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小秀子不死,她当与朱媛媛或丁香一样,该是个美艳的少女了。
丁香噗嗤地一笑道:“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也没有必要一定想知道,不过……你既然喜欢看我的眼睛,就跟我一起回堡,你就可以天天看。”
田宏武怔了怔,半天才吐出一个字道:“不!”
虽然是一个字,但却很有力,也很坚诀。
丁香从鼻孔里“唔!”了一声,道:“你这个人可真怪,说了半天,你还是坚持你的意思,我看谈到天亮也是空的,我真的得走了。不过,有句话告诉你,只要你一露面,便有麻烦,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要看大眼睛,便到堡里来,随时欢迎!”
这回,她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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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升的月亮,照得林内一片斑驳,夜色很美,也很静。
田宏武站在林子里,痴痴地想。
就事而论,丁香算是替自己挡了一次灾,她的能耐不小。
从此以后,再没有疤面人了。
姜帅爷这一死,“风堡”中定是人心惶惶,一片惨雾愁云。
丁香对自己这样好,她有什么特别的企图?
小师妹被自己气走了,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自己已经成了断根飘萍,无依无靠,真是“何处是人家”?
现在,急着要做的,是查出“凤凰庄”杀人放火的真凶,替小秀子一家复仇,事了之后,自己又如何?
虚幻,一切都是虚幻!
过去的,不堪回首,未来的,一片空茫,人生是什么?
人生如棋局,落了子,便身不由已,直到分出胜负为止,分出了胜负之后又如何?他不敢往后想,这使他头脑发胀,愈想愈不是味。
为什么要走上武士这条路呢?
做一个安份守已的普通人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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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眼睛,又是大眼睛,从枝缝叶隙漏下的月光,圈圈点点,投在地上,像无数双明亮的大眼睛,看得人头晕目眩。
大眼睛,碎梦的裂痕!
仿佛,小秀子就在林间飘忽游走,身影很模糊,只有那对大眼睛特别清晰。
碎了的梦,无法再拾取,留下的是无止境的悲哀与惆怅。
人,如果像兽类样没有思想,饥食渴饮,便不会有烦恼,一切由本能去操纵。生而为人,的确也是一幕悲剧?
当然,这种古怪偏激的念头,只有穷途末路的人才会有。
风从林间吹过,拂在身上有些凉意。
这是晨风,距天明已是不远。
田宏武两条腿都站得僵直了,他感觉自己似乎永远没有天明,展现在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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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是亮了,宇宙的运行是永不止息的。
田宏武搬动发麻的双腿,走出林子,眼前有很多路,大路,小路,阡陌小径,他不知道哪条路属于自己,该走哪一条?
月亮还在半天,太阳已经升起,月亮成了个残缺的白面饼。
田宏武不知不觉,走上了官道,官道上有很多人,有车也马,但他觉得仍是孤独的一个人,蹒跚在无尽的荒漠。
“满俊的一个人,怎会有这大的刀疤?”
“江湖人,谁知道?”
路人的叽嘲他听得多了,根本无动于衷,他不能禁止人家不说。
一个蓬头赤足的怪老者,拖着杖,一路歪斜地迎面而来。
“嘻!你怎么改了装?”
田宏武心神归窍,一看,“宇内狂客”胡一奇已站在跟前,忙拱手道:“原来是胡老前辈,您早!”
“宇内狂客”像是一辈子都没清醒过,醉眼迷离地道:“老夫正找你,到客栈扑了一个空,你小子是找夜食去了?”
田宏武冷寂地一笑道:“找晚辈有事么?”
“宇内狂客”抖动着绕颊虬髭道:“当然有事,我打听到了个消息……”
田宏武急急道:“什么消息?”
“宇内狂客”前后一顾盼,道:“皇甫明的女儿,皇甫秀可没死!”
田宏武的双眼睁大了,面上的剑疤也发了红,激动无比地脱口道:“前辈是说小秀子?”
“宇内狂客”点头道:“不错,不错,那妞儿小时候是叫小秀子。”
田宏武栗声道:“她……她怎么样?”
“宇内狂客”偏不急,慢吞吞地道:“老夫说她可能没死!”
田宏武一把拉住“宇内狂客”的衣袖,激声道:“她人在哪里?”
“宇内狂客”拂开了田宏武的手,道:“你小子养气的工夫不够,还得多多学习,老夫这件土蓝布大褂已经朽了,经不起撕拉,扯破了你得赔付新的!”
田宏武不由啼笑皆非,但情绪仍十分激动,小秀子不死,这可是天乐纶音,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努力吞了一泡口水,道:“她真的设遭劫?”
