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是我最好的机会。我只要能避开马宣的第一枪,招呼你一句,我们肯定都能逃得出去。可是,狱长的话,一直让我不敢冒险。”
侯风冷笑道:“所以你就一直用一个疯子的话来掩饰自己看到自己怯懦软弱的痛苦?你无法面对自己了不是?”
曾通道:“后来呢?”
“后来,狱长越来越趋于疯狂,我有时候去看他,常常看到他自言自语,不,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对我看不到的什么东西说话。他的话很奇特,常常是他问,那什么东西回答。后来有一天,他告诉我,有几个人今晚想偷偷逃出去,他们全都得死在路上,”吴仲达的脸上浮现出恐怖的神情,“你知道的,我是负责添灯油的,我得走很多平时没有人到的甬道。所有的甬道我都很熟悉,可是从那天开始,我发现,甬道不对了。”
“什么不对了?”
“那些甬道的位置变了!它们不在原来的地方,它们象有生命一样,自己变动了位置!有些地方开出了新的甬道来,好象自己长出来的一样。”
曾通倒抽一口冷气,吴仲达继续道:“后来,我发现有些甬道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的灯油仿佛是永远烧不完一样,油灯一直都亮着。就在狱长预言的第二天,我第一个在甬道深处看见那些人的尸体。那些人,身上什么伤痕都没有,仿佛是看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他们,他们全是给吓死的!”
曾通接着道:“那后来呢?你也不能出去吗?那个狱长——老舜也不能出去吗?”
“我问过他,他说,我们是狱长和看守,监视这些囚犯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们不能擅离职守。当需要我们出去的时候,自然会通知我们。后来,老舜越来越疯狂,他快要死了。犯人里有一个以前是医生的,他来看了看,说老舜是肝癌,没救,我想,就是能救他们也不会救他的。后来就是你和陈狱长来了。我曾经很多次想告诉陈狱长这里发生的事情,可是他似乎有点不大对头——他不大象个狱长,倒是很象个囚犯,象那些杀人犯。开始我以为他认识乌鸦,他和乌鸦是一伙的,因为乌鸦没有原因不做掉他,因为他打压他们打压得非常厉害。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也许乌鸦是希望他这么做。这样对乌鸦有好处。老舜死了,这个狱长又不令我放心,于是有一天晚上,我想到了也许我能自己逃出去。”
“你没能,对不对?”
吴仲达恐惧地点点头:“对,我没能出去。我假装给油灯添油,来到这条甬道,”他一指前面,“我开始想从这里应该怎么走,应该怎么避开那些守在外面的人——他们是对乌鸦和余学钧最忠心最铁杆的犯人。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曾通叫道:“影子!影子自己动了!影子在给你指方向!”
吴仲达脸上露出不可思议地表情:“你也看到过!对!是影子!老舜说过的,只有清白的人那些鬼才会出来给他们指路,好不让他们最后迷路死在甬道里!看来你确实是清白的!我当时吓得将油灯一扔,没头没脑地跑……”
早已不耐烦的侯风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喝道:“够了,你们两个幽灵迷,闭上你们的鸟嘴,吴仲达,你看什么看,瞪着我以为你还是个清白的看守?你有无数次机会逃出去完成你的职责可是你却贪生怕死!那个什么狗屁莽扑更是可笑,先不说流沙吞人还吐出来还比人的行走速度更快这一切合理不合理,它既然要帮忙为什么不帮到底把你拉在外面那个小镇,把你送回来岂不是让你送死?清白的?既然你是清白的为什么你也出不去?当然,也许你的贪生怕死让许多同事含冤九泉所以他们不让你出去?至于曾通,你以为他很清白么?你知道他刚刚杀了多少个人么?还有什么老舜,你真是吃条拉筐真他妈能编,你看着我干什么?你还看?”
侯风狠狠地一棍将吴仲达打翻在地,他竖起棍棒准备插进吴仲达不屈的眼睛里,但在这时曾通拦住了他。
“怎么,好你个小子,这么快就叛变了。好在爷爷也没想过跟你同生共死。”
曾通摇摇头:“他认识路。”
侯风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吴仲达,终于举起棍子的手放了下来:“我卖他一个人情,记得,你的命可是他救的,他的命是我救的,他是个传话筒而已,所以你应该非常感谢我才是。”
曾通回头拉起吴仲达:“吴大哥,你还记得路吗?我们出去再说。”
吴仲达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
吴仲达走在前面引路,侯风和曾通在后面跟着。曾通越是走,越是心里发毛。因为吴仲达领的路是向那尽头的黑暗甬道深处走去。他看到一切似乎都似曾相识,路口,转弯,上下,斜坡,可是,监狱里的甬道实在太多太复杂了,有许多地方看上去一模一样。他不知道上回莫名其妙地走回去是不是这样走的,他留意地看着甬壁脚是否有自己曾经看到过的篆字,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他想起狱长的一句话:“监狱造成这样,不合乎逻辑。”确实,除非是特意造一个迷宫,否则不管是建造什么,都不符合人的逻辑。
可是如果不是人呢?
