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一座坟墓,一点也不稀奇。
人,有生必有死,死死生生循环不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坟墓。
奇的是这座新家的墓志,与众不同,墓碑特别巨大,足有八尺高,正中刻了三个怵目惊心的大字“复仇者”,在十丈外便可看到。
如果再走近些,便可看到三个擘窠大字的上面,横了四个小字,说小也不小,每个字有海碗大,写的是“侠义千秋”。
没有衔款称谓,也没有立碑人及年号,就是有这么古怪的碑。
“复仇者”是谁?
丽日当空,一条白色人影,来到了墓前,远望这白衣书生十分潇洒,但近看便骇人了,本来俊美的面上,多了一条剑疤,从左额角斜穿眉心到右脸颊,整个面相便被破坏成丑怪无比。
他,正是“风堡”武士统领田宏武,“复仇者”是他亲身埋葬的,自从堡主朱延年遇害之后,他没再回“风堡”。
“复仇者”被“冷血太君”所杀,是基于双方恩怨,但“复仇者”之所以为“复仇者”
却是急友之仇,义胆侠行,令人肃然起敬。
他化名余鼎新,任“风堡”总管,直到被杀,才拆穿真面目。
他到底是谁,田宏武到现在还不知道,只有“冷血太君”母子知道,但田宏武懒得去打听。
照田宏武在墓室中偷看到的黑名单,当年“凤凰庄”血案的凶手,有三十余人之多,而“复仇者”除去的,只有寥寥六七人。
“凤凰庄”血案的起因,至今仍是一个谜。
田宏武立誓要完成“复仇者”未竟之志,继续追凶。
他已在这附近搜寻了近十天,就是无法找到当初“复仇者”救他去住了百日的古墓,他必须要找到黑名单,按图索骥。
那古墓是座湮没了的前代王公陵寝,除非找到秘密入口,否则无法进入墓室。
凭着记忆,他搜索了每一寸可能的地方,但都失望了。
现在,他又回到“复仇者”埋骨的地方来。
突地,他发现墓碑上多了两行字,一边四字,刻的是“仇人未灭,何以死为?”每一字入石三分,均匀有劲,显然是以极高的内力,用手指刻的。
这是什么人刻的?目的何在?这八个字的意思,是凭吊,是慨叹,还是别有用心?
从字面解释,当是仇家尚未全部授首,为什么就死,或者不能死,不应该死,但人已经死了,这为什么呢?
他望着这八个字发愣,想来这刻字的是个有心人,但是谁呢?
墓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田少侠,你怎会在这里?”
田宏武冷不防有人来到,倒是吃了一惊,一转头,眼前是一双明如秋水的阵子,来的竟然是朱媛媛的侍婢丁香。
她何时走近,田宏武全然未觉,是他失神,还是丁香的功力惊人?他在“风堡”那么久,还没见识过丁香的身手,他不由深深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手里还拿着纸箔,不由惊讶地道:
“丁香,你来做什么?
丁香道:“来给余总管烧点纸钱。”
田宏武道:“为什么?”
丁香掩口道:“这话可问的怪,烧纸就是烧纸,还为什么?”
田宏武道:“你不恨他?”
丁香瞪着大眼睛道:“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
田宏武道:“他杀了朱堡主,还有五位高级手下……”
丁香正然道:“余总管生时待人极好,堡里我只钦佩他一个,他死了,难道不该给他烧点纸?再说,他化身‘复仇者’杀人,当然有他的道理,并非穷凶极恶,滥杀无辜,江湖中杀人人杀,就是这么回事!”
田宏武点头道:“丁香,想不到你还会说出这篇大道理,如果小姐知道了,她会怎样?”
丁香蜒起嘴道:“管她怎样,我已经离开‘风堡’了!”
田宏武惊声道:“你……不再伺候来姑娘了?”
丁香振振有词地道:“我又不是卖身与朱家,难道要我一辈子当下人?”
田宏武期期地道:“丁香,话虽不错,但你跟了朱姑娘这多年,不能说毫无感情,你不是说朱姑娘待你如姊妹,在这节骨眼上……”
丁香目光一货道:“我知道,这时候离开不合适,不过,我早在发生事故前,就已经有这打算了,并不是我寡情,我准备到洛阳附近投靠一门亲戚,临走,来给余总管烧烧纸。”
田宏武默然了片刻,道:“堡里情形怎么样?”
丁香道:“还是维持着现状,赵二先生仍留着照应,小姐有雄心要维护‘风堡’之名于不坠!”
顿了顿,又道:“对了,田少侠,她对你并未忘情,你为什么不回去?”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我对她的情意,只有心领!”