别人急,“宇内狂客”偏偏不急,抓了抓头上的乱发,道:“好狗不挡路,我们站到路边去。”
田宏武无队奈何地耸耸肩,一个箭步,抢到了路边,他像是一分一秒也不能等。
“宇内狂客”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好整以暇地道:“你先沉住气,听我说这消息未必正确,还须要证实。那妞儿老夫整十年没见过,十年前,她爹把她送给一个异人为徒,一年难得回家省亲一次,老夫去,她不在,一直没碰头……”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什么异人?
“宇内狂客”瞪眼道:“老夫要知道就早告诉你了,还等到今天?当初老夫也曾问过,皇甫明说那位异人是个女的,不愿人知道她的来路,隐居在伏牛山中,老夫当时也不便追问,说说便过去了。六年前老夫远游关外,回来时事情已发生了,她是否出师返里,遭了劫数,不得而知,昨天会晤到一位远友,谈起三十年前传说已被‘中原八魔?杀害的‘素女飞剑’秦香琼隐居在伏牛山中,算来已是九十左右的高龄了,老夫判断,皇甫明所说的异人定是她无疑了……”
田宏武皱起眉头道:“那泰老前辈既已三十年设现身,怎会断定是她呢?”
“宇内狂容”道:“问得好,老夫也有同样的疑问,但据那位老友说,他是无意中听山中猎户谈起的。原因是他采药到了一个谷口,发现一块‘不许擅人’的禁碑,一念好奇,正想闯进去,却被猎户阻止。说是谷中住了这位老婆婆,他们管她叫秦姥姥,能在百步之内,飞剑射狐,她常出谷与山居猎户交谈,但从不见生人,猎户互相告诫,入谷犯禁必死,是以谁也不知道谷中情况,只知道仙婆秦姥姥住在谷中……”
田宏武听得出了神。
“宇内狂客”顿了顿,又道:“那位老友不愿犯人之忌,只好折往别处,昨天他对老夫谈起这件事,想了一夜,才想起是‘素女飞剑’,所以急急地来找你。”
田宏武一听,心里冷了三分,这消息近于捕风捉影,都是揣测之词,但纵然是一丝丝的线索,也不能放过,想了想,道:“不知那神秘谷在山中的什么地方?”
“宇内狂客”道:“你想去?”
田宏武点点头,毅然决然地应道:“是的,既有这线索,好歹得查明。”
“宇内狂客”道:“你不怕犯禁?”
田宏武毫不踌躇地道:“那些晚辈不考虑了!”
“宇内狂客”道:“好,我告诉你,从南召方面入山,沿主峰西行,约莫百里,可以看到一个怪石嶙峋的山峡,那便是了。”
田宏武豪雄地道:“晚辈此刻便动身前往。前辈还有什么嘱咐没有?”
“宇内狂客”道:“两个字,‘小心。’你去查这条线索,老夫继续追凶。”
田宏武无牵无挂,揖别了“宇内狂客”,立即起程。
当然他不必远绕南召,只要在相对的地方入山便可以了。
只要小秀子真的不死,他愿付出任何代价。
他想:“小秀子十年前去与‘素女飞剑’为徒,算来是自己家南迁之后不久,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现在的问题是,姨父生前所说的异人,是否真如‘宇内狂客’所料,是‘素女飞剑’秦香琼,如果小秀子真的还在人世,便可与她携手诛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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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田宏武抵达伏牛山。
他是从汝州折回南,略偏西,横越嵩山余脉,而后进入伏牛山区。一路险阻重重,但为了图近路,也就不辞艰难跋涉了。
虽然“宇内狂客”已经指明了路线,但要从层峦叠峰中去寻找这么个无名的山谷,颇不容易。
只要方位略有偏差,就不知错到哪里去了。
入山后的第二天,算来已接近那神秘谷,所以他一路上都留意观察山形谷势,这一来,行进的速度便很缓慢了。
慢设关系,只要不走冤枉路,如果疏忽错过地头,不知要多付几倍的艰辛。
在他看来,似乎每一座山,每一道谷,都差不多,只有高低大小之别。
在平地上过惯了繁华的生活,一旦来到了空寂无人的深山,心灵上,是另有一番感受的。
忽然,他心里产生了一个奇想,等待此事了结之后,便到这山里来,与山石林泉为伍,再不涉足险恶的江湖。
他自顾地笑了笑,认为这想法不错。
在这深山里,不必再忍受嘲弄与冷眼,也不必担心自己的面容是什么样,更无须去应付那些形形色色的情况。
如果懒开口,可以一年不说一句话。
他又想到了小秀子,如果她真的不死,两人见了面,自己是个伤残人,她会有什么反应?
她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对待自己么?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便沉下去了。
十几年没见面,岁月改变了人,尤其重年到成年的这一段,变化最大,可能谁也认不出谁了,这样倒好。
心里的热度,骤然下降,他忽然感到怕见她,这与来时的心情完全相反。
他不期然地停下了身形,心里一团乱糟糟。
见她,是必然的,这点初衷不会改变,可是有点胆怯,浓重的自卑感,使他痛苦,把这些年来的刻苦忍耐与朝夕的盼望冲淡了。
照她小时候的长相,现在当已是一个大美人了,自己还配得上她么?