三人越走越远,侯风手中的油灯再次发处“哔丝”地跳动,油又不多了。如同在库房里那个黑暗的地洞里一样,他一把抓住前面的吴仲达。
“怎么?”吴仲达微微侧过头。
“你他妈到底在往哪里走?”侯风怒道,“走了那么久都没有能走回去,我们来的时候可没有走那么久。”在漆黑的甬道里走得久了,就算侯风也焦躁起来。这漆黑的甬道壁上确实是有油灯的,可是不知道这个吴仲达多久没有来这里添灯油了,这里没有一盏油灯是亮的。而自己手里的唯一光源马上就要熄灭,这实在是很难让人安心。
“谁说往回走的?你想回去?”
“……”
“我们是在往外面走。”吴仲达想摆脱肩膀被侯风的控制,但侯风强有力的手抓得牢牢的,于是他只好放弃。
侯风冷哼一声,将剩下那只手上的油灯递给曾通:“你拿着这个,把你的另一只手给我。”
曾通伸手接过油灯,另一只手朝侯风的手伸过去。
就在那一瞬间,曾通又看到了一个让他非常熟悉也非常毛骨悚然的事情。
他的影子动了一下。
在地上的投影上,他伸向侯风的手忽然在空中转了个弯,向另个方向指去。
他的手一松,油灯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火苗闪动几下,灭了。黑暗扑面而来,吴仲达发出一声惊叫,而侯风则发出一声怒喝:“曾通,你他妈想干什么?”
曾通的手在空中胡乱抓舞,但很快抓到一只手。只听侯风骂道:“我日你老娘的,好好的油灯都抓不住,抓老子的手抓那么紧打什么屁用?”他一只手抓着一个人,这样大大的限制了他的行动自由,让他非常不安,“你能看见路么?”他问前面的吴仲达。
“看不见,不过不远了,就一条路,不用转弯。”
“那好,咱们接着走。”
侯风不知道的是,前面的吴仲达对他的敌意超过了他的想象。由于长时间和乌鸦等人接触,使他疏忽了一个真正看守对暴动并杀害自己弟兄的仇恨超过逃脱这个地方所带来恐惧的希望。
他还不知道的是,他身边的曾通已经偏离到了另一个方向,他以为他独自培养的曾通的怀里,有狱长生前给予的一个极大的秘密。
与此同时,吴仲达的脸上露出一丝谁也看不见的诡异笑容。
与此同时,打翻油灯的内疚心情根本就没有出现在曾通的心里,他脑袋里唯一想着的事情就是在油灯落地熄灭的一瞬间,那个再次出现的影子。
他们继续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去。除开三人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每人耳鼓膜边上自己心脏的锤打声,没有一丝的声音。在这一时刻三人的沉默,似乎意味着事情的尾声正逐渐走近。
那是他们各自早已被编排的命运。
……(本卷结束) ……
终章
曾通II
前面的侯风忽然加速了,曾通下意识地抓紧侯风的手,也加快了脚步。侯风的手冰凉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侯风的手什么时候会这样?是不是侯风也看见了刚才地上出现的影子?侯风也会恐惧吗?那影子意味着什么?是指示着回去的方向?自己不能走出去?为什么侯风突然加速?是前面的吴仲达在加速吗?在周围一点光亮都没有的黑暗中,在这个真正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里,吴仲达怎么会忽然辨识到了方向?曾通的脑海里翻腾着无数的问题,这个问题尚未有任何可能被解答的迹象,马上就被另一个问题所取代。想到前面的侯风,他的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强烈的恐惧。毕竟,侯风是个强有力的人,有他在前面,自己并不感到那种孤立无援的恐惧。
但是越往前走,曾通的心里翻滚的一种不祥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似乎已经走了很长的时间,但是甬道里仍然没有一丝光线。吴仲达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加灯油的?就在刚才,吴仲达手里还提着一只油桶。可是这甬道似乎从来就没有过有油灯存在一样黑暗,没有一盏哪怕一盏油灯是亮的。曾通心里想到另一种可能,会不会吴仲达在骗自己?会不会他引领他们走向那些黑暗的、从来没有人到过的监狱深处?曾通忽然警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前面的侯风以及侯风前面的吴仲达没有发出一声脚步声。走得这么快,甬道里这么安静,怎么会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呢?既然自己想得到,侯风也应该想得到才对,可是侯风为什么一声不吭?
曾通想到了狱长的方法,于是他伸出另一只手象前抓去,想如法炮制在侯风的背上写字。他的手沿着自己抓着侯风的那只手,向着自己想象中侯风的后背抓去。
他抓了个空!
