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有可能吗?机率是多少?
他是实事求是的男人,他要真真确确的答案,不要模糊空间。谁能帮他找到答案?谁能助他一臂?
然后,他想到她,不多思考,迅速抬手,招呼计程车,钧璨要亲自证实心底怀疑。
钧璨回家,没换下湿衣服,直接到阳台摘下满掌花香,再到小慧屋前,猛按电铃。
开门,他湿透的发梢兀自滴水。
他凝视小慧,久久不说话。
七日不见,恍如多秋,时间在他们中间创造了魔法,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你怎么来了?”
自然而然地,她替他把头发往后拨,用手心拭去他眼帘上的水滴。
“我拿这个来给你。”
他抓起她的手,摊开,把握在掌里的桂花香送给她。
“你的花摘不完吗?”鼻酸,小慧无法将花香纳入胸口。
“我的花很多产。”
她低头,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见得到她的头顶,她有两个发漩,听说有两个漩的女生聪明绝顶,这么聪明的她,怎会受希壬拐骗?
“你不该来的。”小慧轻言。
怎么办?她要怎么拒绝,才能将他杜绝于生活圈?
“怕希壬看见?放心,他在公司。”他苦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慧低头,不知如何接招。
沉默片刻,尴尬横在当中。
终于,钧璨开口打破沉默:“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了吗?”
她选择希壬之后,他仍愿意同她当朋友?抬眼,她看他,看得心疼心酸。
他瘦了,髭须冒出头,头发被雨水打乱,领带歪到一边,爱整洁的他变得狼狈。
小慧咬唇,忍不住伸手,用袖子一次次为他擦去发间垂下的雨水。
“如果你还想当朋友,我们就是朋友。”小慧答。
只是朋友,没有太多牵扯,不会妒嫉猜疑,不会狼狈消瘦。
可是呵……说时容易,做时难。
“是朋友就帮我。”
微微激动,钧璨抓起她的手,他的手很冰,像刚在冷水潭里泡过。
“帮你?”她没听懂。
“帮我弄清楚我是谁。”
“你是宋钧璨,若你搞混了,点点可以帮你、希壬可以帮你,独独我帮不了忙,毕竟,我们才认识三个月。”他找错人了。
“不,只有你能帮。”他口气坚决。
“怎么帮?”
“带我回到你和白历行的高中时期。”
在那里,他一定可以找到蛛丝马迹,证明自己的幻想有意义。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小慧碰碰他的额头,确定他没生病。
“我很清楚。”
“那你知道我回不去了吗?就算你有一百个地方像历行,就算你的逻辑思考和历行统一,你仍然是宋钧璨而不是白历行,更重要的是,你有一个未婚妻,是爱了你很久很久的点点,你们将走入礼堂,就在年底。”她戳破可惜现实,声音哽咽。
要是没有点点,也许吧!她会在他身上寻找历行的影子,并说服自己,他是历行派来的救赎天使。
也许他们有机会成双成对,也许他们的幸福会在彼此的努力间展开,只是……这些假设都不能成立啊!因为他有点点,而点点是最关心她、照顾她的好朋友。
“我出过车祸。”他凭空冒出一句。
“很好,你找到一个历行雷同处。”小慧答得好敷衍,靠在门边,她满脑子想的是如何说服他,回到点点身边。
“我丧失十七岁以前的记忆。”他认真再认真,可惜她心不在焉。
“更好了,从这里做延伸,我可以写一部小说,题目订作‘夏季恋歌’,够不够偶像剧?”他弄错了,爱看八点档的是小也,她无法忍受狗血。
“曼陀珠。”他说。
这回只有三个字,却惹得她猛然抬头,小慧的认真从这里开头。
“谁告诉你的?”
历行走后,她再不碰这种糖果,点点、小也、默默不知,希壬和他更没道理知道。
“Color Of The Wine、爱的罗曼史。”他轻轻哼起旋律。
MiMiMi——MiReDo——DoSiLa——LaDoMi……
“你……”她说不出话。
“你的手指头太僵硬,爱的罗曼史不能这样弹,Slow Rook的曲子要圆润温柔。幸好你在其他的事情上略胜一筹,不然,就一无是处了。”
“略胜一筹?”她喃喃问。
“对,你生得出天才,而我生不出来。”
捣住嘴巴,这是她和历行的对话,他怎能知道!?怎么能知道呀!?
仰头,泪水滑落,她不知该相信什么。
“别哭,我不想弄哭你、不想你伤心,这些年,你的难过够多了。”他冰冰的手熨上她的脸,接收她温热泪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猜,我也许就是离开你很多年的白历行。”
她频频摇头。“我不喜欢你的假设,我以为就这样了,你的人生、我的人生,我们各自寻找快乐,你怎能可以突然出现,推翻我所有设定?”