儿时的旧梦,已不堪重拾了么?
由于心情的转变,使眼前的景物黯然失了色。
本来,世问的任何事物,没有绝对的美与丑,一切都以当事人的心理反应为转移,同样的一件事物,给人的感受是极为不相同的。
正想着出神之际,一声惨叫,震耳传来。
田宏武大吃一惊,人完全清醒了过来,杂乱的心思一扫而空。
在这深山野岭中,居然也有打斗凶杀,难道世上真的没有一片干净土?默察方才的惨叫声似乎发自岭下。
田宏武略一踌躇,飞身驰下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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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块夹在峰岭间的盆地,野草如茵,中间点缀了几株苍松。
四五个着刀叉的猎人,面无人色地挤做一堆。
另一个年轻小伙子,被一个面带凶煞的半百老者抓住胳膊,鲜血从抓住的指缝间涔涔渗出。
看来五个指头尖已经入肉。
那年轻小伙子痛得批牙咧嘴,口里不住地哼唧。
凶相老者暴声道:“说,那姓秦的老太婆住在哪里?”
小伙子熬住不开口。
凶相老者又道:“你小子再不说,老夫扭下你的胳膊!”
小伙子咬着牙道:“你敢伤人,仙婆绝不饶你!”
凶相老者桀桀一声怪笑道:“小兔子,老夫正是要找她,就怕她不现身,快说,她藏在哪里?”
白影晃处,田宏武飘入场中,冷极地道:“放了他!”
凶相老者转过头,端详了田宏武一眼,道:“嘿嘿嘿嘿,丑小子,你是‘素女飞剑’的什么人?”
田宏武再次道:“放了他!”
凶相老者道:“如果老夫不放呢?”
田宏武脸上的疤红了起来,眉毛一挑道:“那阁下便死定了!”
“喀喳!”一声,扶着一声渗号,那年轻猎人的手臂,竟被硬生生捏断。
凶相老者一振腕,小伙子滚了出去,登时晕厥过去,其他的猎人一拥而前,把他抱了起来。
田宏武双目尽赤。冷厉地道:“人家是安份平民,并非江湖人物,你阁下竟忍心下这狠手,在下要你还出公道!”
说着,手中剑连鞘横在胸前。
猴相老者不屑地膜了田宏武一眼,道:“丑小子,看你的穿着打扮,定是老虔婆的门下,很好,现在你来说!”
猎人身边随时都带有药物,七手八脚地忙着救治那年轻同伴。
田宏武道:“现在你准备保命,我要出手了!”
“哈哈哈哈!”猴相老者仰天一阵狂笑,道:“你小子急看要去投胎也不是这等急法,你知道老夫是何许人?”
田宏武面无表情地道:“我根本不想知道!”
众猎人突然发出一阵惊呼。
田宏武侧目扫去,不由心头大震,只见三个白发白须的紫袍老者,行云流水般到来,手中一色的鸠头杖,像是脚不沾地,踏草叶而行,一眨眼间,便到了跟前,站定之后,其中额上有颗朱痣的老人开口道:“怎么回事?”
猴相老者打了一躬,道:“禀师父,弟子正向山居猎人打听那老虔婆的住处,这疤面小子突来横岔一枝,依弟子看来,这小子不是山中人,实与老虔婆有关。”
左一个小子,右一个小子,田宏武听得心火直冒,他已意识到这三个白发老人不是好相与。
但事实已不容他打退堂鼓,何况他要找的也是“素女飞剑”秦香琼。
天底下的事就有这么巧,“素女飞剑”隐居了数十年,连提都没有人提起,他得到消息来找,别人也来了。
从言词间判断,对方是寻仇来的,既敢向“素女飞剑”寻仇,当然不是寻常人物。
如果小秀子真是“素女飞剑”的传人,他出头便不算冤枉。
额有朱痣的白发老人冷森森地道:“你问清楚了没有?”
猴相老者道:“他一现身就要杀弟子!”
白发老人“嗯!”了一声,道:“几十年了,老虔婆的功力必已精进,就从这小子身上探索一下吧,别杀他,回头还要他带路。”
那口气,根本不把田宏武当回事。
猴相老者应了一声,朝田宏武瞪眼道:“小子,你可以出手了!”
田宏武并不打算分辩自己的来路,反正对方不会采信的。
他自从迭遭巨痛之后,产生了一种愤世偏激的心理,这老者无端折了那年轻猎人的胳膊,犹之乎他被马公子无端毁容,在下意识中,激发了强烈的憎恨。
他冷眼一扫三个白发老人,然后把冰冷的目光照在猴相老者的面上,一字一句地道:
“在下的剑,离鞘就要见血,你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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