丁香道:“你方才指责我不该离开小姐,你田少侠呢?堡里遭了这么大的变故,你是武士统领,为什么不回去,岂非也有弃人于危的嫌疑?”
田宏武为之语塞,良久才道:“丁香,不是我弃人于危,实在我本身还有大事未了,同时也不愿长久受人指使。”
口里如此说,心里却在想:“朱延年是‘凤凰庄’血案主凶之一,我为什么要替仇家尽力。”
丁香调皮地道:“我们谁也不要说谁,反正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苦衷。”
说完,跚跚挪步,在坟前化了纸钱,拜了三拜,站起身来,手指坟碑道:“噫,田少侠,你刻上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田宏武皱眉道:“我正为此不解,不知是谁加刻上去的,我也是刚刚才发现。
丁香惊声道:“不是你刻的?怪事,这是否意味看‘复仇者’没死?”
田宏武道:“也可以做这么解释,不过,人是死了,我亲自督工埋葬的,对了,丁香,你知不知道那天‘冷血太君’杀他时,用的是什么手法?”
丁香道:“武林中都知道‘冷血太君’的‘血煞功’,她当然是用的这杀着。”
田宏武骇异地道:“什么叫做‘血煞功’?”
丁香道:“这是一种歹毒的阴功,中者血液凝结,当场毕命,不然,她怎会被称作‘冷血太君’……”
话锋一顿,又道:“怎么,你想替他复仇?”
最后一句话,使田宏武心头一震,想了想,道:“借用你的一句话,杀人人杀,他杀了‘毒胆铁面’马森,而后于‘冷血太君’所杀,不管孰是孰非,这种杀孽,似乎没有连续的必要?”
丁香点了点头,道:“这话也对……田少侠,听说你接受‘辣手仙姑’司徒美居中调解,才消了与马公子之间的过节,她赠你一个锦囊,要你去求神医‘生死手’褚玉山,就可以使你复容,有这回事么?”
田宏武道:“有!”
丁香道:“那你为何不去?”
田宏武道:“复容与否,无关宏旨,我并不在乎容貌如何,我取消过节,是基于马公子不是居心如此,乃是出于误会,并不是为了能复容,我何必承这个情,又何必去求人。”
丁香抿了抿嘴,道:“恕我多嘴,能恢复原来容貌,总是好的!”
田宏武摇摇头,笑了笑,大有心中意不足为外人道的意味。
丁香目珠一转,突地道:“田少侠,你真的打算终身不娶?”
田宏武怔了怔,道:“是的!”
丁香道:“你不考虑后嗣问题?”
田宏武心中一动,深深望了她一眼,道:“丁香,人各有志,你不会懂的!”
丁香喃喃地道:“我不懂?”这像是自语,又像是别有用心,她说得很轻,目光望向远处。
田宏武没注意她的神情,因为这句话又使他跌入痛苦的回忆深渊里,眼前浮现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甩着个蝴蝶结,向远处飞奔,逐渐远去,然后消失,他不禁脱口唤了声:“小秀子!”
丁香大声道:“田少侠,你……你说什么?”
田宏武目注天边,凄苦地道:“没什么!”
丁香道:“我分明听到你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什么……小秀子”
说完,不见田宏武答腔,自顾自地又道:“我知道了,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有个心上人,像我一样有双大眼睛,但她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小秀子定是她的名字。
田宏武收回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丁香,他要从她的眸子里,寻找逝去的梦。
丁香畏缩地道:“不要这样看我,你的目光好可怕!”
田宏武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远方。
丁香自言自语地道:“我也有双大眼睛,但我命苦,死了也不会有人想我!”
话中充满了挑逗的意味,但又像是自怜。
田宏武心弦为之一颤,淡淡地道:“丁香,以你的才貌,会有人倾倒的!”
他说这话时没看她。
丁香眸光一转,道:“谁?少侠你么?”
这一问太直率,也太露骨,不该出自一个少女之口,若非两人相处的时间久,定会使他生出反感。
当然,如果换了另外一个男人,可能是求之不得的事,但田宏武的心中只有小秀子,任谁也不能代替。
这话很难回答,他只有保持缄默。
丁香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田少侠,这只是句玩话,别当真,我知道说什么你也不会看上我的。
田宏武在心里道:“会的,如果没有小秀子的话!”
但小秀子在哪里?一个不可知的世界中,意念中,梦魂中……
他苦笑着道:“丁香,你很欣赏我这张脸?”
丁香道;“这有什么,你还不是你,我看来,毫无分别,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这口吻,与他的小师妹上官文凤一样,田宏武心中又是一颤,他不敢再谈下去,收回了一下心神,道:“丁香,我们谈别的,不谈这个!”丁香道:“谈什么,谈‘复仇者’?”