“对不起,我抱歉。”
他将她拥入怀间,轻轻的吻落上她额间,像白历行对她做的那样。
“你不是历行,真的不是,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她近乎哀求了。
“你以为我很爱当白历行?要不是那个梦,要不是蝉声唧唧的午后,我不当教育部长、你的公民不必背得那么强,我们的摔角大战……天,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困惑迷惘,甚至相信起自己最不屑的怪力乱神……”
钧璨语无伦次,假使他真是白历行,那么,最难适应的人,不是只有小慧。
又来,他要翻出多少历史来让她相信谬误,他不是,真的不是。
“怎么办?”她自问。
点点的哀怨在眼前、希壬的不谅解在眼前,他们说好了呀!怎能变卦?可是他说,他是白历行啊!
“帮我,我得弄清楚自己是谁,我要知道,那段空白的记忆里有没有台湾和游颍慧,如果家人给的全是谎言,我不想这样过一生。帮我!请你帮我!”他说得急切。
“我能帮吗?”她问。
“你能不帮吗?”他问。
他们就这样对峙,两两相望,整理脑海中所有讯息。
有可能吗?他的假设有几分可能性?她自问。
她愿意相信他不是胡扯,不是胡言乱语?他自问。
时间在他们中间流逝,一段一段,过去的镜头在两人脑间反复上映。
他说服她了,因为他说“如果家人给的全是谎言,我不想这样过一生”,没错,她也不想在谎言里度过一生,她想知道答案,想知道历行是否真的远行。
“好,十分钟。”他点头,走出门,前脚才跨出去,马上折回来,捧住她的脸,认真问:“你已经答应了帮忙,别逃跑,好吗?”
他担心她出尔反尔?看来,她真的没给他安全感。
“我不逃,我就站在这里,等你十分钟。”
“好,我一分钟都不让你多等。”
他离开,她无力地背贴着门扇。
那年,她在图书馆外等他十分钟,这年,她在门后等十分钟。
若答案惊人,白历行等于宋钧璨,那么……逝去的十分钟开启他们的交情,未来的十分钟呢?是展望或终曲?
火车经过桃园后,不再下雨了,阴霾离去,黄昏的太阳从窗口射入金光。
他转头对她微笑,她扯扯唇角。
“累吗?要不要睡一会儿?”
小慧摇头。“有点饿。”
“买火车便当?”钧璨问。
小慧嫌恶地皱皱眉头,她痛恨排骨肉,油滋滋的炸肉块,让人作恶。
“我帮你吃掉排骨。”钧璨说。
“你……”她惊讶看他。
“我一直都知道。”
至于为什么知道,他不太了解,在敦亲睦邻的订菜期间,他没叫过排骨,在他陪她买菜、做饭的日子,他没考虑过排骨,是潜意识提醒他,她有多偏食,还是残留的记忆,告诉他,这女孩不好养?
小慧眉头皱得更紧了,万一,他真的是历行,怎么办?
他的手叠上她的手,轻轻握。“我并不想吓你,我们暂时忘记点点和希壬好吗?”
“嗯。”只是暂时,她在心底悄声提醒。
“我看过一本书,里面的句子很有趣。”他很聪明,以书本为话题,容易让她放松情绪。
“什么句子?”
“不要害怕尚未发生的事情,你要勇敢相信,那些事,伤害不了你。”
“句子写得很好,但是我不同意。”
“为什么?”
“我是过来人,我受伤了,并且伤得很重。”
那时,历行教她拳击手的挫折时间,她隐约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她问,他不答,然后,她伤了,她的人生全盘改变。
他无言。她的伤是他造成?
她偏头,对他微笑,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揽过她,正式宣布:“从现在起,所有不好的念头统统丢掉。”
然后,他们吃了铁路便当,钧璨吞掉两块排骨。然后,他们夜晚抵达南部,到饭店休息一晚。再然后,他们于隔天清晨回到多年不见的校园。
站在布告栏前,小慧说:“他站在这里嘲笑我,他说,如果我真的很想要第一名,乐意为我放水。我岂是那种想不战而胜的人?不!我是花木兰,要亲手创造奇迹。”
钧璨没说话,愣愣地伸出食指在布告栏玻璃镜面上划圈圈。
心呛两下,小慧盯着历行的招牌动作,他把圈圈画在她的名字上,嘲弄她的名字太大众化,偶尔,凑近她耳边,恶意问:“第一名,好重要?”