“侯风?”他下意识地拉住那只抓着他的手拖着他前进的手,另一只手向应该存在的手臂的地方抓去。
他什么都没有抓到!
鬼!
“啊——”他大叫一声,丢开那冰凉的手。在那一瞬间狱长的话忽然响起在他耳边:“没有人能够出去!这个监狱里有鬼!一旦有心思离开,那鬼就会出现!”
那是鬼的手!
他拼命地向后退去,他语无伦次地大声叫嚷着:“侯风!侯风——”
那是鬼的手,一直都是那鬼的手牵引着自己!就在刚才那油灯熄灭的一瞬间,那只手从冥冥中伸了过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抓的侯风的手,其实从那时候起侯风就已经不在自己前面了!
他嘶哑着嗓子拼命地往后退去,他拼命地瞪大眼睛直到眼角有被撕裂的痛楚,但是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才能逃避开那只诡异的手,他甚至不知道那只手还在不在自己前面,或者是在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方向。他只能拼命地大喊,拼命地无意识地挥舞着双手挡在自己前面。
“噗!”什么东西绊住了他后退的脚,他一交跌倒在地。他明白喊叫是徒劳的,那从腿上传来的感觉,似乎那东西很硬。颤抖着双手,他硬着头皮摸上去,那是个硬硬圆圆的东西,一碰,里面似乎就有什么东西在摇晃。伴随着那股摇晃,一股他熟悉的味道窜进他的鼻子。
那是灯油,这是刚才吴仲达抛下灯油为他们引领出路的地方,这是他们出发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被侯风殴打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迷路并看到可怕的影子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知道鹘山监狱有鬼的地方!他又回到了起点,他是被那只在空中牵引着他的手带回到原来的地方!
曾通打了个哆嗦,他的心跳狂乱起来,他的肺在抽搐,仿佛被电击过一样,他感到自己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隐隐作痛。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这浑浊黑暗的空气已经不能满足他对氧气的超量需要。他拼命地挣扎着站起来,背上一靠,靠上了甬壁。那只手还会来找上自己吗?不,不要!甬壁抵着什么硬东西硌着他的腰,枪!不错,他还有枪!侯风把枪交给了自己的!
他拔出了枪,他无意识地扣动扳机,手臂朝着面前包围并准备时刻吞噬掉他的黑暗无意识地左右晃动,丝毫不考虑在这么窄小的甬道里子弹被甬壁反弹回来伤及自己的可能性是多么的大。巨大的响声贯穿着他的耳膜,连续开枪的后坐力让他的虎口发麻,肩膀被一股大力抵在甬壁上硌得生痛。借着短暂的,开枪时那一瞬间跳动的火花,他看见了四周的景象。
这确实是刚才和侯风遇见吴仲达的甬道。地上的那盏油灯还在,那油桶还在,只是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人,以及无止境的黑暗。曾通记得很清楚,当自己和侯风来到这里的时候,后面的甬道一路的油灯都是亮的。现在,他明白了第一次他不明白的问题:是谁将那些油灯弄灭的。
曾通无力地垂下手臂,他手里的枪仿佛有千斤之重,让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在举起射击。对于人,枪是一件非常有威慑力的东西;可是对于在黑暗中未知的恶魔,枪绝对没有办法对付——要是有用的话,乌鸦他们恐怕早就出去了。
狱长是对的,他出不去的,即使跟着侯风这样的强人,即使跟着吴仲达这样知道真相的人也一样。不可否认,刚才自己之所以没有再坚持狱长的预言,而是符合并跟着侯风朝自己以为的外面走去,是因为自己心里终究难免的侥幸。
自己会死到这里么?那只手会来再次找到自己的?它想干什么?还有办法么?狱长的预言?
曾通忽然想起了狱长,同样是在象这样的一片黑暗之中,狱长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微笑地写道:「曾通,很荣幸认识你。」
等等,狱长温和的表情和坚定犀利的目光出现在曾通的脑海,让他镇定了不少。他忽然想到,狱长在他怀里塞的一张纸,那是西洞的地图!他瞬间记起了狱长还告诉过他的话:「别想着出去,你不可能出去的。但是你如果你想获救的话,想办法去西洞。」
西洞!小崔说过的,他们把那些本来的看守埋进了西洞,那个原来的监禁室!以前马宣说的什么关于西洞坍塌的了话是谎言,那是掩盖他们暴动的证据!
那里,一定埋着很多的死人。也许有很多的怨灵。那里也许就是事情的根源,是鹘山监狱黑暗和恐怖的根源吧。
西洞!狱长说过的,到了西洞就能得救!曾通心里忽然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花,可是去了西洞怎么样?象那些死去看守的亡灵解释自己