却在看清墓碑上的名字后,他如遭雷击,随即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划破天际——
“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男人不良于行,只能连滚带爬的来到坟前,紧紧抱着冰凉的墓碑,声嘶力竭的哭喊道:“是我回来晚了……是我回来晚了……芸娘,我对不住你……是我负了你……”
看着他哀恸欲绝的痛苦哭喊,沈待君只能静立在一旁默默垂泪。
是的,是他负了娘亲,因为娘亲的早逝,何尝不是因为痴等不到人回来,长期郁结于心而造成的。
但他也没负了娘,因为他还是心心念念的牵挂着娘,在脱困之后,就一刻也不愿多延的直奔回来,只是为时已晚……
为时已晚哪……
“芸娘……芸娘……是我负了你……”男人悲凄的哀号,其声不绝,随即他又疯狂的指着天,又哭又笑的厉声叫骂,“贼老天,你个是非不分的没眼瞎子,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作奸犯科的恶人还在快活作乐,真正良善的人却不得善终。
“芸娘是做错了什么让你收走她?若你要收走芸娘,为何不把我也一起收走……贼老天,我永不再信你,我诅咒你……永生永世的诅咒你……”
他又哭又叫又喊又骂了好一阵子,然后疯狂的眼眸倏地恶狠狠盯着沈待君!
他厉声的怒喝道:“你究竟是谁?为何一来到这里就知道有这座墓?你是那个狗贼的人是不是?今天你若不说个明白,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见他神情狂乱,彷佛回到两人在山洞初见时的癫狂,精神状态极为不稳,随时都有入魔之相,沈待君的鼻子一酸,薄泪涌聚在眼底,可嘴上却是放柔了声音,“前辈,你大名姓沈名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