田宏武融动了一件心事,乘机道:“对了,余鼎新是他的化名,他的真实姓名该叫什么?”丁香眸光连闪,道:“我不知道!”
田宏武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丁香看了看日色,道:“我该走了,田少侠,愿能再见。”
田宏武道:“山不转路转,一定会的!”
丁香似乎依依不舍,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道了声:“珍重!”
转身走了。
田宏武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仿佛是失去了什么,怅然也惘然。
呆了一阵,他动身离开古人坟,又开始在荒野间盲目的搜索,他必须要找到那湮没了的古墓,取到黑名单,以完成“复仇者”未竟之志。
当初“复仇者”带他出古墓时,点了他的睡穴,醒来已在荒郊,“复仇者”是为了保密,但这一着是错了,如果他泉下有知,定会后悔。
第十五章
又是三天过去,他依然一无所获,连个可疑的地方都不曾找到。
他有些灰心了,像这样找下去,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忽然,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能找到黑名单上列名者之一,便可追出其他的。于是,他坐下来默诵那偷看过一遍的黑名单,比较记得清楚的是,“四大金刚”和“武林至尊”,其余的便模糊了,再怎么想也想不起。
“武林至尊”想来是个显赫的人物,但却没听人提到,“四大金刚”不用说是四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呢?对了,找“宇内狂客”,他一定知道的。
晚风夕阳里,他奔向开封,不知不觉,又到了古人坟附近,他想,自己要离开此地了,应该到“复仇者”的坟前告别一番。
于是,他改向古人坟奔去。
到了地头,一看,登时热血沸腾,杀机直透顶门,心身都发麻了,“复仇者”的坟墓已然被毁,墓土被挖平,留下个大坑,那块巨大的碑,碎成了数块,一个空棺,横在侧方,尸体不见了。
是谁,竟然残忍到毁墓盗尸?他僵直地站在那里,望着狼藉的现场,怨毒塞满了胸膛。
现在,他只想杀人,这种冲动,与刚刚发现“凤凰庄”成了废墟时一样。
除了那些没死的仇家,谁会做这种惨无人道的事。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风堡”,朱延年是主凶之一,他们当然连通一气,朱媛媛知情么?
一定知情的。人是“冷血太君”杀的,她杀了人,不至于又来毁墓。
记得“复仇者”被杀时,朱媛媛曾要毁尸,是自己力阻她动手,她定是不甘心,又来这一套。“复仇者”急友之仇,可说义薄云天,如今死了还遭毁墓之惨。
尸体呢?如果被毁在该现场,即使被野狼啃了,多少会留下些痕迹,不会这么干净,对方盗尸的目的何在?
人影,从不同方位陆续出现。
田宏武的心弦绷紧了,杀机也更浓炽,对方主动现身,是他求之不得的事,这批人,不但是毁墓的,同时也必是“凤凰庄”血案的凶手。他不回头,也没动,只是手中的剑,捏得更紧。
正面现身的,一个是黄衣老人赵二先生,另一个不认识,是个枯瘦的老人,其余方向,他感觉到有人现身,但不知道是些什么样的人。枯瘦老人现身之后,站着没动。
只赵二先生继续向前走来。
田宏武心里想:“先来的先杀,只留一个活口问口供便够了。”
赵二先生停止在两大过外之处,面色一片铁青,他不失礼数的先拱拱手,开口道:“田统领,你在此地何为?”
田宏武咬着牙,冷森森地道:“在此地等着杀人,在下已不再是统领,请改个称呼。”
赵二先生冷笑了一声,道:“很好,就称你田少侠吧,老夫有几句话要问你……”
田宏武冷极地道:“请问!”
现身的一共有八人之多,全远远停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田宏武现在看情了,除了那枯瘦老者不知来路外,其余的都是“风堡”的“旋风武士”,曾经是他的属下。赵二先生沉默了片刻,才以凝重的声音道:“你与‘复仇者’是什么关系?”
田宏武道:“算是志同道台吧!”
赵二先生道:“何谓志同道台?”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以任侠为天职是志同,奉正义为圭臬是道合。”铿锵之言,可以说掷地有声。
赵二先生脸色一变道:“以恐怖手段,滥杀无辜,荼毒武林,也算是任侠仗义么?”
田宏武双睛一瞪,道:“谁是无辜,阁下无妨举个例证出来?”
赵二先生窒了一窒,道:“是非自有公论,武林同道有目共睹,我们不必争论,你且说说看,‘复仇者’哪里去了?”
田宏武切齿道:“阁下是明知故问么?‘复仇者’死了,埋葬了……”
赵二先生冷嗤了一声道:“但是这里放的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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