历行暖暖的气息,暖暖地红了她的耳垂。
心呛未止,钧璨突然靠近,无意间,唇贴上她的耳际,喷出暖烘烘气息。“我来过这里。”
小慧推开钧璨,下意识掩起右耳,那潮红,开始从耳根子往上窜了吧!
蓦地,他抓起她的手,大步跑向女厕所,她来不及发出抗议声,他先说话。
“这里不种花了?我还以为有黄金葛。”钧璨口气沮丧。
小慧脸色骤变,手微微发抖。
是的,她曾对历行说:“女厕里的黄金葛,颜色鲜嫩得好漂亮,和外面看到的不一样。”
历行竟在课后潜入女厕,割下两截黄金葛,花了两个月时间,在花盆里养得茂茂盛盛送她。
后来,她才知道,那品种叫太阳黄金葛。
“我们去图书馆绕绕。”小慧说。
钧璨没反对,初识小慧时的熟悉感在这里重现,他摸不着边,然眼前的一树一花、一砖一瓦,似乎曾经存在于他的生命中间。
“我和历行常在这棵树下斗嘴。”她碰碰树干,树长高长壮,粗粗的树皮刻划岁月痕迹。
“你要他离你远一点?你不要同学知道你们的交情很好?”下意识地,他说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话。
“我想,生病那天,我说过不少话。”小慧尴尬解释。
他没反驳,但若有所思。
走到图书馆前,甫靠近红色的砖墙,钧璨出口的句子,吓着了小慧。
他说:“你该多想想自己要什么,别盲目跟着别人追求,因为你的未来不会和别人相同。”
她没答,他继续往下说。
“你生气的样子很美丽,像盛开的圣诞红,红得让人惊艳,惹火你是我最大的娱乐和兴趣。你说:”我以班长的身分要求你,把考卷写满。‘你要推荐我当服务股长,你用上图书馆的时间来威胁我……我真的来过这里,对不对?我是白历行,对不对?“
好吧!这次他真的成功吓到她了,推开钧璨,她跑得又急又快,迅速脚步踩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叉叉。
叉、错、叉、错,他的推论全属错误,他不是历行,他们从未共同拥有曾经……她在心底不断否定。
“我记不得过去,但我相信点点、外公外婆对我说的每句话,我相信自己从未来过台湾,相信自己在美国土生土长。”他吼叫。
他在她身后追,飞掠的环境在他脑中奔驰,熟悉寸寸加剧,他来过这里,每跑一步,他更添确定。
“点点不会说谎,你别为了捏造答案胡乱猜测。”她找到一个薄弱理由反对他。
他不停脚,跨开长腿,在校门前将她拦下。
钧璨抓住她的肩膀,问:“点点不说谎,便证明我说谎?你要用这种推论方式吗?行!希壬不说谎,所以他说你们不只是交往,而是深深热爱对方,这是真的?”
她愣住,说不上话。
“怀疑了?没错,希壬是这样对我说的,所以我辗转难安、心绪不宁,我每天都问自己,为什么这句话会让我尖叫?”
小慧仰高下巴,不教泪水淌下。
“相信我,我也纷乱,我也摸不着头绪、厘不清自己,我怎会对这里的每样事物都感到熟稔?为什么那些我没有印象的事迹,一件件冲出我嘴里?我发誓,你生病那天,真的没有说那么多。”
“你相信大自然是被北极熊破坏而不是人类?你相信小鸡好乐意飞进麦当劳里,变成香喷喷的炸鸡满足我们的腹欲?”荒谬!从她答应陪他到这里,就是一场大荒谬。
“在没有天文学家之前,人们相信宇宙以地球为中心;在没有太空人之前,中国人认定嫦娥在月球里哭泣;没有比尔盖兹推翻定律,电脑还是和足球场一样大;没有医学的进步和努力,我根本无法站在这里。
我以为你会相信我、支持我。可你一味否定,连基础的信任都不给。小慧……我真的真的感到不可思议,我真的相信自己就是白历行。“
她傻了又傻。
须臾,她问:“如果……如果你是历行,学校附近有一家吃到饱的冰苫,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可是我很想吃草莓冰。”他沮丧摇头,该死的,要是他能记起吃到饱的冰店多好。
草莓冰?他胡诌的吧!是瞎猫碰上死老鼠?
历行爱吃草莓冰,却觉得男生点这种冰太女性化,常要她帮忙买,然后带回家慢慢享用。他从没进入那家冰店,从未占过老板“吃到饱”的便宜。
“我在哪里替你买参考书?”一试再试,她相信科学,不相信巧合会一再发生。
“我不知道,我不写那种东西。”第二个不知道,钧璨相信自己输掉两分。
但钧璨沮丧时,小慧再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